我端端坐在石凳上,看着正前方盘腿而坐的大师,他消瘦的面容跟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右边石壁上凿着无数小洞,那是存放药材的地方。大师的两个徒弟强巴和格桑正在默默准备物品。
今天是放血疗法的最后一个疗程。放血疗法半个月一次,用小刀在我身上相应的位置,比如脚后跟往上三寸或是肘部往下两寸的地方划个小洞,放一部份血出来。仁增曾跟我聊过,他说放血疗法是藏医的一种治疗方法,就是把被污染的歹血放掉,让身体产生新的,有活力的血液。记得我第一次放血时,放出来的血液呈浅黄色,还有泡沫,污浊不湛,最近才慢慢变红了。
强巴用麻色的布托着几把大小不一的、把上镶着宝石、黑黝黝的月牙形小刀弯腰走向大师,轻声说了句什么。大师睁眼看了一下,拈起其中最小的刀向我走来。强巴把我前额的发掀起,大师用指肚在我额正中靠近发际线的位置轻轻揉搓着,格桑托着个镏金的银碗站在他身边,我知道碗里是格桑熬了两个小时的草药,起麻醉作用。
你往前稍微倾一点,头往下再低一点。强巴说,他拿着半月形的牛角凹盒顶在我额头上。抹了草药后,过一会儿格桑从布包里抽了颗细长的银针在我额头轻轻扎着,问我疼吗?我摇摇头。
大师用小刀在我额头上轻轻划了个十字,血珠冒了出来,滴在牛角凹盒里。
大师把小刀扔到麻布上,重新回到垫子上,慢慢披上酱色大毣,闭目盘腿坐下。我想从他的神情上看出点什么,但大师的神情和以往的任何一天一样,于是只得把目光收回,看着银白刀尖上那鲜红的血迹,一动不动。
格桑在我额头两边轻轻揉着。
洞窟里极安静,呼吸声相闻,阳光照在青润的石壁上发出淡淡的萤光。光影里为什么没有尘土飞舞呢?我很奇怪。视线落到青石片拼成的地板上,石片的缝都用冰川下的黑泥勾过,紧实而光滑,我知道格桑和强巴无事时就会拿着抹布跪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擦,长年累月已经把青石片打磨得如老玉般光滑。
过了一阵,大师睁开眼眸,示意格桑停止。
强巴趋步把牛角盒捧到大师面前,大师接过盒子闻了闻,又用食指沾了一点鲜红的血夜尝了尝,嗽口后对我说:你身体的毒素已经排空了,心里的毒素还得靠你自己。
闻声眼泪奔涌而出,起身过去,跪在大师座前,不顾他的阻拦,磕了三个响头。
大师从桌上拈起那枚斯巴霍,说,这个,你带回去还给桑布,告诉她,旧人依旧,愿佛祖护佑她一切皆好!
我含泪接过斯巴霍,紧紧捂在胸口。
仁增回来听说我再不用治疗后,开心地笑了,他带我攀上悬崖去看刚出壳的幼鹰、还躲在土坑里看到了后山那只雪豹,旁晚我们还去了冰川,他带着我在各个冰层间穿梭,透过蓝幽幽的冰块,看光线在不同的冰块间变化,深深浅浅、恍如梦境。
走的那天,仁增送我到修行地外的河谷口,把马缰交给我,恋恋不舍地说姐姐你有时间来看我啊,眼睛顿时就酸了,低了头,泪珠却在眼眶里转啊转的,终究掉了下来。回身抱了抱他,说你到拉萨,记得给我打电话。
他嗯了一声,帮我扶着马鞍,我爬上马背,伸手抓住他的手,努力挤出笑容,说我走了,你记着我的电话啊,我不会换电话的。然后放开他,跟着仁增特意找来带我出无人区的转场牧人向开阔的荒原走去。
背着包站在布达拉宫广场,看着蓝天下屹立的宫墙,晃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