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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樽在宫中再平常不过的红木清漆连排立柜，平日里开开合合不知多少回，是寝宫内再常见不过的器物之一。然而有朝一日，当这些寻常的器物忽然有了另一种隐藏的用处，人们再触碰它时，心里不免会生出一丝诡谲感。</p>
“殿下，难道你真的准备进去吗？”小星眼中尽是忧虑，“不如改天吧，挑几个可靠的侍卫带着再进去。”</p>
作为一名侍女，会有这样的考虑再自然不过。</p>
然而王泓却已经站到了柜子里的一边，视线指了指柜子的另一端，他并不说话，意思却已表达得很清楚了，而且还没有留更改的余地。</p>
这种未知之地，竟发生在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寝宫里头。刚刚觉察到的那会儿，王泓心里其实是有些恼怒的。</p>
王泓只是身体素质生来孱弱，但他幼年丧母，大部分成长的时光，都追随着父亲的背影，性格中自然有了浓重的一笔。而怒意，更是促使了这种内在的个性。</p>
小星很了解这位皇子的行事脾气，他虽然体质虚弱，常年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但在他的身上，却有一种非常强势的胆气与勇武。未知的威胁，极难对他构成畏惧情绪。</p>
或许是因为他的父亲位置极高，护佑之力极广，他才可以行事无所忌惮。但也有一种可能，这本就是他从他那父亲身上继承过来的性格，更是作为一个皇子该有的品格。</p>
但个人不畏惧危险，并非就代表危险不存在，皇子再大胆，也只有一副血肉之躯。</p>
内心挣扎了良久之后，面对皇子，小星终于还是选择退了一步。但她的服从并不简单，她先跑去屏风前的榻边，拉开了她无比熟悉的那个夹缝抽屉，从里头取出了御赐飞鱼匕。这匕首虽短，但锋利能轻易切断金石，算是华阳宫里最厉害的防身自卫器物。拿了飞鱼匕，小星又端起桌上的三角琉璃灯，这才回到屏风后头。</p>
将飞鱼匕交到皇子手中，小星又将三角琉璃灯上的三根蜡烛掰下两根，自己拿一根，再递一根给黎氏，同时解释道：“手握在蜡烛上，比握在灯座上踏实。”</p>
黎氏闻言点了点头。</p>
如果等会儿在密道中真的遭遇到潜伏歹人地袭击，激斗之中，的确容易造成蜡烛与灯座脱离。这种漂亮的事物，往往只能在和谐的环境中使用。</p>
做完了自己能想到的准备措施，小星分别将两人握在手中的蜡烛点燃，又对皇子叮嘱了一句：“等会儿婢女走在前头，黎前辈走在后面，如果殿下看见我手中的烛火有渐弱的趋势，这便说明此密道中气息滞塞，不可再继续向前。”</p>
看见皇子点了点头，小星这才踏入了衣柜之中，站在衣柜的另一边角，足下轻轻蹬了一脚。</p>
有轻微的类似卷屈铁片弹开发出的金属“格格”声隔着柜壁传来，在衣柜靠墙那面的木板“簌！”一声从中间断开，收入两端不知何处，露出中间一大片空洞时，小星又快语说道：“密道之门打开后，大约会停顿三息时间，便会自动合上！”</p>
说罢，她第一个朝密道空洞踏步进去，王泓紧随其后，而当黎氏的脚后跟刚刚迈过密道口那段矮坎时，这两面由衣柜木板作为表面掩饰的密道之门就又“簌！”一声关合了。</p>
站在两面砖墙的密道中间，王泓也已感受到之前小星说过的，那丝活动在密道里的微风。望着小星手里的烛火有些微颤抖，王泓便说道：“看来这密道里的空气是活动着的，不存在滞塞之说。”</p>
小星对此没有多作辩解，只简略说了一句：“毕竟是第一次进到这种地方，小心一些总是好的。”</p>
王泓对此只是淡然一笑，他知道如果小星要对一件事认真起来，也是四头牛都扳不转的。话声稍顿之后，王泓就偏头朝后面的黎氏看了一眼，有些不解地问道：“如果这条密道真是建在两重墙壁的中间，现在看来，它应该是纵深修筑，可为何我经常去这面墙隔壁的棋舍，却从未察觉那间屋子宅了许多呢？”</p>
“也许是棋舍的器物摆放，对身处其中的人在视角上有一些误导。”黎氏努力思索着曾经林杉在与她闲谈时，偶尔说到的关于这类事情的奇异念头，她忽然抬起一只手挡在眼前，将五指分开，然后接着说道：“视线有死角，譬如贫妇可以从指缝里完整看到殿下的脸，但以殿下所站的角度，却无法通过指缝看清贫妇的脸。”</p>
王泓很想照着黎氏的做法，也抬手验证一下这个说法。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冲动渐渐被理智所控，而身为皇子，自身锻炼了十多年的行事风格与修养也会潜移默化一些举动特征。</p>
他微微一笑，算是认同了黎氏的说法，垂在身侧的手只是动了动指尖，就再无其它动作。</p>
黎氏也已垂下手来，含笑望着皇子又道：“不过，殿下今天已经知道这面墙后头的玄机，想必今后再入棋舍时，就会发现棋舍内物品布置的故意之嫌了。”</p>
王泓微笑着点头道：“先看透了本物，心中有了定计，就不会再相信虚掩之物，是这个理。”</p>
两人在谈到这些事情的时候，步履渐渐就有些慢了。而当两人一番话尽，朝前面看去时，就见自己并未落后于走在前面的小星多少，因为小星已经站住了脚步。</p>
密道前端并无异样，但多往深处走一段路，王泓这一行三人就发现，这密道并非是一直向前，它不但曲折，而且大约还是古怪地折向了地下。</p>
望着同样被一道砖墙封死的前路，还有那面墙下方一个缝隙留得较大的木板盖子，王泓迟疑着说道：“莫非密道的出口在地下？”</p>
小星并不认同地说道：“地底哪还有路？若是通向地下，就不叫出口了。”</p>
除了昆虫与老鼠会住在地洞里——即便如此，它们也需要时常爬到地表来呼吸觅食——地底对于人而言，只是死后的永久居住地，那里没有生路。</p>
王泓犹豫了片刻，便在那面嵌在地表的木板前蹲下，然后用手中合着皮鞘的飞鱼匕敲了敲木板。听见空洞的声响传出，王泓便拔出飞鱼匕，准备去撬那块木板。</p>
“殿下莫动。”看见这一幕的小星连忙阻止，“此处密道，只是机关口就做得十分考究，恐怕里头还另有玄机，殿下千万要小心。且待婢女将周遭查探一番，看有没有新的机关触发点，也许这块木板可以自行开启。”</p>
“也好。”王泓站起身来，握着飞鱼匕的手一翻转，将匕柄递向小星，“暂时把蜡烛交给我，你拿着这个。”</p>
小星先是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才依言交换。</p>
小星对那个嵌在地上的木板心怀极大的戒心，待王泓允了她的建议，连退数步，到了一个她认为不易被那木板下可能存在的弩器流矢伤到的位置，她才手持飞鱼匕，开始试探木板附近的墙体。</p>
连番敲打之后，得到的都是实墙之声。因为不知道墙外屋舍里此时是不是有不知情的宫中侍婢存在，小星也忌惮于下手敲得过重。</p>
她的注意力最终还是回到了地上那块木板上，只有这块板被敲响时，明显发出了空洞之声。</p>
望着这块板，渐渐的小星也有了将它撬开的念头。</p>
但她最终又没有选择这么做。</p>
以前侍奉在皇子身边时，得了这个喜欢阅读的皇子之益，小星也读过许多书籍，其中大部分是被皇子视为旁门左道的奇门之术。皇子虽然不看这类书籍，但由着最倚重的侍婢搭了他的方便，想寻讨多少来就寻回多少，借以消磨只能陪他待在一处院落里的无聊时光。</p>
根据奇门之术中的机关术一惯记载，越是复杂的机关，越是存在一种互相佐助的玄机。若硬破某处机关，也许会导致整个机关组的瘫痪。就比如她此时所在的这个密道，如果用强硬手段撬开这块地道上的覆板，为此付出的代价可能就是刚才衣柜里那道入口之门的闭合封死。</p>
这些还是普通机关术的通病，机关术中还存在一种极其险恶的类别，多用在封存了丰富陪葬宝物的贵族坟穴里。这种机关术，往往为了保护宝藏或者机关本体，设置有一些自卫机关，假若这处密道属于这种设置了险恶机关的地点，那么强行撬开这面木板的结果，可能就是四面墙体瞬间化作流矢齐射的机弩阵。</p>
瞬息之中，小星脑海里有诸个念头交错，但最后只有一个如萤火般细小但异常明亮的念头定格，并渐渐扩大变得清晰起来。</p>
她目光一凝，握着飞鱼匕的手忽然抓紧，飞快的在身左墙壁上一块砖头敲了一下，与此同时，脚底滑出一个交错七星步，以极快的速度执匕又在右边墙壁上一块砖头敲了一下。</p>
“叮！”</p>
“叮！”</p>
飞鱼匕那经由千锤百炼锻造出的优质金属体敲在砖墙上，发出的声音竟出奇的清脆，宛如精细瓷器相碰发出的声音。</p>
但小星此时这么做，可不是为了听响，她每一次的左右敲出，都明显配成一对双响，尽量缩短着两响之间的时间距离。</p>
她那有些瘦小的身影在大约能容三个人并肩站立的密道中，正以极快的速度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的跃动起来，虚影重叠，令人有些觉得炫目。</p>
还好王泓站得够远，否则他手里的烛火就不会只是在颤抖了。</p>
黎氏对习武之人的武功展现是有眼见的，以前她常常能看到林杉在邢家村那间小院子里练习剑术，林杉手里的软剑在急速狂舞之中也会出现如渔网状的虚影，但他脚底所踩的步法却不似眼前这姑娘这般复杂交错。</p>
旁观了片刻，黎氏不禁疑惑地道：“小星姑娘这么做的用意是？”</p>
当她看向皇子时，就见皇子早已将目光偏过了那团虚影，显然他已经看得有些炫目了。</p>
听见黎氏的疑问，二皇子王泓微微抬高了些视线，解说了一句：“她在尝试。”</p>
黎氏越发不能理解这种尝试方式了。</p>
她只觉得那位姑娘左右折腾了这么久，强耗体力，一定已经很累了。面对这种情形，她无法完全保持旁观的态度，犹豫了一会儿后终于说道：“有什么地方能让贫妇帮帮她么？”</p>
“对于机关术，小星也只是懂些皮毛。”皇子摇了摇头，“在此基础下，若旁人贸然插手，只会平添困扰。”</p>
黎氏不再多说什么了，但她在继续观望大约五步距离之前，那个左右蹿动如流矢的身影时，渐渐地她就攥起了自己的衣袖，情绪似乎变得有些焦虑起来。</p>
而通过刚才那简短的两句话，二皇子王泓忽然觉悟出一些宫内宫外两类人的不同。</p>
生活在宫外大环境下的人，身心中多了一份互相帮助的洽和。或许也不完全如此，是眼前这妇人本心善良起了更大的引导作用。而若是生活在宫内这个环境里的人，面对眼前这场景，大多数人都会表现出规矩之内的冷漠吧。</p>
不过，恪守规矩这一做事态度也不能说就是错的。因地制宜，管理宫中众仆需要规矩。</p>
又等了片刻，密道内周遭依然一无所动，布裙女子小星跃动的速度却渐渐慢了下来。</p>
旁观至此时，王泓这才开口劝缓了一句：“已经试了这么久，尚无结果，不妨暂时歇一会儿，再接着试剩下的。”</p>
小星听了皇子的劝，左右跃动不止的身影落定一处。半蹲在地上的她粗声喘息了一会儿，待气息稍匀，她抬眼看向皇子，有些懊恼地道：“婢女无能，劳殿下久等了。这密道之中潮湿简陋，不知道还要累殿下站多久……”</p>
“难不成你准备先出去搬把椅子进来，再才接着试？”王泓先打趣了一句，然后他敛了笑意，才又说道：“再给你一刻时间，如果还试不出来结果，此事就暂且搁下。寝宫那边是阿贾在守着，但不知道今夜还会不会有别的访客来华阳宫，他或许会守不住，所以这边也不能耽搁久了。”</p>
王泓说的这番话理据清晰，可小星一听，却有些着急起来，立即说道：“这怎么能行，难道就让这个不知深浅的密道，一直硌在殿下起居的寝宫里？”</p>
王泓闻言，忽然挑了挑眉，反问了一句：“你既然有这个心意，那么刚才为什么还会劝阻我，不要来查这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