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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王泓的话里只是略微提到几个字，但如果严格来评价，廖世炼的这瓶独一份的药水，还真的只是初制品。也许廖世在组方炼成它之前，用牲口做过药性测试，但至少此时是这种药第一次将其药性体现在人身上。而这个尝药的人，是一位皇子。</p>
当今皇帝，只有两位皇子。</p>
凝神许久之后，叶正名终于缓缓开口：“灯芯上的火，要灯芯根下源源不断提供灯油，才能一直燃烧。这药……伤身。”</p>
叶正名说这话，简直是等于找死。</p>
他话里的意思，形容他刚才的行为，简直就是在拿二皇子的身体做试药游戏。</p>
王泓的身体虽弱，但头脑不浑，听叶正名把话都挑得这么直白了，他也禁不住怔了怔神，心绪在一个瞬间，沉了下去，但又很快自行抚平。</p>
终是因为对叶正名心存的信任，经年累月厚实起来，经得起一定程度的波折冲击，使他思考问题的角度，始终都是有坚定偏倚的。</p>
深深一个呼吸之后，王泓脸上露出轻松释然的微笑，注视着叶正名，认真说道：“叶叔叔，你可真大胆，简直疯了。”</p>
王泓此时说这话，其实有些类似要定叶正名的欺逆之罪，如果叶正名心有顾忌，一定会立即开口为自己辩解，说一堆他没办法、必须这么施药的理由。</p>
但他只是低抑着嗓音，“嘿嘿”笑了几声，半句人话都不说，不知道他怀揣的是什么意思。</p>
“叶叔叔，你想离京，也不必出此昏招。”眼见叶正名神情古怪，并有些失了礼数，王泓脸上仍挂着不在意的淡淡笑意，但随后他却忽然话锋一转，“你若想用这种方式给离京找理由，或许还不如用个无声无息的法子，让我就此去了。”</p>
王泓也似疯了。</p>
身为一位皇子，此时他说出来的话，竟有一种类似在怂恿近身医官毒杀他的意思，并还将过程里的关键要点也说详细了。</p>
然而在叶正名看来，王泓说这话，语气中所含较多的，是一种与他置气的情绪。</p>
但叶正名脸上神情终是渐渐变得严肃起来。</p>
见叶正名不受激将，仍然不语，王泓不但没有改口，还对自己刚才说的话，又追加了一句：“叶叔叔应该在不久前才碰到过廖世，如果能借到他的手段，这种事一定能做得又快又好吧？”</p>
一直在沉默的叶正名忽然冷哼一声，不答反问：“殿下连这种事都考虑得这么详细，怕是自己也曾有时切身思考过这个问题。”</p>
如果是二皇子自己不想活了，为此要拉一个人陪葬，或者说是连拉两人一起上路，这就很不公平了。</p>
不过，叶正名的话倒是真的刺进了二皇子心底些许。</p>
早些年，他年纪还小，心志比较起现在，要脆弱许多，倒如叶正名所言，还真是思考过这个问题。并且，御医毒杀主子的事，在前朝宫廷里，也不是没有先例。听得多了，他心里自然也容易产生一些古怪的设想。</p>
王泓的心里微微束紧了一瞬，默然暗想：叶正名与自己接触得多了，又因为自己与他相处时，常常不避皇族礼式，他对自己的了解，怕是也因此，颇有几分透彻。如果再这样继续与他说及自己的事，怕是要被他剥光心思了。</p>
虽然此时辇车四周的挡风皮帘都已垂下，但如此与叶正名话锋对刺，而显然自己是渐渐趋于被动，王泓的心里不禁觉得有些古怪难平。</p>
反观叶正名，倒似在他心里，也藏了属于他的那份心思，很深很沉厚，自己却一点都不知道。</p>
或许是他平时装束得很好，瞒得紧，所以自己虽然与他走得近，但从未动过窥测他心境的念头。</p>
直到此时，他的情绪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变得颇为古怪，才在自己面前流露出些许心事的边角，让自己觉察而思酌起来。</p>
王泓对叶正名的这种揣测，丝毫不含恶意。如果叶正名真要离京远走，即便不论任何因素，王泓对他，仍是有些难舍之情。</p>
而看着本该挥金如雨、过着无比潇洒生活的叶家富大少，如今在颠簸半生后，竟用了这种偏向极端的方式，一定要离开京都，不知怎的，王泓忽然觉得，叶正名此时应该是满心遗憾与失望。</p>
至于使他的心境变得如此郁闷低落的原因到底是什么，王泓琢磨不定。但是，直到此时才灵心一动，意识到这种他人情绪的王泓，忽然很想为叶正名做一些事。</p>
“今天的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王泓没有回答叶正名刚才的那个反问，也没有在意他语气中不敬的锋芒，只是徐徐开口道：“叶叔叔，在你心里，是不是陈搁了什么一直没解决的问题？”</p>
叶正名苦笑起来，摇了摇头，然后理了理衣摆，态度又变得恭敬起来，低声说道：“臣，多谢殿下地关怀，感激殿下不杀之恩。车内的药香，时间持够了，臣也该告退了。”</p>
他说罢，挪了挪身子，便要向二皇子王泓跪拜。</p>
这本来是很符合皇家礼式的行为，而他话语中的前两句，也是身为皇族，平时常常能听到的礼敬之辞。</p>
但此时场地不同，王泓的心境亦不同。</p>
他既然能在叶正名面前放下皇子的尊称，反过来还要敬称叶正名一声“叔叔”，自解衣带，任由叶正名近身贴手施治，此时在四围都被皮帘挡住外面注目的环境里，他便没有当叶正名是臣。</p>
如果叶正名坚持要拿那一套礼式对他，那便随了，但此时他已然将最后一点身位都放下了，自然是期望叶正名也能坦诚相待，但叶正名却还不领受，他终于忍不住烦了。</p>
王泓忽然扬手，使出全身力气，推在叶正名肩上。正要在他面前跪伏下去的叶正名足下不稳，被他一下子推到车驾一角，撞在车板上发出“咚”一声闷响。</p>
叶正名微微蜷着身，面色愕然了一瞬，似乎也因此忘了后背被撞的疼痛，眉梢都未动一分。</p>
在他缓缓上抬的瞳光里，二皇子王泓慢慢站直身，目光笔直地看向他，压抑着嗓音一字一句说道：“需要向本宫跪拜的人，不缺你一个。你到底在闹什么情绪？你究竟想干什么？你今天很奇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