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冠红蛇，中土既然绝迹，下官……也只是在书上瞧见过罢了。”</p>
“你是说……圣上为西凉人所害？”</p>
秀儿未语，然而答案昭然若揭。</p>
“圣上并非为西凉人所害，任谁都知道，西凉人早已在大漠狂风之中，国灭人亡了。这西凉蛇花，并非只在西凉古国才有……”</p>
“这位大人……是暗指我郑国密谋毒害了贵国圣上？”</p>
“这鸡冠红蛇，并不是至毒之物，却是一种蛊。”她一面说，一面将医经所言重复道，“红蛇需要养，红蛊需要试蛊之人。它第一次闻蛇花而舞时，可使人致幻；第二次，则使人笑亡；第三次，便是……”</p>
她正欲说话，便被打断。</p>
“杀人如此麻烦？你当凶手是傻瓜不成？”</p>
“红蛇并非稀有，便是我等现在将这条红蛇毁了，它的子子孙孙，亲朋好友，也会将最后中蛊而死的人，其血缘亲人全数毒杀。红蛇本无毒，红蛊才有毒。”</p>
秀儿这么说时，屠后面色微变，又很快恢复了平静。</p>
“一派胡言，身为朝廷命官，竟然如此大言不惭，传播巫蛊害人之事……来人……”</p>
秀儿本来以为她要完了，却感觉手臂让人攥住，抬头一看，原是罗鲲。罗鲲所为，彻底激怒了屠氏，“好大的胆子……龙允……你就是如此……”</p>
她话未说完，身后凤架威仪，一女声断喝道，“皇儿刚薨……你便当这陈家天下，是你屠家的了？”</p>
来人，乃是太皇太后白氏。身后亦有太后姜氏。</p>
“让他说完！”</p>
秀儿继续道，“红蛇乃是断人子孙之蛊，太过阴毒，而蛇花亦是罕见，近年来，都未曾出现过。不过，下官如今可以确定，这下蛊之人，乃是郑国长孙殿下。”</p>
“你休要血口喷人……”</p>
“几年前，郑国太子妃上官虹暴死，就是这红蛇蛊第一次试蛊……而近日太子殿下侧妃暴亡，含笑而死，便是第二蛊……红蛇蛊要求下蛊人灭六情，杀六亲……父兄子女皆在列，而这六亲之内，唯一好杀的，便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或是与你有干系的姬妾。试蛊需得被害人心甘情愿……太子殿下利用这些女子对您的爱意，以其身试毒，真也是好手段。而这最后一次，你下蛊要屠尽陈家宗亲，使得国内群龙无首，挑起战事……从中牟利，真也是好手段。”</p>
“只需找出这后一名女子尸首，是不是红蛇蛊导致，便一清二楚了。”</p>
众人面面相觑，良久，白氏方道，“夤夜时分，列位到启明殿中去。此前，任何人不得擅出皇城。顾大人……”</p>
她苍老的双眼疲惫的看了一眼秀儿，“届时你将方才言论，同我大雍宗室再说一次。”</p>
秀儿躬身，见凤架走远，方长吁一口气。</p>
她见敏之站在不远处，同罗鲲道，“先生，我知你高能，若夤夜兵变，烦请你救我几人性命。”</p>
罗鲲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一切，淡淡道，“我本来此渡你，他们，与我何干？”</p>
“桑珠先生。”</p>
这一句让罗鲲面色微变，“好。”</p>
秀儿并没有去那一夜的启明殿，也不知道那一夜的启明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在很久以后，久到她记不起来自己来这个世界究竟是场梦，还是她的现在是在那个世界的自己的一场梦。</p>
那一夜偷偷跟着与罗鲲交好的黄门从王城遁走的时候，再次瞧了瞧那启明殿上熠熠生辉的龙珠，里头的朝野倾轧、权谋相争与她再无干系。</p>
她被嬴楚拦下的时候，觉得他的话，都像梦一样，“我知道你是那一日百鸟林中的女子，你聪慧如此，留在此间，助我成四国统一大业如何？”</p>
秀儿并未答应他，秦凡欲拦，嬴楚神色不明，淡淡道，“你走吧……”</p>
她知道，西凉蛇花来自西凉国最后的王室，花翩鸿。花本同华，堂堂公主之尊，为了你，甘为娼妓。你却利用了她，自始至终。</p>
而长孙晟呢，不过是你嬴楚布下的一枚棋子而已。</p>
那场硝烟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你嬴楚的一颗棋子而已。</p>
王城被黑夜裹夹，天明之时，血流成河。</p>
四国大战十余年，郑国太子于西京血案殁，二皇子长孙敏之下落不明。裕安城遭血雨楼血洗，长孙烈与皇后花氏身首异处。</p>
秦国太子嬴南，死在了马厩之中，肉身遭人砍成烂泥，面目全非。秦王非立嬴楚为嗣。</p>
大雍群龙无首，于大战中灭国，归并于秦。</p>
吴国积弱，臣服大秦。</p>
四国大统之时，秦王嬴楚三十三岁。埋骨城城主阿邪受封南疆王，恢复赫兰姓氏，吴国姜氏得封宗亲。而举国再无陈姓。</p>
青州城破之时，景国公府积弊已久，顾玉儿让陈峥献给了吴王，后不堪凌辱投江而死。</p>
秦王一统天下，后世传颂。而西京的血案，与他手下的数条人命，都被人忘记了。没人记得有一个女子，曾经在乱世洪流之中，出现在这个世界。</p>
她曾经被人寻找过，她的族亲血缘都被人牵连过。战后，顾平死在了白马原疆场之上。顾安瞎了一只眼睛，回到青州之后，与刘溪娘结为连理，共此一生。</p>
至于顾喜，顾灵儿，等人，随顾乐南迁，凭借岐黄之术与匠人之技，终成一方巨贾。</p>
只是所有人，都再也没有见过顾秀儿。</p>
很多人想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王城血案之后，她一个人，有没有逃出去？秀儿与罗鲲策马前行了许久，直到王城被他们甩在了身后百里，北风呼啸。</p>
罗鲲问起她怎么知道自己是谁，她策马徐行，“我在梦中见过先生……”</p>
就如同师爷是前生她偶遇的一个羊倌，你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平行时空给予的一段机缘。</p>
“你乃凤星之一，其实，如果不是你在阴司误打误撞进了这个世界，凤星，并不是你。如今我承故人之托，寻得凤星，终于可以去见阿琴了。”</p>
他说这些话时，身如碎石，忽然崩裂。</p>
秀儿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是被人推醒的。她躺在铺着秸秆的麦垛上，导师的眼镜被太阳折射出熠熠光芒，她觉得这一觉睡了很久，于是醒来之后，行动愈发僵硬。</p>
她摸了摸自以为被泪水**的双颊，却不知道，梦中的泪水往往不见其形。</p>
“小陈……？”</p>
“老师……”</p>
导师本来想骂她两句，却忽然见她哭了起来，不忍道，“你先回去吧，女孩子家家的，天天待在村里没水没电的……下午有回城的小巴……”</p>
她回到这个世界，一切都仿佛没有发生过。只是她主动跟慢待了她的男友提出分手，在拿到学位之后，打算出国深造。</p>
那是在异国他乡的第一周，紧凑的课程与水土不服，让她极为不适。周末去超市打算买些食材回来，却将一筐的土豆打翻在地，她一面操着蹩脚的外语一面道歉，土豆慢慢滚落到别人的脚下。</p>
她见那人弯腰捡起地上的土豆，修长的手指准确无误的将土豆扔回筐里。那人生的并不出色，只眼角有一粒泪痣，她忽然哭了，仿佛得到了来自人间的第一个拥抱。“敏之，你来了。”（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