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阵紧促的叩门之声。</p>
……</p>
华月初上，棺材仔团了团袖子。蹲在义庄外头的墙根底下，面前摆着个小小火灶，上头正在熬药。棺材仔手里拿着一把没几条叶子的破败蒲扇，扇了两下，便将蒲扇丢到了一旁。</p>
义伯正与刘驼子饮酒，他虽然病重，却始终戒不了酒，棺材仔方才劝过了。义伯一时恼怒，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还是刘驼子给拦下了，“老义，棺材仔不过怕你把自个儿喝死了，你打他干啥！”</p>
义伯喊了声滚，棺材仔便拎着下晌从‘回春堂’开回的两包药，蹲在墙根下熬煮起来。这墙根并不是外院墙根，而是停尸房的墙根。</p>
棺材仔揉了揉眼睛，坐在停尸房门槛儿上，一个小木刺刺啦一声，将他破旧春裤撕开了口子，露出了半个腚来。</p>
义伯和刘驼子在院中饮酒，春风捎来了这两人絮絮叨叨的谈话声。棺材仔肚子咕噜咕噜叫着，直饿得他头昏眼花。裤子裂了大口子，微风拂过，屁股便凉飕飕的。棺材仔自幼跟师傅在义庄长大，那些针补活计，他也是做得的。</p>
前日里东平县大雨，虽然两县只隔了几十里地，但是东平县的大雨引起了泥石流。村民在泥石流之后崩塌的山体上，发现了一具无主女尸，因死去已久，衣裳并面容都烂的差不多了。送到义庄来，师徒两个见它可怜，便拿白布给做了一身衣裳，穿戴好后才敛了。</p>
那缝制寿衣的针线，还放在停尸房的棺材上头。</p>
自小在这里长大，棺材仔想也没想，便进去拿针线。那放针线的棺材，就静静停放在周氏旁边，周氏刚死，还没入棺，用一张白布盖着，脚边点了三株送魂香。</p>
香烟袅袅，直往屋外窜。</p>
棺材仔见周氏盖住了一双大脚，却没盖住脸。赶忙伸手去给她遮脸，可是因着这女子身材比寻常女子高大许多，盖住了脸便盖不住脚。</p>
“这大姐倒是生的好看，可惜了。”</p>
虽然面色青紫，仍是遮不住周氏面上娇娇容色。棺材仔手里捉着白布，见周氏脖颈之上，浮现了两个淡淡指痕。</p>
“师傅！师傅！”</p>
黄昏惊鸟四起，给阴森的义庄带来一丝鬼魅气息。</p>
同样诡异的还有孟仲垣的脸，他一面脸上有道焦褐色蚕型胎记，另一面形容完好的脸上，一个乌黑眼圈挂在眼眶下头，唇色苍白。</p>
刘驼子酒醒了一半，重又勘验女尸之后，下了结论，“大人，这些指痕，系周氏自个儿的指痕。”</p>
孟仲垣如今也历练过多次，比初次见到胭脂尸首的时候，不知镇定了多少倍。夜间山上寒凉，孟仲垣披着素色青肷披风，在刘驼子和周氏间来回逡巡，良久，他声音凉凉道，“刘仵作，下晌验尸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起这指痕？”</p>
刘仵作冷汗涔涔，穿肠而过的半斤梨花白也蒸发了。若不是棺材仔方才发现了这指痕，如今天气渐热，周氏不日就要火化下葬。这些无人认领的尸首，衙门可没钱给他们丧敛费用，都是一把火烧的就剩些骨灰，搁酒坛子封存住，埋在后山一处荒地。</p>
荒地前头，有位离任的松阳知县竖了块一人高的无字碑。</p>
若是这样，周氏的死因出了差错，且不说她冤屈能否得伸，便是刘驼子以后，在这青州地界儿上，也甭想混了。</p>
“小人失察！这女子颈部瘀痕，想是下晌还没有显现，如今死去了十二个时辰，方显露出来。看那指痕形状，想是死者生前曾剧烈挣扎过。”</p>
既是如此，周氏之死，便不能算作自尽。孟仲垣心中一沉，同阿星吩咐道，“本官近日公务繁忙，你去将顾大人请来，协理此案。”</p>
刘仵作一愣，哪儿来的顾大人？县令请治下其他官吏协理倒是常有的事儿，可是整个松阳治下，能让孟仲垣称得上是大人的，也不过就是季典农一个。哪里又来了一个顾大人？</p>
刘驼子忍下心中怀疑，只忐忑注视着孟仲垣脸色，棺材仔立在停尸房外头，瞧着这一县父母官，竟生的比许多尸首还要吓人，然而他那素色青肷披风，想是暖和的紧，棺材仔摸了摸屁股后头刚补上的补丁，低着头，沿着房檐悄悄走开了。</p>
山间空气湿润清新，偶有惊鸟飞过，注定这是个难眠之夜。（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