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青州开埠以来，头回听说有犯人在公堂上殉情的。说是殉情，其实也算不得殉情，殉情总该要个你情我愿才是。顾秀儿掸了掸灰，她双手叉腰，襟口塞了根鸡毛掸子，正仰着头估计那药柜顶上的高度，本地有清明大扫除的习惯，陆植收了这么个徒弟，不用白不用，她今早刚跨进回春堂的门，就被扯来洒扫。</p>
三个人忙活了一上午，回春堂那些陈年旧垢方去了几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淡淡的茶香，是飞廉、远志两个收拾完了在煮药茶。</p>
陆植则清闲的很，他坐在梨木椅子上，来回晃悠。膝上放了一本赭色的牛皮古籍，图案特别，不似本地产物。中原四国，也没听说过哪一国好用牛皮做书，顾秀儿心里猜测，这牛皮古籍，大约是番邦的东西。</p>
自从十日前，潘家夫妇在公堂上殉情，她这段时日，耳根就没真正清净过。</p>
叶眉娘临死前拿玉钗扎进潘有良心口的那一下，并不致命。因为当时眉娘已经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不过扎了个血口。可这潘有良鬼使神差的，再把那玉钗往心口推送了三分，扎破了动脉，大罗神仙也救不得他。</p>
他临死前嘱咐秀儿，要将他们夫妻葬在一处。</p>
他倒真真看得起自己，顾秀儿心道，他一个两姓旁人，哪有做主给这夫妻二人迁坟的权利。潘老太爷痛失爱子，恨毒了叶氏。然叶氏终是他潘家的媳妇儿，生是潘家的人，死是潘家的魂。潘老太爷从县衙领了两副尸骨回去，只愿他留些阴德，莫要将那妇人挫骨扬灰。</p>
不过瞧着潘老太爷始终冷硬的面孔，这叶氏家族败落，想要留个全尸，怕是难了。从孟仲垣口中，顾秀儿才知道，叶眉娘的娘家叶氏，是这青州本地的望族，根系庞杂。</p>
其父叶昆玉，乃是太祖二十三年的状元，很得圣上器重。加之青州叶氏是大雍为数不多的几大望族之一，叶昆玉本是前程似锦飞黄腾达的命，若非命里有劫，也不会落得个狱中自缢的下场。</p>
想到狱中自缢，顾秀儿便想起了范姜夫人的爹，范姜凌。她每每想起范姜夫人，都要叹一口气，陆植见她神色哀戚，咳嗽了声，“徒儿，去给为师端盏茶来。”</p>
陆植好吃茶，好吃辣。</p>
她快走两步，见远志已经将煮好的药茶盛了出来，放在深紫色的粗瓷碗里头。这药茶添了酸梅在里头，喝着有股子天算之感。</p>
“姑娘也来一碗？”远志扬了扬袖子，麻利的给秀儿盛了一小碗，“咱们回春堂的药茶是极好的。”</p>
他正说着，忽然听见药厅有摇铃之声，回春堂的药厅，是陆植接待病人的地方，苏师母拿了许多小小铜铃拴在门帘子下头，但凡有病人来，就会听见那些铃铛清脆的碰撞之声。</p>
苏师母做菜做的极好，一颗心思也很灵透。</p>
顾秀儿并不急着出去，若是病人来访，她出去也没个意思，惶不如在此处偷会儿懒。总好过去够那根本摸不着的药柜要好。</p>
“阿秀……你出来一趟。”</p>
师傅的声音隔着几重帷幔传了过来，顾秀儿移步，将帘子轻轻掀开，见着陆植正与个魁梧男人说话，这男人生的块头极大，塞在小小的梨木凳子里头，将那凳子坐的直晃。顾秀儿并没直接上去，她在打量那背着她与陆植说话的男子。</p>
这人穿的是直缀深衣，足上踏了一双沾满泥土的墨色长靴。那靴子筒很长，将他半个小腿也盖住了。</p>
顾秀儿虽然动作很轻，这人还是察觉到了她的脚步声。他稍一回头，便能瞧见面上一道极深的刀疤，也正是因为这刀疤，方将他与别人区别开来。</p>
“秦统领。”</p>
秦凡朝顾秀儿做了个揖，开口道，“秦某此次前来，是想答谢姑娘。”</p>
“答谢？”顾秀儿咬了咬下唇，将他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统领莫不是因为那周氏的事情？”</p>
她仔细想了想，觉着除了周氏，她与面前这人，是没半点干系。</p>
“正是。”秦凡目光一转，似是想起了什么，有些黯然。</p>
“周氏……是不是秦人？”</p>
顾秀儿开口问道，秦凡眸中诧异一闪而过，“是……她是秦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