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高的个头，好壮的身体，好大的一张脸盘子！这就是大个子女孩给我的第一印象。遇上她，是在三亚市区的一家发廊里。
单看女孩的外表，我曾暗自臆测，“她会不会是一位待人接物大大咧咧、处理事情相当粗线条的女孩子呢？”和她聊上一阵子后，我发觉自己的揣度错完了。事实上，她是一个情感相当细腻的年轻女性，考虑事情极度细致的机灵鬼，对自己的未来很有想法也很有信心的聪明人。胸有成竹这四个字用在她的身上，再恰当不过了。
“你的手好大！”当大个子女孩将一双绢扇般的手掌轻落于我的身体，熟练自如地开始按摩后，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惊叹。这双手不仅大，掌肉也不薄，厚敦敦肥实实的。
“我人长得高大嘛，我比你还高呢，足足有一米七七，要是我人很高手却很小，就太不般配了。”女孩说的是普通话，严格的说，是带有广东口音的普通话。
大个子女孩生怕我听不明白她讲的话，所以话说得很慢，说得很辛苦。我听她说话，也听得很辛苦，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听。
“你是本地人还是广东人？”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广东，不过我家离海南岛很近，琼州海峡一过就能看到我的家乡。”女孩的声音又清脆又清亮，像小溪的流水在欢快地奔泻，没有杂质，一尘不染。”
“哦，你是雷州半岛的人。”
“你说对了，我的家乡就在徐闻县，属于湛江市。”
“广东女孩长得像你这么高大的，好像不多。”
“那是，不过也不一定，我爸我妈都很高大，所以我从小就长得快，冲得高。女孩子高大一点比较好，长得高高大大的，力气就大，干这一行不吃亏。”
“你这话我还不太理解。”
“你没有我的经历，当然不理解。”
“愿意把你的经历说给我听听吗？”
“好啊，这又不是什么军事秘密，你愿意听我就愿意讲。我学习按摩是从湛江开始的，起初我没技术，也没有经验，胆子好小，见到客人就害怕，心跳得像打鼓一样。”
“既然害怕，还学这行干嘛？”
“我家在农村嘛，我的文化程度不高，也没多少见识，觉得能在城里找到一份工作就很满意了，哪有资格挑挑选选的。店里的姐妹对我很好，热情教我技术，我经常把她们当实验品，在她们身上按摩，可我就是怕和客人打交道，不好意思接客。老板很了解我，有一次，老板特地为给我安排了一位老顾客，让我为他服务。老板悄悄对我说，别害怕，你平时怎么练的就怎么按好了，他是我的朋友，你按得好不好都不要紧，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不会为难你。知道客人是老板的熟人，我的胆子就大了许多，我按得很认真，把大家教我的那点手艺全用上了。本以为客人会夸奖我，没想到按摩结束后，客人一句话也没说。买单时老板问客人，问他满意不满意，客人拿腔拿调地说，那个小妹是生手吧，一般般啦，不怎么样啦。切！我听见后气得差点吐血。”
“你气什么呢？”
“气客人，也气我自己。”
“你气客人干啥，也许客人说的是真心话。”
“我气客人不理解人，我伺候了他半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却连半句好话都舍不得讲，我已经很尽力了，够可以了。”
“你是生手嘛，生手的技艺不能和熟手比。”
“是倒是这个道理，所以我也生自己的气，就这么点事情也比不过人家，好没面子。正当我在气头上时，也真碰巧，生意说来就来了，客人像是约好了似的，一来全来了，一串串地往店里涌，熟手一下子不够派了，老板连忙让我顶上。我想，顶就顶吧，也就这么回事。当时我心里积了一肚子怨气，给客人按摩时动作特别大，用力也特别狠，按得客人咬牙裂嘴的，脸都痛得变形了，捶背时也重手重脚的，管他三七二十一，噼噼啪啪地乱拍一通，像是要把自己的气全都发泄在客人身上。嘿，真神了，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到钟时客人居然对我连声说舒服舒服，加钟加钟。加完钟后，客人伸出大姆指表扬了我一通，直夸我不错不错，按得真不错，还说我态度好认真，不偷懒，肯卖力气，是个老实妹子。听他这样一说，我的脑子顿时开了窍，以后我给客人按摩时，就有意出手重一些，把力气使得大一点，结果很多客人都满意我的表现，不少人还成了我的熟客，没过多久，我上钟的时间在店里就排在了第一位。怎么样，力气大干这行不吃亏，有道理吧？”
“有道理，也很有意思，算是歪打正着。”
“这事想起来很搞笑，我用心地按摩，温温柔柔地服务，却讨不了客人的好，我赌气给客人按摩，手掌重重地乱捣一气，客人却让我加钟，还一个劲地夸我，你说好玩不好玩？”
“我看你这人也很好玩，蛮喜欢使性子。”
“是，我的性情很强，脾气很倔，火气上来后有点霸道。”
“你学按摩这一行，路子走得很顺。”
“真的是顺得不得了，以前还要顺一些。在我们湛江那边，发廊和洗足屋没有这里多，竞争也没这里激烈，生意旺旺的，加上我的熟客不少，收入比别人高出了一大截，多的时候每个月能拿两千块钱。到三亚后就差远了，我今天来这里上班是第八天，总共才挣了一百三十块钱，简直没法比。”
“既然你在湛江干得不错，收入稳定，客源也稳定，怎么还要跑到三亚来呢？”
“哎呀，离家太近了，心里老是发虚，干这行还是离家远些好，这样就碰不着熟人，不用有太多的担忧。还有就是，这里也有让我很开心的地方，老板和老板娘都是大好人，很讲规矩，从不乱来，夫妇俩一天到晚挂着一副婆婆嘴，总在提醒我们，要我们遵纪守法，从不支使我们为客人提供什么特殊服务，老板很害怕我们不听招呼，做出违法的事情，给店子招惹麻烦。”
“在湛江时，老板对于特殊服务是啥态度，允不允许？”
“暗中允许，但是没有公开讲过，你以为老板会这么傻啊，但我看得出，我原来的老板内心没有现在这个老板干净，湛江老板是个见钱眼开的老江湖，他喜欢比较随和的小姐，总能把客人搞定的小姐，最讨他的喜欢。”
“在这里，还有哪些事情让你感到很开心？”
“我们店的环境不错，这点我很满意，你看，门面装修得豪华体面，卫生也不错，房间里布置得整整洁洁的，床单和枕巾都是每客一换，洗得雪白雪白，客人来我们这里，是低档消费高档享受，舒舒服服地享受一个钟，中式按摩只收二十块钱，泰式按摩也才收三十块钱，千值万值哟，昨天我接待了一个经常出差的外地客人，他说我们这里实行的是全国按摩服务最低收费。”
“是够便宜的，收费太低，对你的收入有影响吧。”
“影响当然有，提成要少一些，不过收费低也有低的好处，现在什么生意都得讲薄利多销，要先攒足人气嘛，有了人气才有财气。我们这里收费合理，人气就容易旺，我才来，现在还没有熟客，只要干上一段时间，我的业务量一定会做上去。我人缘好，技术好，多争取一些回头客不成问题，回头客多了，我的收入自然会增加。对了，最让我开心的是三亚这个地方，这里到底是全国有名的旅游城市，风景好美哟，好玩的地方太多了。你是从大陆那边来的吧？”
“对呀，我是从深圳飞过来的。”
“你在三亚看海了吗？大东海、芽笼湾……哎呀，那海边的风景真是美不胜收，你一定要去看看，不看太可惜。”
“在徐闻，在湛江，不是也能看到大海吗，这海景还没让你看得犯腻么。”
“那可不一样，三亚的海是最美的了，海水好蓝好蓝，三亚的天空没有被污染过，是蓝蓝的，透明的，那海水，那天空，怕是给神仙染蓝的吧。站在三亚的海边看大海，多看一会后，觉得自己的眼睛和心灵也给海水染蓝了，看什么都是湛蓝蓝的一片，嗯，我真有这样的感觉。还有，出来看风景才有新鲜感嘛，在家里我看海就没有什么想法，来这里看海我会想到好多好多，那一排排的浪花向着海岸打来时，我就想，浪花虽然是那样的普通，那么的微不足道，但是浪花没有看不起自己，因为浪花也有飞溅的时候啊，浪花飞溅时全都神气十足的哩，还唰唰唰的，多有力量，浪花多么懂得表现自己啊。我现在虽然还不怎么样，但我相信自己也有飞溅起来的时候，会有那么一天的！”大个子女孩沉浸在了美好的遐想之中。
“呵，你的想法不少啊，你好有思想！”我受她的乐观精神感染，由衷地发出了一声赞叹。
“你说对了，我还就是一个有想法的女孩，而且喜欢尽情地畅想，人可以没有钱没有权，可是不能没有想法。看着无边无际的海面，我经常想，海水通过大海可以拥抱全世界，我有一天会不会也像海水一样，能够到达世界各地呢？”
“你心里的这个梦真美。”
“是，我知道这只是一个梦，但是心里有梦总比没有梦好吧，你懂英语吗？”
“在英语面前我基本上是一个文盲。”
“我懂。”
“嗬，不错嘛。”
“懂得不多，是跟我堂姐学的，我和堂姐从小就很要好，堂姐读中学时，我俩经常睡在一张床上，堂姐每天晚上都要朗读英语，我就静静地听，暗暗地背，背下来后再找机会问堂姐，问她朗读的英语是啥意思。我记忆力强，靠这个方法学了不少英语单词和句子。堂姐夸我说，我有学习英语的天赋。”
“那你应该好好利用自己的天赋才对。”
“嘿嘿，我就是这样想的，你说的和我想的，是一回事哩，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放弃自学英语。要是能在三亚干下去，我会好好安排自己的时间，争取做到工作和学习两不误，今后我会少睡一点觉，多到网吧学习电脑知识，勤奋地练习打字，字打熟了就可以和网友很好地聊天，在聊天中锻炼自己的表达能力，提高打字的速度。要是运气好，碰上了懂英语的网友，我就用英语和网友交流，说不定哪一天运气来了，某个大老板看上了我的本事，让我当他的秘书，那我不就可以漂洋过海了吗？大老板到国外出差是家常便饭，出国时总得带上一个帮他提包的秘书吧，要是带上我，我就可以沾大老板的光了，嗯，一定可以的。我现在要和英语交上朋友，背更多的英语单词，记熟更多的英语短句。”
“不一定非得沾别人的光，你只要有真本事，可以在正规的公司找份工作。”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要趁年轻，抓紧时间学习，这也算是我的个人奋斗目标吧，我想在结婚前把基础打牢，让自己活得像个人样。我要在活得像个人样的情况下，去谈恋爱，去结婚，要不然就是结了婚也会窝窝囊囊的，被自己的男人瞧不起。不过我得一步一步地走，我的文化程度太低，提高需要时间，急是急不了的。”
“你上过几年学？”
“小学毕业就没书读了。”
“家庭经济条件不好吗？”
“农村人嘛，家里自然缺钱花。我家一共有六个小孩，都上学哪有这个能力，再说爸妈也盼着我帮他们干点农活，我身体好，力气大，很多农活都难不住我，田头地里的活，我干起来不比男人差，养猪养鸭，我也是一把好手。”
“你们那里没有实行计划生育吗？”
“实是实行了的，可是只要交点钱也就没事了，多生的小孩，钱交够了户口就办下来了，所以我家穷嘛，地只有那么多，小孩子生了一大堆，还得花钱买户口。长大后，我觉得干农活挣不了几个钱，顶多只能糊嘴，于是就出来打工，在湛江的发廊找了份工作。”
“你在那，干了多长时间？”
“一年多。”
“那些日子里，你应该遇到过各种类型的客人，能说说你对客人的印象吗？”
“很不一样，有的客人只需要正规按摩，图的是舒筋活血。有的呢，喜欢让我一边按摩，一边陪他们聊天。还有的就不好说了，目的性太强。”
“什么目的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