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节和情人节正好同一天。
那时候雾霾不像现在这样多，街上的空气里还能嗅到放过鞭炮的硝烟味夹杂着甜香的玫瑰花巧克力。
炸掉的爆竹屑和散落一地的烟花粉末。
夏城冬天也会下雪。这时候倒不像这个小镇的名字，就比如它夏天会刮风。刮很奇特的风。
后来镇上的那家电影院播《致青春》的时候鹿晗想，赵薇导演一定在夏天的时候来过夏城的，因为林静和郑微追通知书那一段，是只有夏城在夏天才会刮的奇特的风。
多像小型的龙卷风啊。
鹿晗蹲在家门口，不停地扒拉被厚石板挡住照不到阳光的那一小堆雪。天不太好，不过这并不能影响街上小情侣们的兴致。
依旧是甜香的玫瑰花巧克力。掉在地上的玫瑰花瓣颜色有些阴暗。鹿晗拿鼻子嗅了嗅，嗅完又觉得这个动作很蠢，于是提提裤脚，蹲下继续捣鼓那堆脏兮兮的雪。不过这次夹杂的，是糯米香的元宵味。
你说今年怎么又有节日跟情人节赶上了呢上一次是跟春节赶上了吧，记着是10年来着……他妈又在院子里念叨了。
鹿晗手里的动作顿了顿，然后他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白地儿蓝色图案的羽绒服。很旧。白地儿有些发黄了，蓝色图案也看不太出来了，倒更像是脏的。
穿四年了，能不旧么。
这还是10年的春节吴世勋买给鹿晗的。鹿晗看到吴世勋提个袋子鼓鼓囊囊的像是衣服，那一瞬间心都荡漾了，送…送我的？
吴世勋把袋子塞他怀里，轻描淡写，送你的新年礼物，收着吧。
然后吴世勋就离开了夏城。
鹿晗没去送他。他蹲在家门口拨弄那堆枯草，我就把这份新年礼物当情人节礼物吧，你说行吧吴世勋。
天空灰灰沉沉，最终还是没能落下雪来。
鹿晗撇嘴，其实他也有些嫌弃这件衣服。他左翻右找都没能找到一个很显眼的标志。切！一点儿都不像他前几年在北京闯荡的时候，走在街上的年轻人都穿着很时尚的运动装，牌子叫什么他忘了，就记着那些衣服在前胸和后颈都有一个像对号的标志。多洋气啊！
那钩的弧度就像吴世勋稍稍侧头时下巴的弧线。
他扁扁嘴。他妈老说他，鹿晗你说你个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老穿这种幼稚巴啦的衣服！
鹿晗脑子不够聪明，混完高中就读不下去了。他妈说，行行行，不读也好，省得你再给我烧钱，反正咱镇的大学生也不指望有你了。
那妈，鹿晗从床上跳下来，你给我钱让我去北京吧！
那会儿还是零几年，奥运会还没举行，还是有好多的人跟着往北京跑。因为要建奥运村，好多工厂都准备迁出去，鹿晗文凭不高，大的工厂他自然进不去。于是各种忙活，日子也只能凑合过，得过且过。
有时偶尔有个假期，鹿晗挤着坐了最便宜的地铁折腾到了天安门，想他也终于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打小生在夏城长在夏城，过得再不富裕也算安逸。他这回可有资本回老家的时候跟那些见过世面的大哥大姐们吹嘘，他也知道天安门城门朝哪开啦。
他记得走之前他还给他妈说，奥运会就要在北京开了，我如果混好了说不定能当个志愿者呢。
哈哈。鹿晗笑，想当初他也算个有志青年啊。
虽然这志不是志愿者的志。
那大概是09年秋天，厂子里来了个挺厉害的人物。听说是北京一家大企业的老板，也不知道抽什么风看上了这家小厂子，说很有发展潜力打算资金支持所以先来实地考察一下。鹿晗这种最底层的员工本是没有机会见到这个大老板的。临下班前他去了趟洗手间，刚刚关掉水龙头，就进来一个西装领带白衬衫的男人。鹿晗觉得眼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那人个头将近一米九吧，也不用正眼看他，感觉就凭着身高腿长的优势用鼻孔瞧他。
鹿晗不在意，只不过走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那高个儿的胳膊，鹿晗连忙道歉。
这一碰不要紧，结果碰出了麻烦。
那吴老板走了还没一个星期，就又带着人气势汹汹来了，说这里的员工偷了他很昂贵的袖扣。
等鹿晗反应过来原来那天洗手间那个就是吴老板的时候，那边的人已经走过来指着他了，怒气冲冲的，就是你！那天我在你们这儿上了个洗手间被你碰了一下，回去袖扣就找不到了！
鹿晗局的真好笑。他再穷再缺钱也不至于去偷去抢，何况还是一个对他毫无用处的东西。
他说，我没偷。
是被你碰了之后就不见的了，还是说它自己长腿跑了？再说如果掉地上肯定会有声音的。那边咄咄逼人。
厂里的头儿大概觉得对方惹不起，就拉了拉鹿晗小声说，鹿晗你承认了吧。
鹿晗不作声。无中生有的事，要他承认什么。
两边僵持着，却见吴老板打了个电话。
我请我的律师来跟你们协商，他一会儿就到，我很忙的，不在这儿跟你们耗着。
那个来协商的小律师看着年龄也不大，像刚走上社会的，懵懵懂懂的，高瘦地身板看着怎么也不像懂协商的主儿。
那个，你说你没偷……得拿出证据来吧。这话说的，连点儿底气都没有，那表情，就跟被逼的似的，像是极不情愿来这儿。
证据？难不成我在厕所给你安个摄像头？鹿晗说着也笑了。
小律师吴世勋挠挠头。样子呆呆萌萌，鹿晗觉得那双月牙眼真是好看。
吴老板虽然走了，可助理手下什么的都还在，非得逼鹿晗承认，最后说，拿不出袖扣来就赔钱吧，三万块一个子儿不能少。
牵扯上钱的事儿头儿不高兴了，这钱厂子里可不给你报销啊鹿晗，你自己出！
鹿晗心想这姓吴的老板是“”时候的土豪么，一个破扣子买那么贵是吃饱了撑的吧。你们血口喷人，三万块……我看三十万都洗不干净你们老板那肮脏的灵魂！
鹿晗这一吼四下都愣了。吴世勋眨了眨眼，似乎不敢相信刚才发飙的是之前看着挺温柔的鹿晗。
呵，鹿晗冷笑，真特么够劲了，老子不干了！说完甩手就走。几个工友看他气极，竟也不敢拦着。
那边几个人见他要走就要去追，吴世勋赶忙拦着，哎哎哎，你们先别，你们先回去跟吴老板报备着，我去追他，我跟他谈，你们先回去啊。
他就是一个小透明，厂里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估计早就想把他裁了吧。哼，鹿晗想，不用你们撵，老子自己走，钱什么的爱谁赔谁赔，反正我没偷！
他就这样到办公室清算了工资收拾收拾买了回去的车票。一路都还在气头上也没发现什么不妥。知道下了车，重新感受到夏城清新熟悉的空气，心里才稍微平静下来。这一平静才发现后面跟着他的人。
吴…吴世勋？！对方也不说话，就拿个公文包杵在那儿看他。
嘁，鹿晗怒极反笑，行，你们老板可真行，都派你跟到这儿来了是吧？！
不不不，那孩子急忙摆手，一脸的憋屈倒像是他受了极大的委屈，你听我说啊。
说什么说？！老子说没拿就没拿！我再贱也不至于去偷东西，人再贱也贱不过你们大老板！
吴世勋见他真急了，这车站人来人往都往这儿瞧，就拉着他往人少的地方拽，你听我说……我…我就是个实习的小律师，你这案子要是办不好，我饭碗就保不住了呀……
呵呵，鹿晗挣开被抓着的胳膊，吃饱撑的吧你们这是，这么小一件事用得着请律师？！
吴世勋瘪嘴，像是眼泪下一秒就能掉下来，他觉得他妈说得真对，他就是个愣头青，脑子一发热就不一定干出什么事儿来，所以他当时才会跟着鹿晗跑回来，现在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才多大点儿事啊，他有点埋怨吴老板了。
鹿晗心软，看小孩儿一脸不高兴的样儿也就不那么生气了，行了，你回去吧，回去跟你们老板说清楚，我真的没偷。
我不。吴世勋可怜兮兮拽住他袖子，我要这样空手回去吴老板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
……
吴世勋也不知道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在鹿晗家被当作来玩的朋友就住下了。
鹿晗看他一脸呆萌觉得这孩子真是可爱得不行，怎么就在那吴老板手下办事了呢。幽幽叹口气，世勋啊，我们夏城地方小，穷，你就将就一下吧。
吴世勋被这一声“世勋啊”震得回过了神，看到给他端过水来的鹿晗妈急急忙忙站起来，谢，谢谢阿姨。
鹿晗乐了，一巴掌呼他头上，好好儿的孩子怎么结巴了呢！
我…我紧张。吴世勋低声嗫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