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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人间不会孤游意(1 / 2)

紫玉成烟 锦城 更新时间 2019-09-13

 两个小僮上来收拾桌面。方才穿山游廊垂花门侍立的童子已是个个模样周正,这两名僮子十四五岁年纪,生得越发齐整,其中一个身材修长的尤为出色,玉面朱唇,妩媚风流,换过酒具的同时,柔若无骨的挨上许瑞龙。

许瑞龙不闪不避,问:“轻怜,怎么是你上来收拾?”

小僮轻怜吃吃低笑:“好些天没见到大人了,想死轻怜。……而且轻怜也想见识见识大人招待的贵客,大胆冒昧出来,大人可别见怪。”他撒娇似的扭了两下,水凌凌的双目有意无意飘过来,落在我身上。我不禁皱起了眉,这少年远未成人,这般的俊俏讨喜,看来外界并非误传。

许瑞龙在笑:“想见我是假的,想见这位贵客才是真的吧?”

“轻怜实是好奇啊,大人,从没带人进来过。”

许瑞龙脸色一肃,冷冷道:“你胆子太大了,蜜爱不敢来,你就敢来,是不是嫌我待你太好,你恃宠生骄?”

平平常常的一句话,那小僮扑的跪地,叫道:“不是的不是的!大人,轻怜是想你哦,轻怜以后再也不敢了!”叫声略带颤音,如微微的抽泣,不纯粹是害怕,更多的似在发嗲。

许瑞龙把这少年一把拉过,两指抵在他的下巴,命令:“抬起头来。”少年听话的抬头,目视许瑞龙甜甜一笑。许瑞龙把他的脸转向我,说道:“锦云,你看看他的眼睛,这孩子动了春心了,是给你迷倒了啊。”

我转头不视:“许大人,我不看,你叫他下去。”

许瑞龙沉默了一会儿,幽幽笑了:“你不看,你看不起他是吗?尚书千金,文家的大小姐,看不起这样以色侍人供人取乐的孩子。”

语中有着太分明的自伤之意,我微感吃惊的瞧着他。

他柔软修长的手指,一点点划过少年粉白如玉的脸庞,抚摸以后,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鲜红的掐指痕迹。那少年吃痛,拼命隐忍,甜甜笑着,做出满足陶醉的情状来。

他亵玩着这手底玩物,目光迷离,渐渐现出刻骨哀伤。我心头一跳,许瑞龙那张五官被横七竖八的十来道可怕疤痕破坏得移位失形的脸上,并不能表现出任何喜怒哀乐,而他照样能准确的传递各种微妙情绪,无一不是通过他的眼神、他的语气。他声音、眼睛里所含着的盅惑力,和这以色侍人的少年是多么的相像!

“我象他那么大的时候,整天想的就是有朝一日,我要拥有一座庞大的庄园,拥有这么一群活色生香的玩物……”

“大人趁心如意。”我道。他竟把这样一个肮脏的地方,造得与我父母居处一模一样,我不能不心头窝火。

他裂嘴一笑,把轻怜放开,少年踉跄着退开,一溜烟的消失。他仍注视着少年消失的去处,眼中神情变幻不定,忽喜忽悲,仿佛忆起多少前尘往事。

“一旦实现这个愿望,我才明白,一个人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纵然充斥着太多的得意、虚荣,风光无限,也无非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毫无意义。她几次三番的劝我,恨我当年太浅薄,太幼稚,压根儿听不进去。到现在,我只要一句话,就可以实现这个愿望十倍有余,但若是有得懊悔,我愿意拿我一百条生命去换回那样真诚的衷告。”

那真是个古怪而绝无仅有的愿望,也只有我母亲那么见怪不怪的人,才会好言好语的耐心去开解。

他幽幽的声音响起:“告诉我吧,她是怎么死的?”

我僵坐在那里,万万没想到他话锋一转,提起这个问题。

“是自杀。许大人,你找清云任何一个经历过的人问,都可以的。”

“不!”眼里射出炙烈的光,他急急地说,“是自杀,我知道,我知道的。——她受了两年的……两年的凌辱,她……对啊,我也知道她活不下去。可是,是不是她们逼的,你说,是不是她们逼的!——没有人告诉我,谢红菁好狠,好厉害!我查了很久,这事的头尾全给封锁起来了。你说,你说,她是怎么死的,她最后怎么样?!”

我咬唇不语,浑身的血液倒流往心脏。

他忧伤地笑了,松开我的手腕:“告诉我吧,我整天胡思乱想,想不出她是怎么死的?锦云,对不起,我是很残酷,我所急于听到的,是你无时不日刻意回避的。但……告诉我吧。”

“我……我……我只远远的见了她一面。”我捂住了脸,掩藏了自己的软弱,沉埋于心底十年的怆痛,那样震撼的涌出来。

母亲失踪,有两年之久。

这两年间,我从一个不谙世事、仅知玩乐的小女孩,长大成一个羞怯的、自闭的、心事重重的小小成人。从谢红菁她们的话里话外,我听出,母亲不但身负不可饶恕的罪名,更有了为清云所不耻的耻辱。每一次听到她们背后的议论,一见我时立即收住,而只是那袅袅余音便足已在我心上,深镌一道永不褪色的伤痕。

我盼她回来,怕她回来,我思念母亲,又害怕着有朝一日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是我全然陌生的母亲。

她终于回来了,是被刘玉虹救回来的。

那天,全园皆沸,我闻讯跑出去,远远见了她一面,这一面,便呆在当场。

我想走过去,她看见了,向我微微摇头。我就没上去,看着她,远远的走向清云内园深处。

她身子很是单弱,仅穿了一件薄纱的白衣,雪白的衣襟片尘不染,而她一直在流血,一路走过,鲜血流了一地。她一直走一直走,走得很慢,很慢,可绝不停顿。

许多人跟在她身后,谢红菁、刘玉虹、赵雪萍、许绫颜、方珂兰、李盈柳……后面还有数以千计围观的弟子,那么多的人,清云静如空山废园,寂寂足音回荡。

“你去哪儿?”刘玉虹大声问,“三姐,你要去哪儿?”

她驻足,回过身来,那时候的她,忽然不苍白了,不憔悴了,那凌凌的白衣,衣角翻飞,如欲飞腾,在夕阳斜照之下若有隐隐光彩笼罩周身。她神情安详如旧,微笑着说:“我要去了。你们要我死,我是要去了,你们不要我死,我也是非去不可了。”

“三姐,那番话你莫当真。”刘玉虹难堪地说,那番话,兴许是她救她时说的伤人的话?“我什么都不了解,你别介意。我们大家……不会介意的。”

她唇际有着若有若无的淡淡笑痕,说道:“帮主,瑾郎还有一事相求。”

谢红菁道:“照顾锦云,我会尽力,三姐只管放心。”

她点点头,清澄如昔的眸光落在人群中挨挨挤挤、不敢上前的我身上,含着我所熟悉的温暖、爱怜,还有万千留恋,那是她在这个世间给予我的最后关怀:“照料后辈,我是信得过帮主的,又何须再说?何况她有父亲,我死以后,她父亲总该来接她回去,我倒并不担心。”

“那你说的是……慧姐?”

她微微笑了起来,晚风微凉,她笑得幽凉寂寞:“瑾郎去后,恳请帮主,能不为难慧卿之处,便容过她的下半世吧。一切罪责,瑾郎只望一人承担,慧卿她,这一生心内唯苦无欢,万望帮主容情一二。”

谢红菁颔首:“我们也会用心照顾慧姐。”

她轻叹一声,转身欲走,许绫颜扑了出来,紧紧抱住她的身子,痛哭失声:“姐姐啊,你不要这样,就把以前的当没发生过。你不要……”

她没说话,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有嘴角噙着的微笑,如荒漠辽原盛开的凄绝清冽的花朵,许绫颜哭了很久,她低叹了口气,说道:“绫儿,我快要站不住了。”

许绫颜愕然抬起头,她向里走去。众人在身后跟着她,我没跟上去。

良久,听到传来的金钟巨响,尖锐高亢的振鸣鼓荡每一个人的耳膜,徜徉于清云各个角落,久久不绝。

……

“金钟声响?”许瑞龙骇然色变,“她莫非金钟鸣冤?”

我点了点头,凄然:“她那样的伤,便是不扣金钟,我想着也活不了多久。遑论去扣响金钟,当然是全身经脉震断。听说是她死时全身渗血,恐怖已极,大家极力阻止我见她最后一面,我也没敢坚持,这样或许更好。她已被逐出清云,只因金钟鸣冤,才又被收回清云,只是葬在禁地。我想她仍然选择清云为一生归宿的。”

许瑞龙呆坐半晌,猛然间放声大哭,这已是他今天第二次痛哭。在他的哭声中,我的泪也毫无顾忌的滚滚而落。

“我早猜到了,早猜到了。”他呜咽着说,“她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忍辱偷生?她竟是扣金钟死的,那样天人般的容貌,她也不要了,她恨啊,她恨自己!”

“不错,她深恨自己。”我艰涩的回答。

母亲的性子啊,平和底下藏着怎样的执拗?她要说自己是冤枉的,已经没有用其他法子可以来表达了么?她居然去扣响了清云园中最神秘,最让人不敢接近的金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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