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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怪我撋就那冤家(1 / 2)

紫玉成烟 锦城 更新时间 2019-09-13

 林木插天,浓荫蔽日,越向里面走去,越是荒凉幽暗,连头顶的光线也无法照入。

在那个漫无生机的地方出来,吕月颖本想从后山出谷,哪知发现所有的通路都被清云弟子密密把守了起来,无可奈何之下,走上了另外一条路,便是连云岭主脉,通入莽莽苍苍的那一片原始森林。

吕月颖象是有着什么心事,急于赶出这片山脉深岭,日夜不分的逼迫许华两人赶路。华妍雪还好,本就时不时发病的许雁志却是大吃苦头,稍不如意,吕月颖恶毒的咒骂与拳打脚踢便上了身,不出几日,伤痕累累,并且再无力气走动一步。奇怪的是,每逢这个时候,吕月颖反倒停下来,不惜耗真力使其好转,但听她口中咕噜咕噜冒出来的怨辞,实是令妍雪心头冒出丝丝冷气。

“呵,你想死,可没那么容易。我可不要你轻轻松松的死了。等着吧,嘿嘿,我要你生也不能,死也不能。哈哈。”

她终于明白了,吕月颖对许雁志有着莫名的刻骨毒恨,仿佛是生生死死不息的怨念时刻相随,因此她无论如何失去理智,也只会下手折磨他,在心愿未足以前,是决不会杀他的。

有危险的反而是她,虽然那枚玉珞的出现,使吕月颖当时想起了什么而临时收手,但在她怨念大作之际,分明知道这个小姑娘活着就是会泄露秘密的祸害,眼中的凶光,常常便泄露出心底杀机。

这一点雁志也看了出来,觑着空子,抓住妍雪,在她手心写道:“逃走。”

妍雪尚不及作何反映,吕月颖已如警觉的猛虎般扑了过来,把雁志一把拎起,咬牙切齿问道:“你在动什么鬼点子?哼哼,你又在想着害人啦。”

雁志毫无抗拒之力,他这几日任凭吕月颖怎生折磨打骂,始终咬牙忍受,这时鼓起勇气,说道:“吕夫人,你为何这般恨我?”

吕月颖一怔,随手把他扔下地,忽然反问了一句:“你说,我为何这般恨你?”

很简单的一句话,然而,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使得那个疯子样的女人出了神。

雁志摔得昏天黑地,黯黯垂下双目,说道:“虽然收留在我这里,清云是没有把我当成自己人看待的。大家都恨着我,以吕夫人为最,但我始终都不明白,为什么?”

吕月颖嘿嘿冷笑,道:“很多很多年前,我也曾经这样问另一个人。”

“谁?”雁志支撑起身子,站了起来,艰难的移动了几步。聪敏如他,在这一转眼间,无意间扣响了一重深埋记忆的门扉。那么只要把握住这一个机会,是该可以让后面的小妍师姐伺机逃走了吧?

吕月颖指指自己稀疏的头发,灰色的眼睛,道:“你看我这样子是否可怕?”

雁志回答不出。

吕月颖轻轻说道:“很多很多年以前,我……我不是这样的。虽然比不起慧姐她们,至少也是……很能使清云得意的人吧。”

很多很多年……在她悠远而苦澜深恨的记忆里,确实记不起有多少年了啊,那时候的她,作为冰心院七代中最为出名的女弟子,春风跃马,展眸间风流云起。

然而一夜间冰心院被当时期颐的统制大人黄龚亭借官府名义收编,她成了其手下一枚棋子,加入清云,使命是帮助黄龚亭控制那个女子为天下的帮派。

她的性格也是在那个时候发生了裂变吧?曾经只是娇憨灵动、朱衣雪肤的小姑娘,渐渐的急燥激进,杀人无数,短短两三年内,成为了比在冰心院令人瞩目百倍的清云十二姝之一。在黄龚亭最需要她的时候,从潜伏于清云的内线,变成了合力一致同对外敌。

但即使是这样公然的反叛,仍不足令清云信任自己。

她长长吸了口气,仿佛是极力遏制着某处伤痛:“但现在,清云最为羞耻拿出来见人的,就是我了。托言疯癫,正中她们下怀。我这副丑怪的模样,岂不大大扫了一向是冰清玉洁的清云园的面子了么?”

神色转为凄厉,尖声说道:“陷我于此万劫不复之境的那个人,就是你——你这恶贼!”

零乱的头发募然无风自动,根根倒竖起来,浓荫中宛若厉鬼:“是你——是你——是你!”

雁志震惊倒退,无力地反对:“不是我……”

话犹未了,脖子上一紧,吕月颖枯柴般冷硬的五指抵住了他的咽喉,他发现她根本就不在看着着自己,灰色的眼睛狂乱无比,叫道:“你整整一百二十个时辰,十天十夜不让我阖一阖眼,你把我埋在冰封雪地里,等着空气慢慢稀薄起来送我的命。哈,恶贼,恶贼!我要一一的还给你,加十倍折磨你,哈哈!哈哈!”

雁志扼得喘不过气来,一阵苍白的死气袭上了额头,吕月颖募地惊觉,收手,把他再度狠狠的摔在地上,四顾喝问:“丫头,小丫头,你在哪里?!”

雁志这次摔得再也直不起身,嘴角鲜血一缕长长的挂了下来,唇角却依稀露出笑意。

“臭小子……”吕月颖明白过来,低声咒骂了一句,提起雁志,朝着一个地方追了下去。

妍雪缩身在一棵老树的树洞里,一颗心怦怦而跳,看她远去,本想爬出来,心念微微的动了动,隐忍不出。

吕月颖象一阵风般又撞了回来,搜遍无人影,种种恶毒的言辞又自口中涌出,但雁志人已昏迷,她怒火冲天,掌脚相加,把一股恶气都出在百年老树身上,深碧色的树叶纷披而下。

发火以后冷静下来,也不打算再找华妍雪了。她既狠不下心来杀她,留着那精灵百变的丫头反而是拖住了手脚,何时被她出卖了行踪也不可知。她也深自忌惮,任其自去,说起来可能不是坏事。

待她远离,妍雪方从树洞里爬出来,吕月颖带着他们已走到了山岭边缘,她又运气好得出奇,不出半日,便钻出了那似乎是漫漫无际的深林。阳光初初洒入林间,耀花了眼。

第一个想法,便是赶紧返回清云,禀报还留在清云园的李盈柳,把许师弟搭救回来。

出了这片山区,走上官道,她问了路上行人,才知这里离期颐已有三日脚程。她问明方向,择北向行。

一路上人人对之斜目,有些人甚至吃吃好笑,她颇觉恼火,但自忖有事在身,还是迅速赶回清云为要。

走了一段,只觉饥火上升,口中更是焦渴不已,见路边有一个小小茶摊,走了进去,道:“老板,给我一碗茶。你这里可有什么吃的没有?”

茶摊老板是个五十来岁,容貌甚是详和的小老头儿,向她打量了两眼,笑嘻嘻地道:“好,好,茶就来。小姑娘,敝店只有清汤挂面,要不我给你来碗面啊?”

妍雪皱皱眉,道:“不管什么都好,你快些就是。还有,别叫什么小姑娘大姑娘的。”

老板一愣,乐呵呵的答应了,便在一旁张罗起来。

妍雪端起茶碗,一气喝了大半碗,稍解口渴,然而嘴里一股极不好受的油气涌上来,方觉得这碗油腻腻的,不知在这碗茶之前,这里面装得是甚么?

她原是山里长大的女孩子,在清云住得久了,未免事事矜贵起来,不悦地道:“老板,你这碗不干净得很,下面的碗多洗洗。”

这茶摊里另外还有五六个喝茶的客人,自她一进来,几双目光便不曾离开她身上,听了这话,有人便扬声大笑起来。

妍雪忍了一路的气终于发作,一拍桌子,道:“你笑什么?”

放声大笑的那人是个精瘦汉子,身上斜佩着一把刀,笑嘻嘻的道:“小姑娘,你口气忒大,人家茶摊子小本生意,你先付了钱,再拣东挑西的不迟。”

妍雪一怔,忽然记起她趁着月黑风高之夜悄悄跑去看慧姨,身上原是分文不带,不假思索的向头上摸去,触手一头青丝,她用以簪住头发的一根簪子早便不知是在那禁地还是在森林里失落了,而且这一摸,还发现满头乱糟糟的。

她静心一想,早是恍然,这当口来不及发火,急忙道:“老板,有没有多余的清水?”

那小老头仍是一团和气,虽然这小姑娘一进亭子来,便发觉她跟个小叫化似的,但象他这样小本营生的老人,全无看轻之意,当下拎了一只桶到茶摊后面,笑道:“姑娘,洗把脸吧。”

妍雪在桶中水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对着自己蓬头垢面、衣衫破烂,一付似人非鬼的模样,只叫得一声“苦也”,登时面红耳赤。仿佛与之相应和,摊子上爆出一大片笑声来。

“明明是个小叫化,口气却忒大。”

“什么小姑娘大姑娘的,老板客气,她还当福气。”

“她还嫌人家碗不干净,依我说,敢不定是大家千金从家里逃出来,人落难了,大小姐脾气可未收。”

那个精瘦汉子最是下作,笑道:“好端端的,这位大小姐脾气的小姑娘干嘛要从家里逃出来呢?”

另一人笑道:“还有什么事啊。自然是小姑娘自己有情郎,可她爹妈把她配给了别一家。逃婚逃出来的啊!”

“那说不定她家正在悬赏捉拿,咱们要拿下这小姑娘来,还可领一点赏金呢。”

“嗨,瞧她的模样,就算是小姐,也是哪一家乡下老财的土千金吧。”

座中轰然大笑,继续不堪地说着一些别的话,但话题已渐渐偏离。幸亏这几人一口方言,说得又快,妍雪只听懂五成,这五成便把她气得七窍生烟。

这些人原已歇了不少时候,喝完一碗茶,扔了几个铜板在桌上,便想起身走路。

那老板暗自叹了口气,心里同情着那小姑娘,可不敢出一声。这五六个客人,每个都佩刀挂剑的,脸带凶相,一看就不是惹得起的江湖草莽人物,幸亏还只是口头上耻笑两句而已。

端着那碗面,回头道:“姑娘,你好了没有——”

忽然呆住了,只余半桶清水横流,哪里还有人影?

那五六人却不得走,斜刺里一条人影挡住了去路。

就在这么一瞬间,仿佛午后炎炎的太阳也微微一黯,把漫天的光华借到了眼前这少女身上。

只是草草梳理了一下,身上衣服仍旧是破破烂烂的,但是人却如同换了一个,脸上挂着的懒洋洋的笑意,又似睥睨,又似冰冷。

“小、小姑娘,”还是刚才那个笑得最狠的精瘦男子,这时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拦着我们干什么,莫非……”

妍雪明目一瞪,流出冷于冰雪的神色,使得那汉子竟张惶的失了口。

“茶摊子小本经营,不能亏了老板,我身上没有带钱,你借点过来。”

“嗯?”那汉子一乐,忙道,“这个好说。不过小姑娘……”

妍雪素手遥指:“一、二、三、四、五,每人三千两,我要一万五千两银子。”

“什么?!”

一群草莽汉子忍不住大叫起来:“你疯了!”

妍雪脸上依然笑意盈盈,目中却是一丝笑意也无:“我数到三,乖乖的把银子拿出来。一。”

那群汉子觉得有点不对劲了,有人便问:“要是没有银子呢?”

“没有银子,一千两银子你身上一件东西,眼睛、鼻子、舌头、手足任选。人人等值,老少无欺。”华妍雪数数,“二。”

一条高大的人影分开众人,大踏步走上来,口中笑道:“小姑娘很有趣,来来来,陪俺们玩玩吧!”

他张开蒲扇般大手,向妍雪脸上拢去,不知怎地,眼前一花,竟没有了那信口胡道的少女身影,只听脆生生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三。”

人影一晃,又钻到了最先说话的那个汉子跟前,她人矮,只够得着对方的鼻尖,雪白如玉的脸蛋苦眉苦脸的皱起:“唉,一群草包的眼睛鼻子没什么用,但是也只好割下来玩玩了。”

那精瘦汉子原已防备,清清楚楚地看见对方一只温软的小手搭上他腰间刀鞘,不知为何,双臂硬是抬不起来,大骇之下,那刀已在小姑娘手中,刀风一晃,便向他脸上割来,只觉得冷气森森,脸上微微一痛,热热的什么东西流了下来。

那汉子大叫一声,又是害怕,又是吃惊,一时之间,分辨不出脸上是鼻子掉了还是眼睛瞎了。但见那小姑娘人影似练,在人群中穿梭来去,几个来回,自己的同伴个个都躺在了地上,无一例外的血流满面,还有不服的,刚刚一跃而起,又重重跌倒,“哎哟”“哎哟”的大叫起来,原来每个人的肩胛都已在一招之内被那少女卸去。

刀尖在精瘦汉子鼻尖上缓缓挥舞:“怎么样,还是不肯‘借’钱给我?”

那汉子魂飞魄散,大叫道:“姑娘饶命,姑娘饶命,我、我、我不是不肯出钱,实在是拿不出这三千两银子呀!”

妍雪冷冷道:“既如此,我可宽限几日,你们都写下欠据来。”

五条大汉被一个孤弱少女一招之内打得还不了手,当真是输得灰头土脑,莫名其妙,这雪肤花貌的少女,在几人眼中,看来与凶神恶煞无异。

破料的衣衫,本色难辨,但好象是……青蓝一类的淡素颜色……而且,料子极是珍贵。精瘦汉子募地想起一人,失声叫道:“你、你就是灵湖山上的那个、那个华姑娘么?”

那汉子口音极重,“华”“坏”同音,妍雪没听懂,刀柄反撞,重重撞入他肩窝,喝道:“什么坏姑娘好姑娘的,快快给我写字据!”那汉子给她撞了这么一下,双眼一翻,竟尔晕了过去。

妍雪骂道:“脓包。”提着刀向他左边一人看去,那人急忙叫道:“姑娘,我写,我写!只是我肩膀给姑娘卸下了,如何写法?”

妍雪哼了一声,用刀柄再度撞去,这一回用了巧劲,那人长声惨呼,突然间手便举了起来。

无奈哭丧着脸,趴在地上,拿着一幅不知从哪个倒霉鬼身上撕下来的衣服,没有笔,蘸着自己脸上的血,妍雪一字一字念,他一字字写:

“立据人——写上狗名——欠清云园华姑娘三千两银子,共计一万五千两。未归还所欠银两之前,为华姑娘做牛做马,以身偿债。特立字为据。”

——起先还是说“借”,这时堂而皇之的成了五人欠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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