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掌心里。
一把被磨得锃亮锋利的小刀。
正是以前差点儿把杜威吓到昏迷的那一把。
盯着那把再普通不过的折叠小刀,陆媛媛听见自己的声音直打颤。
“贺寻。”腿已经有些软,她强撑着才没倒下,“你一个男人要跟女人动手?”
她又没把那个时晚怎么样!
只不过找人堵了堵而已,至于心疼成这个样子?
听见陆媛媛这么说,贺寻嘴角突然一勾。
无论是在偷拍的照片中,还是在学校同其他人相处时,他几乎没什么笑容。
总是一副神情冷淡。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眉目俊朗深邃,即使戴着眼罩,他笑起来也很好看。
陆媛媛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笑容勾得有些失神。
下一秒。
少年单手甩开小刀。
“你不愿意来。”根本没有把陆媛媛的指责放在心上,贺寻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帮同学的忙,“那我帮你。”
小刀最后到底还是没有划上陆媛媛的脸。
衣服湿透大半,站在秋风里吹着,时晚很快开始咳嗽。
有些冷,她不由抬眼望向天际。
高中放学原本就晚,在路口被陆媛媛这帮人缠住许久,夕阳西沉,几乎快全部落下地平线。
已经很晚了。
时辰还在附小里孤零零地等她。
“贺寻......”
刀片夹在指间,看着陆媛媛愈发惊恐的眼神,贺寻正要抬手。
身后传来小姑娘软软的声音。
不知道是因为受到惊吓,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的声音比平时轻很多:“我要去接小辰......”
彻底绝望,几乎以为下一秒小刀就要划在脸上,陆媛媛闭上眼。
脸颊却迟迟没有传来疼痛感。
等到她颤抖着睁开眼,贺寻已经不在面前。
小心翼翼把少女护在身侧,贺寻和时晚已经过了马路。
并肩朝附小的方向走去。
“贺寻!”压迫感陡然消失,陆媛媛不由气急败坏地想要叫住对方。
她一摆手。
“啪。”
随着动作,全部展开的小刀从头上掉落。
砸在水泥地面,发出一声轻响。
陆媛媛僵在原地。
她愣愣地盯着那把跌落在地上的小刀。
刀片上还有几绺鲜艳的红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削下来的。
过了马路,再走五分钟就能到附小。
原则上附小并不允许非本校人员进入,但时晚和贺寻都穿着一中校服,班主任又提前给门卫大爷打过招呼。
因此没有人拦他们。
时辰在一年级一班。
不想让时辰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在路上,时晚重新扎了一遍头发。
淋湿的发丝被巧妙地藏在里面,看不出什么端倪。
然而濡湿的衣服冰凉地贴在身上,被风一吹便冷得直发抖。
进了教学楼,她抬头辨认着班牌,正想朝一年级一班走去。
肩上却蓦然一沉。
“把衣服换了吧。”
搭在少女纤细的肩头,手掌下隐隐传来不受控制的颤抖。贺寻沉声道。
一路沉默地走过来,他看着小姑娘不由自主地发抖。现在进了教学楼也依然在颤抖。
坐公交车回家还要一会儿,路上还有需要步行的几段路。
再穿着湿衣服,等到家恐怕就要感冒了。
时晚眼睫扑簌几下。
有些茫然。
她抬眸看他。
换什么衣服?
湿漉漉的校服穿起来并不舒服,然而眼下哪里还有能让她去换的衣服。
贺寻今天没穿秋季外套,就是简简单单一件夏季校服。
即使他想把自己的衣服给她,也是不可能的。
正这么想着,肩上蓦然一轻。
收回手,没有丝毫犹豫,贺寻抬起手臂。
直接把身上唯一一件蓝白短袖脱下来。
时晚瞬间瞪圆了眼。
天色已黑,楼道里开了照明灯。灯光昏黄,却依旧清晰勾勒出少年瘦削结实的躯体。
赤.裸着上身,每一根流畅自然的肌肉线条都透着十足的活力,清晰无比。
那些略显陈旧的鞭痕也同样清晰。
一路延伸进腰部以下的地方。
他想干什么啊!
愣了几秒,反应过来。
时晚又飞快闭上眼。
“你穿这个。”死死闭着眼,她的手里被强行塞进一团柔软的织物。
才脱下来,还带着少年滚烫的体温。
几分隐约的草药香味。
“我......”被贺寻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吓到,时晚几乎想把手里的校服扔出去,“我不穿!”
这像什么话!
穿不贴身的秋季外套也就算了,怎么能穿才从他身上脱下来的夏季校服!
“给、给你。”闭着眼,她不知所措,只能把衣物举起来。
希望贺寻赶快拿走,然后把衣服穿好。
举了好一会儿,始终不见他来拿。
许久之后。
“抱歉。”
少年嗓音低沉:“我给你找麻烦了。”
盯着紧闭双眼的少女,贺寻重重咬了下牙关。
姜琦跟他说的时候他还没太弄明白,没想到转眼就出了这样的事。
看见她被那群人围在中间的时候他血都凉了。
如果杜威没有看见她被围着。
如果他没有留下来听姜琦说话。
如果......
贺寻其实不是个爱做假设的人。
从小时候起,沈怡就教会他不要幻想,而是顺从地接受现实。
毕竟生活并不会因为虚无缥缈的假设而产生任何改变。
他也很少有后怕这种情绪。
捅贺子安的时候没有,被赶出贺家的时候没有,孤身一人选择来到青城的时候没有。
他平静地接受每一个自己做出的选择。
唯独那一瞬。
在董宁和陆媛媛感到恐惧之前。
他已经被无边无际的恐慌彻底淹没。
几乎要溺死在深海之中。
“啊......”
没想到贺寻会这么说,时晚有些无措。
她下意识睁眼,看见少年赤.裸的上身,又飞快阖眼,“也不能......不能怪你......”
虽然陆媛媛确实是因为贺寻的原因才来找她的麻烦,但贺寻又不能控制谁喜欢自己。
不是那种习惯迁怒他人的性格,她没觉得他有什么错。
反倒是她该谢谢他。
要不是他及时出现,不知道陆媛媛那帮人还会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事。
闻言,贺寻眼眸稍沉。
略显昏暗的灯光下,他垂着眼。
视线一寸寸扫过少女的眉目,细致而贪婪。
带着压抑不住的渴望。
“你还是穿吧。”过了一会儿,时晚听见少年轻声道,“你一生病,到时候别把你弟弟也传染了。”
这是个时晚无法拒绝的理由。
好不容易可以上小学,难得开始一段新生活。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时辰在刚去学校不久就因病请假。
而且时远志夫妇也忙,如果生病,根本无法照顾时辰。
捏着怀里柔软的校服,她犹豫许久。
最后还是轻声说了句谢谢。
她去卫生间换衣服。
尺码相差过大,在少年身上极其合身的短袖被她穿着几乎要穿出连衣裙的长度。
袖子到了手肘的位置,怎么看都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儿。
时晚只能把下摆塞进校服裤子里。
所幸校裤并没有被淋湿。
一个人在教室里安静地边写作业边等时晚,听见脚步声,时辰抬头。
难得一愣。
这年还不流行oversize的款式,即使下摆被塞进校裤里,过于宽大的蓝白短袖穿在少女身上也有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而站在她旁边,彻底赤.裸上身的少年看起来就更加奇怪。
“小辰!”终于接到时辰,时晚松了口气,“姐姐有点事儿耽搁了,我们回家吧!”
并没有去追问到底因为什么事而耽搁,时辰点点头,开始收拾书包。
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三个人走出校门时门卫大爷都惊了。
“现在的小孩怎么不好好穿衣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大爷震惊之余愤然道,“都九月了!晚上不穿衣服不冷吗!”
不冷是不可能的。
天幕低垂,秋夜很凉。
即使已经坐上公交车,从窗隙里吹来的风还是有些冷。
不过贺寻在意的倒不是这个。
把衣服给了时晚之后,他才发现裸.着上身似乎确实是件不大不小的麻烦事。
尽管一直在上药,鞭痕依旧极其明显。
从附小走到车站,一路上,过路的行人都会朝他投来诧异的视线。
目光不停在鞭痕上打转。
直到上车,找到座位坐下也不消停。
不太在乎别人的眼光,但一直被人盯着总不是件让人舒服的事儿。
坐在座位上,感受到周围似有若无的打量眼神,贺寻拧着眉。
下一秒,身上却突然被盖上一件秋季校服外套。
对于他而言尺码太小,正常穿肯定穿不了。
就这么盖着却刚好能遮挡大部分的鞭痕。
坐在他身后,盖完衣服,少女飞快地收回手。
一句话也没说。
公交车启动,街边光景一一掠过。
车窗上灯火千重,映出少年锋锐却温柔的眉目。
回到家属院,贺寻先上楼回家。
换下那件过于宽大的蓝白短袖,简单给时辰做了晚饭,时晚才上楼去还衣服。
防盗门上的流氓二字歪歪扭扭的,却依旧清晰可辨。
她有些不自然,捏了捏手里叠好的短袖。
最后还是敲了门。
仿佛一直守在门边一样,少年开门的速度飞快。
“谢谢。”把衣服还给贺寻,时晚轻声说。
套了一件黑衬衫,没有再像之前一样不穿上衣,她终于敢抬头看他。
“嗯。”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贺寻脸上瞧不出更多的情绪。
却又把一小瓶药膏塞进她手里:“这个拿回去擦。”
家属楼里安的照明灯并没有多亮,却依旧可以看清少女脸上那道红痕。
还有纤细手腕处两抹让人难以忽视的淤青。
挑染绿的力气太重,时晚的手腕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没有拒绝,她接过药膏,顿了顿,轻声开口:“你......你会不会有事?”
惦记着去接时辰,当时时晚只想着赶快离开被纠缠的地方。
回到家细细一想,那个叫董宁的似乎被揍得不轻。
在她看来,比之前揍贺子安还要狠。
如果对方告到学校去,贺寻是不是会受处分?
从小到大都是乖学生,时晚并不清楚陆媛媛那帮人到底是什么样。
真要计较起来,对方挨的处分要比贺寻多得多。
听见她这么说,贺寻喉头微动。
他偏了偏头,下颌拉出一道锋利的线条:“你就不怕你有事?”
在他看来她应该先担心自己才对。
总归他有聂一鸣的关系在,即使有事也出不了大事。
倒是这么一闹,时晚算是彻底被陆媛媛在心里记了一笔。
当然,他不会容许对方再靠近她一步。
提到这个,时晚不禁微微皱眉。
“我解释过了......”心里清楚根本是徒劳无功的解释,她有些丧气,“他们不听啊......”
仅仅凭一张拍立得照片就断定了她和贺寻之间的关系。
不过时晚自己也觉得那张照片看起来似乎暧昧得有些过分。
想起相纸上映出的身影,她脸颊有点儿烫,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就、就这样吧。”
“解释?”
然而少年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
嗓音低沉,他不依不饶地追问,“解释什么?”
时晚有些无措。
还能解释什么?
“就......”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她眼睫扑簌好几下,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你不......”
显然,说出这一句对时晚而言异常艰难。
倚在门边,贺寻看着小姑娘红着脸磕磕绊绊磨蹭了许久,最后都没能把那句话完整说出口。
垂下眼眸。
他无声地一哂。
既然她说不出口,就由他来说。
“你是想说,”不自觉地低下头,时晚听见少年平静的嗓音,“我不喜欢你是吗?”
没想到贺寻居然这么直白地讲了出来,时晚耳尖一热。
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犹豫半天。
最后轻轻应了一声。
他怎么可能喜欢她?
凶起来的时候凶得要命,不正经时又任性恣意到漫无边际。这样的少年大抵做什么都只是出于玩闹心态的随心所欲。
就像之前总是欺负她,又常常出手帮她一样。
教人琢磨不透。
并不是很想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低着头,时晚正在想该怎么转移话题。
少年的声音再度响起。
比起先前的平静无波,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你有没有想过。”盯着少女微颤的眼睫,贺寻一字一句,“我可能真的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聂一鸣:嫂子就是不开窍,寻哥真惨啊哈哈哈哈哈
贺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