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皇帝是何时对储位人选有了想法,是显德十五年夏,晋王迎娶门下侍中崔明礼之女为妃时?还是次年春天,中书令兼太子左庶子冉训病逝之时?但毫无疑问,一年间皇帝对两个儿子的态度已日渐显出了差异。
不止皇帝,众臣私下里也没少议论晋王与太子的资质。晋王声名鹊起,太子却依旧我行我素,甚至变本加厉,对兄长、众臣多有失礼之处。到如今,二人的风评已大相径庭。更糟糕的是,在太子处境不利之时,中书令冉训竟病逝了。
原本中书令德高望重,又一向回护太子,众人虽对太子资质抱有疑问,却都不便公开表露;如今冉训离世,不但国朝痛失良臣,也让晋王的支持者们再无忌惮。是以冉训才刚下葬,便有言官弹劾太子私造器物服玩,奢侈过甚。
若仅仅如此,也不过是在太子这些年大大小小的过错中多添一笔罢了。然而两日后,事情便急转直下。这日众臣朝参完毕,用过辰食后正各自前往官署,忽然一物自半空飞来,正打中了一名官员头部。众人只听那官员一声惨呼,围过去看时,却见那人一手捂着鲜血淋漓的额头,另一只手则捏着一枚金弹丸。大家再仔细一看,那人正是前日参奏太子奢靡的谏议大夫。
朝官竟在宫中遇袭,自然引动朝野。皇帝下令彻查,很快便从太子所居的少阳院中搜出了弹弓两副及金弹丸数袋。两相比对,太子宫中的弹丸与打中谏议大夫的那枚一模一样。这弹丸乃宫中特制,他人绝难仿制,宫人们也都证实太子常用这种弹丸击打树上的鸟雀。
这下不但天子震怒,朝中更是物议汹汹。进谏乃是言官本职,太子不纳其言也就罢了,竟还事后报复,可见其人品不堪。想到日后要辅佐的天子竟是这种人,众臣不由得忧心忡忡。相较于太子的顽劣,晋王却是礼贤下士,器宇非凡,难免让人生出了热望。
可易储并不容易。
晋王的德行固然值得称道,可他终究只是庶子,废嫡立庶本为礼法不容,且今上当年逼宫之举,起因便是上皇有废嫡之意。是以臣子们虽然对太子的不成才痛心疾首,却没有人敢轻易跨越这条鸿沟,向皇帝提议改立晋王。反而是先从宫中传出了流言,说至尊私下里曾说起过易储之事。
流言越传越广,终于有朝臣大着胆子上疏,请立贤者为嗣。若在平日,这无疑会触犯皇帝大忌而受到斥责,可这次的上疏却迟迟不见皇帝批复。
禁忌打破,却没有引起轩然大波,此事本身已说明了皇帝的态度。废立之事已有如此明显的征兆,内宫也不会毫无察觉,宫人们很快就看到一名素服去饰的妇人低伏在西内太上皇别宫之前。
此时虽是仲春,入夜以后却仍有寒意。来往的宫人见着那身影都忍不住心生怜悯,要在心里为她叹息上一声。
那妇人每日拜伏在上皇宫前,坚持了四五日之久,才等来女官杜氏自殿内步出,向她言道:“上皇有请。”
妇人抬首,正是中宫无疑。听闻上皇终肯见她,皇后肃然整理了一下衣衫,起身随杜氏步入殿内。
太上皇李延庆盘腿坐在榻上,右手则扶于凭几上,冷眼看着皇后向他下拜。
“阿念死后,你还是第一次主动来我这儿吧?”良久之后,太上皇缓缓开口道。
阿念正是皇后故去的长子李承沣的小名。
皇后低头良久,才答道:“新妇不孝,请上皇责罚。”
“这不怪你,毕竟是我当年疏忽,没保护好阿念。”太上皇眯着眼道,“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恨我,若不是为了承沛,你怕是死都不会踏足这里。”
“新妇这些年慢怠上皇,本是没脸来这儿的,”皇后伏身于地,“可如今太子岌岌可危,上皇素来疼爱太子,新妇恳请上皇相助。”
太上皇道:“这件事我听说了。难,很难!”
皇后膝行两步,含泪唤道:“阿翁。”
只是一声轻唤,却让太上皇动容。
当年他与嫡长子的关系并不亲密,全赖这出身名门的儿媳尽心维系。当初他将易储之事一拖再拖,除了顾虑太子无过,也有太子妃恭敬孝顺,他心中不忍之故。
那时太子妃常带着李承沣在他面前承欢尽孝,借此来弥合他们父子之间的裂痕。看着新妇、长孙,他难免会心软,对儿子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也就能容忍几分。不想长孙战亡,新妇虽未口出怨言,却再不曾来见他,更别提如家人一般亲近了。他心里明白,新妇是怨上他了。如今若不是为了小儿子,她也绝不会放下一国之母的尊严,苦苦哀求于他。
思及往事,太上皇百感交集,最终却是长叹一声:“不是我不想帮太子,而是不能帮。”
皇后泪流满面,再度伏下身去:“妾位极紫宫,却从未干涉政务,亦不曾扶植过任何党羽外戚。太子濒危,妾唯有恳请阿翁怜悯,保全太子。求阿翁助太子一臂之力。”
上皇身体微向前倾,慢慢地向皇后道:“不是我不喜欢承沛。我也不怕把实话告诉你:太子作为嗣君虽有不足,但若有合适的人引导,却未必不能做个守成之君。可事到如今,太子威信已失、群臣激愤,若他们兄弟之间再起纷争,绝非天下之幸。皇后,你懂我的意思吗?”
皇后缓缓抬起头:“还请阿翁明示。”
太上皇一字一顿地说道:“皇后慈母心肠,我能谅解,但皇后也要记住,你不仅是太子生母,还是天下之母,当以大局为重。”
这番话对皇后无异于晴天霹雳。太上皇已是她最后的希望,他不肯相助,太子的结局可想而知。她身为母亲,绝不甘心就此放弃,便只是跪在地上垂泪不止。
太上皇如何不知她的心思,他叹息着劝道:“这件事只能让皇帝自己决断。他是一国之主,谁也不能代他做主张。”
上皇说得如此明白,皇后已知再无可能,她默默向上皇行了礼,往殿外退去。
“皇后,”太上皇忽又叫住了她,“你有没有想过,不当太子,也许对承沛这孩子反而是件好事?”
皇后迟疑着转身,低着头不发一言。
太上皇继续说道:“为天下之主,肩上便有千钧重担。太子有赤子之心,然过于天真,他若为帝,必然要舍弃他的长处。无法称帝固然遗憾,但他或许可以从此卸下这担子,说不定反是承沛的福气。”
皇后微微一震,抬头细细审视太上皇。
太上皇对她略微逾礼的举动泰然自若,反而温和地看着她。
良久,皇后重又向太上皇行下大礼。
“皇后这是何意?”太上皇抬手虚扶。
“妾可以不强求承沛为太子,”皇后直言,“但妾如今仅此一子,万万不能看着他送死。若承沛当真被废,上皇能保全他性命吗?”
太上皇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才道:“皇后连日操心,想必累了,且回去吧。将我的话告诉太子,让他别胡思乱想。”
皇后未得到他答复,还欲出言,上皇却不愿再谈,翻身向内躺在榻上。皇后无奈,守了一阵后失望地出去了。杜氏见皇后出来,上前向皇后行了礼,又将她送至宫门,亲眼看着皇后进入东内才又返回太上皇处。
上皇只是假寐,等皇后一走他便坐了起来,此时正看着殿中的烛火出神。见杜氏进来,太上皇幽幽叹息一声,问道:“皇后走了?”
杜氏点头,道:“中宫如此失魂落魄,妾也于心不忍。”
太上皇道:“你道我就不难受?可既为皇室中人,就应以天下为重。阿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杜氏柔声回答:“上皇一片苦心,妾全都明白。不过……太子也是上皇看着长大的,上皇当真忍心吗?”
太上皇叹气:“我何尝就忍心了?难道承沛不是我的孙子?”他沉吟了一会儿,向杜氏道:“明日把皇帝和承涣都请来吧,我有话要说。”
杜氏微喜。看来上皇仍然有心要保护承沛,只是并无十足把握,才不肯给皇后承诺。不过杜氏很清楚上皇的能耐,他未必能让李承沛继续留在太子之位上,但保全其性命却是有可能做到的。皇后的一番求恳总算没有白费。
皇后却不似杜氏那般乐观。她回到东内时,绮素并染香已带着宫人候于殿下。见皇后神情疲惫,绮素和染香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扶着她入殿。
进殿以后,染香便命宫人取来热水、衣物,绮素则上前亲自为皇后更衣、净面。
这期间皇后一直默然无语,任凭她们摆弄。收拾妥当以后,绮素向染香使了个眼色,染香会意,便领着宫人们都退了出去。
“母亲,”绮素悄声问皇后,“上皇可曾答应为太子求情?”
皇后没有回答,眼中却止不住地掉下一串泪珠来。
见皇后如此情状,绮素大为吃惊:“上皇如此疼爱太子,竟也不肯相助?”
皇后摆摆手,不让她再说下去。好一会儿,皇后才拭去眼泪,轻轻说道:“事已至此,各凭天命吧。”
绮素不禁心凉,天命?晋王来势汹汹,谁能保证天命在太子这边?
她的忧虑很快便成了现实。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刚一入夏,皇帝便颁下了诏书,废去李承沛太子之位,降为平恩王,徙永州;晋王有德,宜为太子,入主东宫。
易储诏书下达之日,京中阴云密布,山雨欲来。
绮素听闻太子被废,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顾不得闺中训诲,提着裙子便向少阳院奔去。
一路上只见铅云翻滚,又闻闷雷之声大作,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绮素气喘吁吁地跑到东宫,只见少阳院门户大开。东宫平日里守卫森严、侍婢如云,今日却空无一人。绮素略略平复了下自己紊乱的呼吸,抬脚步入少阳院。
方进正殿,便见一物飞来,正打在绮素脚边,却是一个银质烛台。
“滚!”随着烛台落地,一声暴喝亦从大殿深处响起。
这是李承沛的声音。
殿中并未点灯,显得十分晦暗,绮素花了点时间才确定了李承沛所在的位置。他正背对殿外,颓然坐于书案上,殿中到处是散落的毁损物件。绮素缓步上前,轻轻言道:“殿下,是我。”
李承沛没有回头,只冷笑一声:“还叫我殿下?已经不是了!”他狂笑起来:“不是了!再也不是了!”
“殿下,别这样!”绮素跪在他身后喊道。
李承沛忽然转过身来,右手掐上绮素的脖子,将她推到柱前,大声吼道:“他们都走了,你还来干什么?啊?你来干什么?”
绮素被他掐着脖子,渐觉呼吸滞涩,又见他两眼通红,已有狂乱之态,心里只觉阵阵绞痛,不由得对着他默默流泪。
李承沛仿佛被她的表情刺痛了,猛地甩开她,向殿外大吼:“你们都不信我!不信我!”
绮素一把抱住他,哭道:“我信!一直都信!”
天际有闪电划过,一声惊雷炸响,如在耳边。
李承沛的身子僵硬,仿佛被什么东西陡然定住了。良久之后,他平静下来,涩然一笑:“你信我?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信我?”
他语气低沉无力,但已恢复了理智。
绮素站起身,半晌才低声道:“我知道殿下不是这样的人。我……喜欢殿下。”
李承沛晃了一晃,似是不敢相信,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从未说出口的话,此时说来却极为顺畅,仿佛早已在舌尖萦绕过千百回:“我喜欢殿下,一直一直都喜欢。”
雷声之后,雨终于来了。
雨点如撒豆一般,密密地打在东宫的房顶上,噼噼啪啪地响个不停。雨滴从房檐滑落,从殿内看去,仿若一道天然的屏障。
李承沛和绮素并肩坐在殿内,默默无声地看着殿前的雨幕。
“素素,我已经不是太子了,”此时此刻,李承沛竟然有些胆怯,“你还会喜欢我吗?”
绮素点头:“我喜欢的是殿下,不管殿下是不是太子。”
“别再叫我殿下了。”
“是,大王。”绮素顺从地改口。
“你怎么会喜欢我呢?”李承沛觉得不可思议,“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浑蛋,你怎么还会喜欢我?”
绮素想了想,摇头:“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我喜欢大王。”
“你真是个傻子!”李承沛笑了一声,用柔和的目光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喃喃说道,“奇怪,为什么我都不知道你喜欢我?”
绮素小声嘀咕:“我知道,因为我长得不好看,大王从来就看不见我。”
“不对,”李承沛大声说道,“是因为阿母让我把你当妹妹,所以我才没想法。”
“不是,就是因为我不好看。”
“不是不是,就是因为我以前一直把你当妹妹!”
“大王从来不把长得好看的宫女当妹妹。”
“她们本来就不是我妹妹。”
“是因为她们长得好看。”
“去去,我有那么浅薄吗?”
“就有,就有。”
“没有,就没有!”
两人争论起来,互不相让,彼此瞪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幼稚,不禁一同笑了起来。
李承沛道:“管他呢,我现在喜欢你了就好。”
绮素不说话,却默默地挨近了他。
李承沛向她伸出手,绮素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李承沛握住她的手,不时地摩挲。外面风雨大作,却被殿内的两人完全忽略了。在他们看来,这一刻反而成了人生中最温馨的一幕。
“素素,”李承沛犹犹豫豫地说道,“阿爷要我去永州。你……你愿意跟我去吗?”
绮素偎依在他身旁,坚定地说道:“大王去哪里,绮素就去哪里。”
李承沛反手将她抱在怀里,飞快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那就说定了。雨一停我们去见阿娘,谁反悔谁是小狗!”
绮素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回过神后羞得满脸通红。李承沛却大笑起来,之前的颓然一扫而空。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到傍晚时,雨就停了,只留下一阵清新的潮气和庭园树叶上滴答掉落的水珠。李承沛和绮素手牵手跪在了皇后殿前。
许久以后,皇后在染香的搀扶下走到了殿外,在殿前的石阶上注视着面前的一双儿女,他们的来意她已猜到。片刻后,她缓步走下石阶,却是向绮素道:“绮素,他是我唯一的儿子,你愿意跟着他,是他也是我的福气。但你也是我的孩子,我不希望你因此不幸。你要想清楚,不要因为同情我们母子而毁了自己的前程。”
绮素看了李承沛一眼,伏下身子:“绮素已经想清楚了,请母亲成全。”
李承沛也跟着拜伏于地:“请母亲成全。”
好一会儿,皇后带着叹息的话语才在两人的头上响起:“好,我成全你们。”
可这件事却在皇帝那儿遭到了异常激烈的反对。
不等皇后说完她的打算,皇帝便训斥道:“你糊涂!你怎么能让那孩子跟着去永州?”
“两个孩子都愿意,为何不能?”皇后沉静地反问。
“你难道忘了我们为何要将绮素养在身边?”
“妾没忘。妾对绮素说,只要她愿意,京中贵戚子弟任凭她挑选,妾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可那孩子执意如此,妾除了遂她心愿,别无他法。”
皇帝焦躁地走来走去,最后道:“不行,除了此事,朕什么都可以答应。”
皇后则平静地下拜:“除了此事,妾别无所求。”
“你……唉,叫朕说你什么才好?”
“妾的儿子一个战死沙场,一个被废去了太子之位。承沛之质不足以承继社稷,至尊要废他,妾不敢有怨。妾只望至尊念着这些年的夫妻情分,念在他终是至尊骨血的分儿上,成全了那两个孩子。”
太子被废,皇帝已觉愧对皇后,此时她又提及早逝的长子,那拒绝的话就更说不出口。良久之后,皇帝才一声长叹:“罢了,你做主吧。”
“妾谢至尊成全。”
皇后回到自己殿阁,将李承沛和绮素召来嘱咐了一番。两人得知皇帝同意的消息,情不自禁地拥在了一起。皇后本是愁云满腹,见状也不由得笑了,指着自己道:“好了好了,这会儿还有别人呢。”
绮素和李承沛有些不好意思地分开,坐到皇后两侧。虽然隔了一个皇后,却还是忍不住时时地四目交缠。
皇后又好气又好笑:“你俩从小玩到大的,以前也没见你们有多亲热,这时倒黏糊起来了。”
“阿母别取笑我们了。”李承沛笑道,“我小时候懂什么?再说上次去祖父宫里,他说你和阿爷以前比我们还肉麻,你还好意思笑我们。”
皇后揪着李承沛的嘴笑骂:“竟敢编派起你阿爷阿母了,看我怎么教训你。”
“哎哎,阿母轻点!儿子错了,以后不敢了。”
绮素含笑看着他们母子斗嘴,又是满足又是心酸。易储以后,这还是三人第一次有这样的欢愉时光。
说笑够了,皇后才摸着两个孩子的头叹息道:“不是太子就不是太子吧,只要你们高兴,阿母也就放心了。”
绮素与李承沛对视一眼,一起拜倒,向皇后行了大礼。李承沛道:“儿子不孝,让阿母操心了。”
皇后拉起两个孩子,如初见之时那般,将他们的手叠放在一起:“好自为之。”
四月易储,五月新太子与太子妃便已入主东宫少阳院;降为平恩王的李承沛则迁居宫外,准备移居永州。
平恩王搬离东内之后,由帝后做主,将故振州司马韩朗之女赐予他为妃。因京中人心未定,婚事不宣大张旗鼓,一切以俭朴为要,连皇族宗室也鲜有人受邀观礼。
成亲三日后,平恩王携妻悄然至京兆尹苏牧府上,拜见了绮素的生母苏引。
苏引原对这门亲事不以为然,只因是帝后赐婚,才不敢口出怨言。此时见李承沛颇具风姿,并不似传闻所言的那般粗鄙易怒,虽则为人处事略显笨拙,但他对女儿绮素却不失维护关切,且绮素对他又是真心依恋。苏引虽然还有犹疑,却终被眼前的小儿女情意触动,在心里接纳了这门亲事。知道女儿女婿离京在即,苏引依依惜别,反复嘱咐二人要好好照顾自己。
别期将近,平恩王夫妇入宫拜别帝后。皇帝虽恼恨李承沛不成器,但想到儿子即将远离,也不免伤怀。皇帝尚且如此,皇后就更是离情难抑,拉着两个孩子的手垂泪不已。
绮素劝慰多时,皇后才收了泪,向两人道:“西内太上皇也须一别。”
夫妇二人点头,从帝后那里出来后便直往西内。途经仙居殿时,忽闻一阵笑声,却是宫人们簇拥着太子夫妇,分花拂柳而来。
现太子与前太子的身份多少有些尴尬,易储之后,兄弟俩都刻意避免碰面,不想倒在此地撞上了。绮素既担心李承沛心内不快,又怕他出言不逊,便握住他的手紧了一紧。李承沛自然明白妻子的意思,看了她一眼,颇有些无奈。
太子李承涣也看见了平恩王夫妇,此时再回避未免刻意,因而太子夫妇脚步不停,反而迎了上来。
虽已贵为太子,李承涣的装束却仍没有改变,私下里依旧戴平巾帻、着圆领袍。太子妃崔氏年方十六,这日头梳半翻髻,上着白绫小袖衫,同色绫裙高至腋下,外罩浅粉半臂,肩上搭一条浅碧纱罗帔子,足穿重台履。她虽用手中团扇掩住了大半面容,明艳的容貌却仍依稀可见。扇后更有一对翦水双目,眼波流转。两人并肩而立,恰似一对璧人。
双方见礼后,绮素先道:“太子妃如此美丽,太子真是好福气。”
李承涣看了绮素一眼,客气地一笑:“平恩王的福气看来并不比我差。”停了一停,他又迟疑着道:“你们……”
绮素道:“大王和妾明日启程去永州,今日入宫话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