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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1 / 2)

史记 司马迁 更新时间 2022-05-31

 张释之冯唐列传

廷尉张释之是堵阳人,字季。和他的哥哥张仲生活在一起。由于家里有钱而做了骑郎,侍奉孝文帝,十年内没有升迁,默默无名。张释之说:“长时间做郎官,耗减了哥哥的家产,使我心中不安。”想要辞职回家。中郎将袁盎知道他有贤能,舍不得他走,就奏请孝文帝调补他任谒者。张释之朝见文帝完毕后,就乘机陈说了利国利民的大计,文帝说:“说些现实的事,不要高谈阔论,说些现在就能实施的事。”于是,张释之又谈起秦汉之间的事,还有关于秦朝灭亡和汉朝兴起的原因,讲了很久。文帝很赞赏他,就任命他当了谒者仆射。

一次,张释之随孝文帝出行,登临虎圈游览,孝文帝询问上林尉簿册上登记的各种禽兽的情况,问了他十几个问题,上林尉左看右看,全都答不上来。看管虎圈的啬夫从旁代替上林尉回答了皇帝的问题,答得极为周全,想借此显示自己对答如流的本事。孝文帝说:“难道做官吏不应该像他这样吗?上林尉无能啊。”于是下诏张释之命令啬夫做上林令。张释之过了许久才上前说:“陛下觉得绛侯周勃是怎样的人呢?”文帝说:“是忠厚长者啊!”张释之再一次问:“东阳侯张相如人怎样呢?”文帝又说:“忠厚长者。”张释之说:“绛侯与东阳侯都被称为忠厚长者,可这两个人都不善于言谈,现在您这样做,难道是鼓励人们效法这个喋喋不休、伶牙俐齿的啬夫吗?秦朝由于重用了文官,所以他们争着以办事迅急、督责苛刻为好,然而流弊在于徒有官样文章的形式,而没有悲悯同情的实质。出于这个缘故,秦君根本听不到自己的过失,所以国势日衰,到秦二世时,秦朝也就土崩瓦解了。现在陛下因为啬夫能言善辩就越级提拔他,我担心天下人都会跟着这种风气走,争相施展口舌之能而不讲求实实在在的东西。况且在下位的人常效仿在上的人,比影子和回声还快,陛下做任何事都不可不慎重啊!”文帝说:“好。”于是,放弃了任命啬夫为上林令的打算。

皇上上车后,让张释之在旁陪乘,车缓缓前行。皇上问张释之关于秦政的弊端,张释之都一一据实回答。到了宫中,皇上就任命张释之当了公车令。

不久,太子与梁王共乘一辆车入朝,经过司马门时也没有下车,当时张释之追上去拦下太子与梁王,没让他们进宫。并揭发他们在司马门不下车是犯了不敬之罪,并禀告皇上。薄太后听说了这件事,文帝摘下帽子来向太后陪罪:“怪我教导儿子不严。”薄太后这才派使臣传令赦免太子和梁王的罪过,他们才得以进宫。文帝由此事更看出了张释之的与众不同之处,任命他为中大夫。

又过了一段时间,张释之升为中郎将。随皇上到了霸陵,皇上站在霸陵北边眺望。当时慎夫人也随从前行,皇帝指着通往新丰的路给她看,说道:“这是通往邯郸的路啊。”皇上让慎夫人弹瑟,自己和着瑟的曲调歌唱,心情凄惨悲伤,回头对群臣说:“唉!拿北山的石头做椁,把苎麻、丝絮切碎,塞满石椁的缝隙,再用漆把它们粘在上面,哪还能打得开!”左右的人都说:“是的。”张释之走上前说道:“假使这里面有了能够引起人们贪欲的东西,即使封闭南山,也还是会有缝隙;若没有引起人们贪欲的东西,即便没有石椁,又有什么值得忧虑呢!”文帝夸他说得好。后来又拜他为廷尉。

不久后,皇上出巡经过中渭桥,有个人突然从桥下跑出来,惊吓了皇上乘坐的车马。于是派骑士捉住这个人,把他交给了廷尉张释之。张释之审问那个人。那人说:“我是乡下人,听到了清道禁止通行的命令,就躲到桥下。过了好久,以为皇上的车马已经过去了,便从桥下出来,一下子看到了皇上的车队,就跑起来了。”然后廷尉上奏给皇上那个人应得的处罚,说他违反了清道的禁令,按刑法应处以罚金。文帝怒道:“这个人让我的马受惊了,幸亏我的马驯良温和,倘若是别的马,说不定就把我摔伤了,可是廷尉却只判处他罚金!”张释之说:“法律是天子与天下人共同遵守的。现在法律就是这么规定的,要再加重处罚,就无法取信于民。况且在那时,皇上您派人就地杀了他也就罢了。现在既然把他交给廷尉,廷尉乃天下公正执法的象征,稍有偏斜,天下执法者都会效仿而任意减轻或加重刑罚,老百姓岂不是要手足无措了?愿陛下明察。”过了许久,皇上才说:“廷尉是对的。”

后来,有个人偷了高祖庙神座之前的玉环,被逮住了,文帝大怒,将其交给廷尉治罪。张释之按法律规定的偷盗宗庙服饰器物之罪上奏皇帝,奏明应在闹市执行死刑并暴尸街头。皇帝勃然大怒:“这人妄作胡为、无法无天,竟敢偷先帝宗庙中的器物,我交给廷尉审理,是想要给他灭族之罪,而你却一味按照法律上奏对这个案子的惩处意见,这不是我恭敬奉承宗庙的用意。”张释之摘掉帽子叩头谢罪:“按照法律这样判处已经足够了。况且斩首示众和灭族都是死罪,但以犯罪程度的轻重而论,是有差别的。现在他偷宗庙的器物就诛灭他全族,万一有愚民盗掘了长陵,陛下又该用什么重刑来处罚他呢?”过了很久,文帝和薄太后说了这件事,才准许了廷尉的判决。当时,中尉条侯周亚夫和梁国相国山都侯王恬开都认为张释之执法公正,就与其成为亲密的朋友。由此张释之得到了天下人的称颂。

后来,文帝去世,景帝即位。张释之心中害怕,假托生病,想要辞官离去,又担心会有杀身之祸;想见到景帝后当面谢罪,又不知怎么办才好。他用了王生的计策,终于得以见到景帝当面道歉谢罪,景帝没有怪罪他。

王生是擅长黄老之道的处士。曾被召进朝廷,三公九卿全都站在那里,王生是老年人,说“我的袜带松了”,回头又对张廷尉说:“给我系好袜带!”张释之就跪下为王生系好袜带。事后,有人问王生:“为什么您要在朝廷上羞辱廷尉,让他跪着给您系袜带?”王生说:“我年纪大了,又是个地位卑下的人。自己揣度最终不能带给张廷尉什么好处。张廷尉当今是天下名臣,我故意羞辱他,让他跪下系袜带,想用这种方法来加强他的名望。”诸位大臣们听说这件事后,都称颂王生的贤德,而且敬重张廷尉。

张廷尉侍奉了景帝一年多,被贬为淮南王相,还是因为以前得罪景帝的缘故。过了很久,张释之去世。他的儿子叫张挚,字长公,为官一直做到大夫,后来被免职。因为他不善于迎合当朝的权贵,因此终身没有再做官。

冯唐,他的祖父是赵国人。他的父亲迁居到代地。汉朝建立后,又迁居安陵。冯唐以孝行著称,被推举为中郎署长,侍奉文帝。一次文帝乘车路过冯唐的官署,问冯唐道:“您老人家怎么还做着郎官?家在哪里?”冯唐一一如实作答。文帝说:“我在代郡的时候,尚食监高袪曾多次跟我提起赵将李齐的才能,说他曾在钜鹿城下作战。现在每当我吃饭的时候,总会想起钜鹿之战。您老人家知道这个人的事迹吗?”冯唐答道:“他还比不上廉颇、李牧等将领。”孝文帝说:“何以见得?”冯唐说:“我的祖父在赵国的时候,担任过将领,和李牧交情很好。我父亲做过代相,与赵将李齐也是好朋友,所以了解他们的为人。”孝文帝听说了廉颇、李牧的为人,很高兴,拍着大腿说:“哎!偏偏我得不到廉颇、李牧这样的将军,如果有了这样的将军,我难道还会为匈奴而忧心吗?”冯唐说:“皇上啊,我想即使您得到廉颇、李牧这样的人,也不会任用他们的。”文帝大怒,起身回皇宫了。过了很久,才又召见冯唐,责备他道:“你为什么要当众侮辱我?难道就不能在没人的时候告诉我吗?”冯唐谢罪道:“我这个粗鄙的人不懂得忌讳。”

当时,匈奴人新近大举入侵朝那,杀死北地都尉孙卬。文帝正为此事忧虑,终于再去询问冯唐:“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任用廉颇、李牧这样的人呢?”冯唐答道:“我听说上古的君王派遣将军的时候,要跪着推车毂说道:‘朝中的事我决断,外面的事由将军裁定。’军队中所有因功封爵行赏的事,都由将军决定,回来时再奏报朝廷。这不是虚话啊。我祖父说,李牧在守卫赵国边境的时候,把从军市征收的租税都自行用来犒赏部下,封赏全由将军在外决定,朝廷不介入干预。君王委托重任给他,而要求他成功,因此李牧才能够充分发挥他的才智。派遣精心选拔的战车一千三百辆,善于骑射的士卒一万三千人,能够建立战功的精兵十万人,因此能够在北方驱逐单于,击破东胡,消灭澹林,向西抑制强秦,向南支援韩、魏。当时赵国几乎称霸天下了。后来赶上赵王迁即位,他的母亲原是卖唱的女子。赵王迁一即位,就听信了郭开的谗言,最终杀害了李牧,换颜聚取代了李牧。因此军队溃败,被秦军消灭了。如今我听说魏尚担任云中郡郡守,他把军市上征收的税金全部拿来犒劳士兵,还拿出自己的财产,每五天杀一次牛,款待宾客、军吏和门客,因此匈奴人远远地躲开他,不敢靠近云中郡的要塞。匈奴入侵过一次,魏尚率军出击,杀死了很多敌人。那些士卒都是平常人家的子弟,从农家出来参军,哪里知道“尺籍”、“伍符”之类的法令呢?他们只知道整天拼死作战,消灭敌人,捕获俘虏,可是当他们向上报功的时候,只要有一句话不对的,法官就用法律来制裁他们。应得的赏赐不能兑现,而法官却一定要按法律惩处他们。我很愚蠢,认为陛下的法令过于严明,奖赏太轻,惩罚过重。况且云中郡郡守魏尚只因上报杀敌之数少了六个,陛下就将其交给法官治罪,削夺了他的爵位,判处一年的徒刑。由此说来,陛下即使是得到廉颇、李牧这样的人,也是不会重用的。我确实愚蠢,总是不避忌讳,该当死罪,该当死罪!”文帝听后很高兴,当天就派冯唐持节出使赦免魏尚,让他重新担任云中郡郡守,并且任命冯唐为车骑都尉,统领中尉和各郡国的车战士兵。

孝文帝后元七年,孝景帝即位,任命冯唐做楚国丞相,不久后被免职。汉武帝即位的时候,访求贤良之士,大家都举荐冯唐。冯唐当时已有九十多岁,不能再做官了,于是武帝任命他的儿子冯遂为郎官。冯遂字王孙,也是一个奇才,和我关系很好。

太史公说:张释之有关忠厚长者的一番话与他严守法度而不迎合皇帝心意之事,以及冯公谈论任用将领率军作战之事,真是有意思啊!有意思啊!常言道:“不了解某个人,看看他结交的朋友就能了解了。”两位先生所说的有关长者将帅的话,应该标著在朝廷上。《尚书》中说:“不偏私不结党,王道才会宽广;不结党不偏私,王道才能平坦。”张季与冯公接近于这种不偏私、不结党的标准了。

扁鹊仓公列传

扁鹊是勃海郡郑地人,姓秦,名越人。年轻时在一家客店做主管。客人长桑君到客店来,只有扁鹊把他当成一个奇人看待,时常恭敬谨慎地接待他。长桑君也知道扁鹊不是一个普通人,他来客店有十多年了,一天他招呼扁鹊和自己坐坐,悄悄对扁鹊说:“我有秘方,我老了,想要把它传给你,你不要将其泄露出去。”扁鹊说:“是。”于是长桑君从怀中掏出一种药给扁鹊,并说道:“用未落地的露水送服这种药下肚,三十天后你就能了悟许多事情。”接着又把他所有的秘方都给了扁鹊。忽然之间他就消失了,大概他不是凡人吧。扁鹊按照他所说的,服药三十天,就能看得见墙另一边的人。因此用这个功能给别人看病时,能看到五脏内所有的病变部位,只是表面上还以为病人切脉为名。他有时在齐国行医,有时是在赵国。在赵国时名为扁鹊。

晋昭公时,诸多大夫的势力强大而国君的力量衰弱,赵简子是大夫,却专断国事。赵简子生病了,五天不省人事,大夫们都感到害怕,于是把扁鹊召来。扁鹊进去诊断后走出来,董安于向他询问赵简子的病情,扁鹊答道:“他的血脉正常,你们大惊小怪什么!从前秦穆公也曾出现过这种情形,昏迷了七天后才醒。醒来当天,告诉公孙支和子舆:‘我在天帝那里非常快乐。之所以去那么久,是因为正好碰上天帝要告诉我一些事。天帝对我说“晋国将要大乱,五代不能安宁。之后将有人成为霸主,他称霸不久就会死去。霸主的儿子将使你们国家的男女淫乱”。’公孙支把这些话记录并且收藏起来,后来秦国的史书上记载的这些事就发生在晋国了。晋献公时的大乱,晋文公的称霸,及晋襄公在殽山打败秦军后,回朝便放纵淫乱,这些你都是知道的。如今你们主君的病和秦穆公的相同,不出三天就会痊愈,然后必定也会说一些话。”

过了两天半后,赵简子醒了,告诉众大夫:“我去天帝那儿后非常快乐,与百神在天的中央游玩,那里有各种乐器,奏出许多乐曲,跳着各式舞蹈,不像三代时的乐舞,乐声令人心动。有一只熊想要抓我,天帝命令我将其射杀,我射中了熊,熊死了。有一只罴过来了,我又射它,射中了,罴也死了。天帝非常开心,赐给我两个竹笥,里边都装有副品。我看见我的儿子在天帝身旁,天帝托付给我一只翟犬,并说:‘等到你儿子长大成人时赏赐给他。’天帝告诉我:‘晋国将会一代比一代衰微,过了七代就会灭亡。秦国人将在范魁之西大败周人,但他们也不能拥有那里。’董安于听完这些话后,将这些话记录并收藏了。人们将扁鹊的话告诉赵简子,赵简子赐给扁鹊四万亩田地。

后来扁鹊路经虢国。虢太子死了,扁鹊到虢国王宫门前,问一位喜好方术的中庶子道:“太子得了什么病,为什么在京城举行祭祀的事超过了其他所有的事?”中庶子说:“太子的病是血气没有按照规律运行,阴阳交会错乱而无法疏泄,猛烈地在体表发作后,就造成了内脏受到伤害。人体内的正气不能制止病邪之气,邪气积聚在体内而不能疏泄,因此阳脉弛缓阴脉迫急,所以突然昏厥至死。”扁鹊问:“他是什么时候死的?”中庶子答道:“从鸡鸣到现在。”扁鹊又问:“收殓了吗?”答道:“还没有,太子离世还不到半天。”“请禀告虢君,我是勃海郡的秦越人,家在郑地,还没有机会仰望到君王的神采,拜见并侍奉他。听说太子不幸去世了,我有办法使他复活。”中庶子说:“先生该不是在胡说吧?怎么说太子能再活过来呢!我听说上古时有个叫俞跗的医生,他治病不用汤剂、药酒、镵针、砭石、导引、按摩、药熨等方法,而是一诊视就发现疾病的所在,顺着五脏的腧穴,割开皮肤,剖开肌肉,疏通经脉,结扎筋腱,按摩脑髓,触动膏肓,疏理横膈膜,清洗肠胃,洗涤五脏,修练精气,改变形体,先生的医术若能如此,那么太子就能死而复生了;如果无法做到像那样,却想要使太子复活,简直不能把这样的话告诉刚会笑的孩子。”过了整整一天,扁鹊才仰天叹息道:“您说的那些治疗方法,就像用竹管来看天,从缝隙中观察花纹。我用的治疗方法,不必切脉、看面色、听声音、观察体态神情,就能说出疾病之所在。知道病人外在的表现,就能推知内在发病的原因;知道疾病内在的原因,就能论知它外在的症状。人体内的疾病会从体表显现出来,不需远行千里,我诊断病人的方法很多,不应只从一个角度看事物。你如果认为我不够真实可靠,你可以进去试着诊视太子,应该会听到他耳朵鸣响、看到他鼻翼翕动,顺着两腿摸到他的阴部,那里应该还有余温。”

中庶子听了扁鹊的话,目眩眼花不能眨动,舌头翘着说不出话,后来就进去把扁鹊的话禀告虢君。虢君听后非常惊讶,走出内廷到宫廷的中门接见扁鹊,对他说:“我私下听说您的高风亮节已经很长时间了,然而一直没机会拜见您。这次先生路经我们小国,若有幸得到您的救助,那我这个偏远国家的君主真是太幸运了。有先生在,我的儿子就能活过来;没有先生,他就只有被抛尸野外而填埋沟壑了,永远死去不得复活。”话没说完,他就悲伤抽泣,精神恍惚,不停流泪,悲哀得无法自制,容貌神情都变了样。扁鹊说:“太子得的病,就是所谓的‘尸蹶’。由于阳气陷入阴脉,脉气缠绕冲了胃,经脉受到损伤而脉络被阻,分别注入下焦、膀胱,所以阳脉下坠,阴气上升,阴阳两气交会,闭塞不通。阴气又逆而上行,而阳气只好在内部运行,阳气徒然在身体下部和内部鼓动却不能上升,在上、在外的阳气被阻绝而不能被阴气遣使,身体上部有隔绝了阳气的脉络,下部有破坏了阴气的枢纽,这样阴气破坏、阳气断绝,所以人的容颜失色,血脉混乱,因此人就会形体安静,像死去的样子。太子实际上并没有死。因为阳气入袭阴气阻隔了脏气的,便能治愈;阴气入袭阳气而阻绝脏气的,必定会死。这几种情形,都会在五脏厥逆的时候突然发作。医术精良的医生可以治愈这种病,拙劣的医生就会困惑了。”

扁鹊便叫他的弟子子阳磨砺针和砭石,在三阳五会穴下针。过了一会儿,太子醒过来了。扁鹊又让弟子子豹准备五分剂量的药熨,再用八减方的药剂混合煎煮,交替熨敷在两胁下面。于是太子能坐起来了。又进一步调和阴阳,仅仅口服汤剂二十天就使身体恢复得和从前一样了。因此天下人都认为扁鹊能使人死而复生。扁鹊却说:“不是我能使人死而复生啊,这是他自己能够活下去,我只是促进他恢复健康罢了。”

扁鹊路过齐国,齐桓侯将他当作客人来招待。他进入朝廷拜见桓侯时说:“您的皮肤和肌肉之间有疾病,不治恐怕会深入体内。”桓侯说:“寡人没有病。”扁鹊出去后,桓侯对身边的人说:“医生喜好功利,想把没病的人说成是自己治好的,以争功。”五天后,扁鹊再去拜见桓侯,说:“您的病已到了血脉里,不治恐怕会加重。”桓侯说:“我没病。”扁鹊出去了,桓侯不高兴。又过了五天,扁鹊再次拜见桓侯,说:“您的病已到了肠胃间,不治将更深入体内。”桓侯不搭理他。扁鹊出去后,桓侯不高兴。五天之后,扁鹊又去,看见桓侯就退出去跑了。桓侯派人问他逃跑的原因。扁鹊说:“疾病在皮肉间,靠汤剂、熨药的效力就能治病;疾病在血脉中,靠针扎、砭石的效力就能治病;疾病在肠胃中,药酒的效力就能治病;疾病到了骨髓,就是司命之神也无可奈何了。现在疾病已在骨髓中,我因此不再为他治病了。”过了五天后,桓侯身染重病,派人去召扁鹊,扁鹊已逃离了齐国。于是桓侯就病死了。

假若桓侯能预知没有显露的病的征兆,能够让好的医生及早治疗,那么疾病就能治愈,性命就可以保住。人们担忧的是生的病太多,医生担忧的是治病的方法太少。所以有六种疾病不能医治:为人骄狂放纵不讲道理,是一不可治;轻视身体看重财物,是二不可治;衣着饮食不适应时节变化,是三不可治;阴阳错乱,五脏功能不稳定,是四不可治;形体羸弱而不能服药,是五不可治;迷信巫术而不相信医术,是六不可治。有其中的一种情形,就很难医治了。

扁鹊的名声传遍天下。他路过邯郸时,听说当地人尊重妇女,就做了治妇科病的医生;路过洛阳时,闻知周人对老人恭敬,就做了专治耳、眼、四肢痹病的医生;到咸阳来,听说秦人喜爱孩子,就做了治小儿病的医生;他随着各地的习俗来变化他的行医范围。秦国的太医令李醯知道自己的医术不如扁鹊,就派人刺杀了扁鹊。到现在,天下谈论脉学的人,都还是遵从扁鹊的理论和实践。

太仓公是在齐国都城管理粮仓的官员,他是临淄人,姓淳于,名意。年少的时候喜好医术。汉吕后八年,又拜了同郡元里的公乘阳庆为师学习医术。这时阳庆已有七十多岁了,没有后代,就让淳于意把他从前学的医方统统丢掉,然后把自己的秘方全交给他了,并传授给他黄帝、扁鹊的脉书,教给他通过观察面部不同颜色来治病的方法,使他能预知病人的生死,决断疑难杂症,判断可否治疗,还教给他药剂的理论,都非常精辟。淳于意学了三年后,为人治病,预断死生,很多都能应验。然而他到各诸侯国去行医、游学时,不拿齐国的家当家,有时又不肯替人治病,因此有许多病人怨恨他。

孝文帝四年,有人上书控告他,按照刑律论罪,要用传车将其押解到长安。淳于意有五个女儿,跟在他的后面哭泣。他发怒而后骂道:“生孩子不生男孩,结果到紧要关头时就没有能派上用场的人!”当时最小的女儿缇萦听到了父亲的话后很感伤,就跟随父亲西行去了长安。她上书朝廷道:“我父亲做官,齐国人都称赞他的清廉公正,现在他犯法被判刑。我非常痛心受刑死去的人不能再生,受刑致残的人也无法复原,即便想要改过自新,也无路可走,终究不能如愿。我情愿进官府做奴婢,来为父亲赎罪,希望能给父亲争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孝文帝看到缇萦的上书后,怜悯她的心意于是赦免了淳于意,并且于这一年废除了肉刑。

淳于意回到家里,皇帝下诏问他在所治疗的病例中,决断死生的有多少人灵验,他们都叫什么名字。诏书中问前太仓淳于意:“有什么专长的医术?能治什么病?有没有医书?都是从哪里学到的?学了几年?曾治愈哪些人?他们是哪里人?得的什么病?医治用药之后,病情怎样?全部详细作答。”淳于意答道:“我年轻的时候,就喜好医药的学问,用学到的医术试着给人看病,大多没有应验。到了吕后八年,我有机会拜临淄元里的公乘阳庆为师。当时阳庆七十多岁,我得到侍奉他的机会。他对我说:‘把你以前学过的医书全部丢掉,那些都不对。我有古代先辈医家传下来的黄帝、扁鹊的诊脉书,以及通过观察面部不同的颜色来诊病的方法,使你能预知病人的生死,决断疑难杂症,判定可否医治,还有论述药剂理论的书籍,都非常精当。我家中富足,只因我打心底里喜欢你,才想要把自己收藏的所有秘方和书全交给你。’我说:‘我太荣幸了,这些不是我所敢奢望的。’说完我就离开座席,再次拜谢了老师。我学了他传授的脉书上下经、脸色诊病术、听诊术、揆度阴阳外变术、医药理论、砭石神术、接阴阳等秘书和医术,在学习的过程中注意解析、体验,这样用了大约一年的时间。第二年,我试着行医,虽有效,还不够精妙。我跟着我的老师学习三年,就已经为人看病决断生死,都很灵验,已达到精妙的程度。现在阳庆已经死了十多年,我跟着他学了三年,现在我三十九岁了。”

魏其武安侯列传

魏其侯窦婴,是孝文帝皇后的堂兄的儿子。他的父辈世代是观津人。他喜好结交宾客。孝文帝时,窦婴任吴国相国,因病免职。孝景帝刚刚即位的时候,他担任詹事。

梁孝王是孝景帝的弟弟,他的母亲窦太后非常疼爱他。有一次梁孝王入朝觐见,景帝以兄弟的身份跟他喝酒,这时景帝还没立太子。酒兴正浓之时,景帝随口说道:“等我死之后,就把帝位传给梁王。”窦太后听了这话非常高兴。窦婴拿过一杯酒献给皇上,说道:“这天下是高祖打下来的天下,帝位应父子相传,此为汉朝的制度,皇上怎能擅自将帝位传给梁王!”窦太后因此事而憎恨窦婴。窦婴也将官位看得很轻,以生病为借口辞职了。窦太后开除了窦婴出入宫门的名籍,不准他入朝。

孝景帝三年,吴、楚等七国谋反,皇上考察了皇族众人和窦姓成员,没有谁比窦婴贤能了,于是召见窦婴。窦婴入宫朝见,坚决推辞,称有病不能胜任。窦太后也为此感到惭愧。于是皇上说:“天下正遭遇急难,你怎么能推辞呢?”便任命窦婴为大将军,赏赐他黄金千斤。窦婴提到袁盎、栾布等诸多名将贤士都退职赋闲在家,便向皇上推荐他们。皇上赏给他的黄金,都被窦婴摆列在走廊穿堂里,属下经过时,就命令他们酌量取用,皇帝赏的黄金一点儿都没有拿回家。窦婴驻守荥阳,监视齐国和赵国两路人马,等到七国的叛军全部被击败之后,皇上就封窦婴为魏其侯。诸多辩士、宾客都争相归附魏其侯。景帝时,每次众人在朝廷上讨论军政大事,没有哪个列侯敢与条侯周亚夫、魏其侯窦婴争论抗衡。

孝景帝四年,立栗太子,让魏其侯担任太子傅。孝景帝七年,栗太子被废,魏其侯多次劝谏无效,就推说有病,在蓝田县南山下隐居了好几个月,诸多宾客、辩士都去劝说他,但没有谁能说服他回京城。梁地人高遂就劝魏其侯:“能使将军富贵的人是皇上,能使将军成为朝廷亲信的人是太后。现在将军担任太子傅,太子被废黜却无法力争,力争后又不能奏效,又不能殉职。自己托病引退,拥着赵国来的美女,隐退闲居而不参加朝会。把前后这些情况比照来看,这表明了您要张扬皇上的过失。假如皇上和太后都恼恨将军,那您的妻子儿女都会被诛杀。”魏其侯觉得他说得很对,于是出山回朝,像过去一样参加朝见。

桃侯被免去丞相官职时,窦太后多次向皇上推荐魏其侯做丞相。景帝说:“太后难道认为我有所吝惜,而不让魏其侯担任丞相吗?魏其侯这个人自满轻浮,难以担当丞相一职的重任。”最终没有任用他,而是让建陵侯卫绾当了丞相。

武安侯田蚡,是孝景帝皇后的同母异父弟弟,出生于长陵。当时魏其侯已经是大将军了,正当地位显赫之时,田蚡只是个郎官,没有显贵,往来于魏其侯家中,陪侍魏其侯喝酒,跪拜起立就像魏其侯的儿孙一样。等到景帝晚年,田蚡也日益显贵,受到宠信,官至太中大夫。田蚡能言善辩,学过《盘盂》之类的书,王太后认为他有贤能。孝景帝驾崩,当天太子登基,王太后摄政,她用在全国的镇压、安抚百姓的行动,大都采用的是田蚡门下宾客的计策。田蚡和他弟弟田胜,两人都因为是王太后弟弟的缘故,在孝景帝后元三年,分别被封为武安侯和周阳侯。

武安侯新近掌权便想当丞相,所以对待宾客非常谦卑,推荐赋闲在家的名士出来做官,让他们显贵,想以此方法来压倒魏其侯等大臣的势力。建元元年,丞相卫绾因病被免职,皇上与众臣商议任命丞相和太尉。籍福劝武安侯道:“魏其侯已经显贵很久了,天下才俊一向归附于他。现在将军您刚刚发迹,不能与魏其侯相比,就是皇上让您做丞相,您也一定要将官位让给魏其侯。若魏其侯做丞相,您一定会是太尉。太尉和丞相的地位是一样尊贵的,您还得到了让位给贤者的好名声。”于是武安侯就委婉地让太后暗示皇上,这样便任命魏其侯为丞相,武安侯做太尉。籍福去向魏其侯道喜时,又提醒他:“您天性喜欢好人憎恶坏人,当今好人都称赞您,所以您当上了丞相,然而您也憎恶坏人,坏人那么多,他们也会毁谤您的。如果您能好坏并容,那么就可以长久被宠信;如果您做不到的话,马上就会由于被毁谤而失势。”魏其侯不听他的话。

魏其侯和武安侯都爱好儒家学说,推荐赵绾担任御史大夫,王臧担任郎中令。他们把鲁申公迎到京师来,想要设立明堂,命令列侯们回到封国,废除关禁,按照古代礼法来规定服饰和制度,以这些措施来实现太平的政局。同时检举谴责窦氏宗族和皇族中品行不好的人,开除他们的族籍。那时诸外戚中的列侯大都娶公主为妻,都不想回封国,因此毁谤魏其侯等人的言论每天都能传到窦太皇太后的耳里。窦太皇太后喜欢黄老之道,而魏其侯、武安侯、赵绾、王臧等人极力推崇儒家学说,贬低道家学说,因此窦太皇太后更不喜欢魏其侯等人。等到建元二年,御史大夫赵绾请求皇上不要向东宫禀奏政事。窦太皇太后大怒,于是罢免并放逐了赵绾、王臧等人,还免去了丞相和太尉的职务,让柏至侯许昌当丞相,武疆侯庄青翟做御史大夫。自此魏其侯、武安侯以列侯的身份在家中闲居。

武安侯虽然不再担任官职了,但由于王太后的缘故,仍然得到皇上的宠信,多次参与政事讨论,建议大多奏效,天下那些趋炎附势的官吏士人,都离开了魏其侯而去归附武安侯。武安侯日益骄横。建元六年,窦太皇太后逝世,丞相许昌、御史大夫庄青翟因丧事办得不妥当,都被免职。皇上任用武安侯田蚡为丞相,任用大司农韩安国为御史大夫。天下的士人、郡守和诸侯,就更加依附于武安侯了。

武安侯其貌不扬,可是一生下来就很尊贵。他又觉得诸侯王都岁数大了,皇上即位时间不长,年纪尚轻,自己身为皇帝的心腹亲信,担任朝廷的丞相,如果不狠狠整顿那些不追随自己的人,用礼法使他们屈服,天下百姓就不会服帖。那时候丞相入朝奏事,往往一坐就坐到日影移位,他的话皇上都听,他推荐的人有的从平民一下子提拔到官至二千石级,就这样他把皇上的权力渐渐转移到自己的手上。甚至有时皇上要对他说:“你要任命的官吏都任命完了没有?我也想要任命几个人呢。”他曾经请求将考工官署的地盘划给他以扩建住宅,皇上生气地说道:“你怎么不干脆把武器库也取走呢!”从这之后他才收敛了一些。一次,武安侯请客人喝酒,让他的兄长盖侯面向南坐,自己却面向东坐,他认为汉朝丞相尊贵,不可以因为兄长的缘故就私下委屈自己。武安侯此后更加骄横,他修建住宅的豪华程度超过了所有贵族的府第。他的田地、园林都极其肥沃,他派去各郡县购买器物的车,在大道上来往运输络绎不绝。前堂摆着钟鼓,竖立着红色的曲柄长旗,后面寝宫里的姬妾数以百计。诸侯们送给他的金器、玉器、狗马和赏玩器物,数都数不清。

自从窦太皇太后去世,魏其侯更加被皇上疏远,不被重用,没有权势,诸位宾客渐渐自动离开他,甚至对他怠慢起来,唯独灌将军的态度一直没变。魏其侯整天闷闷不乐,只对灌将军格外厚待。

灌夫将军是颍阴人。灌夫的父亲张孟,曾是颍阴侯灌婴的家臣,受到灌婴宠信,因而灌婴便推荐他做官,官至二千石级,所以随了灌氏的姓叫灌孟。吴、楚叛乱时,颍阴侯灌何身为将军,是太尉周亚夫的属下,他向太尉推荐灌孟做校尉。灌夫率一千人与父亲同行。灌孟老了,颍阴侯勉强起用他,灌孟郁郁不得志,所以每逢作战之时,他常去攻击敌人的坚固阵地,因而战死于吴军中。按当时军法规定,父子一起参军,其中一个为国战死的话,未亡者可以护送灵柩回去。但灌夫不肯随父亲的灵柩回去。他慷慨激昂地说道:“希望取到吴王或是吴国将军的头,替父亲报仇。”于是灌夫披上铠甲,拿着画戟,招募军中与他素来要好又愿意随他前去的勇士几十人同行。等到出军门后,却没有人敢再向前进。只有两个人和随从灌夫的奴仆共十几个骑兵飞奔冲进吴军中,到吴军的将旗之下,杀死杀伤吴军几十人。不能再继续向前进了,又飞马跑回汉军营地,他的奴仆全都战死了,只有他自己回来了。灌夫身上受了十多处重伤,幸好有名贵的良药医治,才得以不死。灌夫的伤稍有好转,又请求将军:“我现在更加了解吴军军营的底细,请您让我再去。”将军认为他有胆量也有义气,担心灌夫战死,于是向太尉周亚夫报告,太尉坚决地阻止了灌夫。吴军被击败以后,灌夫也因此而名闻天下。

颍阴侯向皇上禀报了灌夫的事情,皇上任命灌夫为中郎将。过了几个月,灌夫因为犯法而被免职。后来在长安定居,长安城中的公卿没有不称赞他的。孝景帝时,灌夫做到代国相国的职务。景帝驾崩后,当今天子武帝刚即位,将淮阳视为天下的交通枢纽,必须驻扎大军加以防守,于是调任灌夫为淮阳太守。建元元年,又让灌夫入朝为太仆。建元二年,灌夫和长乐卫尉窦甫喝酒,灌夫酒醉,打了窦甫。窦甫是窦太后的兄弟。皇上担心窦太后会杀掉灌夫,便调派他担任了燕国相国。几年以后,灌夫又因犯法而被免职,闲居在长安家中。

灌夫为人刚烈爽直,爱耍酒疯,不喜欢当面对人阿谀奉承。对那些地位比自己高的皇亲国戚及有权势的人,他非但不对他们谦卑有礼,反而要想尽办法凌辱他们;对地位比自己低的许多士人,越是贫贱的,他越是敬重,平等相待。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推荐夸奖地位卑下的人。士人们因此而厚爱他。

灌夫不喜欢文章学问,好打抱不平,答应了别人的事就一定要办到。凡与他交往的人,不是杰出人物便是大奸巨猾。他家中的资产累计数千万,每天的食客少则几十人,多则上百人。为了在居所里修筑堤塘来灌溉农田,他的族人和宾客滥用职权,在颍川一带横行无忌。颍川的儿童于是编了一首歌:“颍水清澈,灌家安宁;颍水浑浊,灌氏灭族。”

灌夫闲居在家,尽管他很富有,但失去了权势,公卿、丞相、侍中及宾客逐渐疏远了他。等到魏其侯失去权势后,想依靠灌夫去报复那些原本仰慕自己后来又抛弃了自己的人。灌夫也想倚仗魏其侯去结交列侯、皇族以提高自己的声望。两人互相借重,他们的来往如同父子之间那样密切。彼此投合,没有嫌隙,只恨相知太晚。

灌夫在服丧期间,去拜访丞相,丞相随便地说道:“我想和仲儒你一起去拜访魏其侯,却正赶上仲儒你现在有丧在身不便前往。”灌夫说:“将军您竟肯屈驾光顾魏其侯,我灌夫怎敢以服丧为由而推辞呢!请让我告诉魏其侯置办酒席,希望您明天早点光临。”武安侯答应了。灌夫把他和武安侯的对话详细地告诉了魏其侯。魏其侯和他的夫人特地买了很多肉和酒,连夜打扫房子,早早准备酒宴用具,一直忙到天亮。天刚亮,就吩咐府中管事的人员在宅前迎接。等到中午,还不见丞相来。魏其侯对灌夫说:“难道丞相把这件事忘了?”灌夫很不开心,说道:“我灌夫有丧要服还应他的约,他应该来。”于是便驾车亲自去迎接丞相。丞相前一天不过是开玩笑似的答应了灌夫,其实没想来赴宴。等到灌夫来到他家门前时,丞相还在睡觉。于是灌夫进去见他,说:“昨天将军赏脸答应拜访魏其侯,魏其侯夫妇备办了酒宴,从早上一直到现在,都没敢吃一点东西。”武安侯佯作惊讶地道歉:“昨天我喝醉了,忘了跟仲儒说过的话。”于是驾车前往,却又走得很慢,灌夫更为恼怒。等到酒兴正酣的时候,灌夫起身跳舞,舞毕邀请丞相,丞相却不起身,灌夫便在酒宴上出言讽刺他。魏其侯立即扶着灌夫离去,并向丞相谢罪。丞相一直喝到天黑,尽欢后才离去。

丞相曾派籍福去向魏其侯索取魏其侯在城南的田地。魏其侯深怀怨恨地说道:“我虽然失势,将军虽然显贵,但怎么可以仗势强夺我的田地呢!”魏其侯不答应。灌夫听说后也大怒,大骂籍福。籍福不愿丞相和他们有隔阂,就自己编了一些好话向丞相道歉:“魏其侯年事已高,就要死了,您姑且忍一忍,等着吧!”不久后,武安侯听说魏其侯和灌夫其实是因为愤怒而不肯让出田地,也很生气地说道:“魏其侯的儿子曾经杀人,是我救了他一命。我服侍魏其侯的时候从没有不听从他的话,为什么他竟吝惜这几顷田地呢?再说灌夫为什么要掺和呢?我不敢再索取这块田地了!”武安侯从此非常怨恨灌夫和魏其侯。

元光四年的春天,丞相向皇上进言,说灌夫家住颍川,横行霸道,百姓都深受其苦。请求朝廷查办。皇上说:“这是丞相的职责,何必请示朝廷。”灌夫也掌握了丞相的秘事,比如采取非法手段谋利,接受了淮南王的金钱贿赂,并与其私下会谈。宾客们从中斡旋,双方才作罢,彼此和解。

那年夏天,丞相娶燕王的女儿为妻,王太后下诏,命令列侯和皇族都去祝贺。魏其侯去拜访灌夫,打算和他一起去。灌夫推辞:“我屡次因酒醉失礼而得罪丞相,丞相近来与我正有嫌隙。”魏其侯说:“已经和解了。”硬拉着他一道去。酒兴正酣时,武安侯起身敬酒,在座宾客都离开席位伏在地上,以示不敢当。后来魏其侯起身敬酒,只有魏其侯的那些老朋友离开席位,其余半数的人不过是半起跪在席间。灌夫不高兴。灌夫起身依次敬酒,敬到武安侯,武安侯却照常双膝跪在席上说:“我不能喝满杯。”灌夫火了,便假笑道:“将军您是贵人,就把这杯喝光了吧!”当时武安侯不肯答应。轮到敬酒给临汝侯,临汝侯正在与程不识耳语,又不离开席位。灌夫的怒气无处发泄,便骂临汝侯:“平时你把程不识诋毁得一文不值,今天长辈给你敬酒,你却学女子在那儿与程不识耳语!”武安侯对灌夫说:“程将军、李将军都是东西两宫的卫尉,现在您当众侮辱程将军,仲孺难道不给李将军留点余地吗?”灌夫说:“今天砍我的头,穿透我的胸,我都无所谓,还顾忌什么程将军、李将军!”在座的人便起身借口要上厕所,纷纷离去了。魏其侯也走了,挥手示意让灌夫一同出去。武安侯就大怒道:“这是我对灌夫放任的过错。”便命令骑士把灌夫扣留。灌夫想出去却出不去。籍福起身替灌夫谢罪,并按着灌夫的脖子让他低头认罪。灌夫越发生气,不肯认罪。武安侯便指使骑士们把灌夫绑起来押到客房,召来长史道:“今天请宗室来赴宴,是有诏令的。”于是针对灌夫在席上辱骂宾客,犯了不敬之罪而开始弹劾灌夫,并把他囚禁在室内。此外还追查他以前犯过的事儿,派小吏分头追捕灌氏所有的分支亲属,都判了斩首示众之罪。魏其侯非常惭愧,出钱让宾客向武安侯求情也无法使灌夫获释,因为他的属下都是武安侯的耳目,灌家所有人都逃跑、躲藏了起来,灌夫也被拘禁,于是无人可以告发武安侯的秘事。

魏其侯为营救灌夫挺身而出。他的夫人劝他道:“灌将军得罪了丞相,这是在和太后家的人作对,怎么可能救得出来呢?”魏其侯说:“侯爵这个位子是我得的,现在让我把它丢掉,也没有什么可惜的。再说总不能让灌仲孺一个人去死,而我独自活着。”于是背着家人,私自上书给皇上。皇上立刻将其召进宫,魏其侯向皇上说明了灌夫因为醉酒而失言的详细情况,认为他罪不至死。皇上也觉得他说得对,赏赐魏其侯进餐,对他说道:“去东宫公开辩论这件事。”

魏其侯到东宫去后,极力称道灌夫的长处,说这是他酗酒后犯的过错,而丞相却拿其他事来诬陷灌夫给他加罪。武安侯则是竭力诋毁灌夫的骄横放纵,犯下大逆不道之罪。魏其侯估计着没有别的办法对付武安侯,便攻击他身为丞相的短处。武安侯说:“幸而天下太平无事,我才有机会成为皇上的心腹,所喜好的无非是音乐、狗马和田宅。我不过是钟爱娼妓、优伶、巧匠这类人,不像魏其侯和灌夫,整天招揽天下的豪杰壮士,不分昼夜地商讨国事,对朝廷深怀不满,不是抬头观测天象,就是低头在地上画,在东、西两宫之间窥测,盼着天下发生变故,好让他们立大功成大事。我倒真是不明白魏其侯等人到底在做什么。”于是皇上问在朝的大臣们:“他们两人谁的话是对的?”御史大夫韩安国说道:“魏其侯说灌夫的父亲为国捐躯,灌夫手持画戟冲到安危难料的吴军之中,身受重伤几十处,在全军中声名赫赫,这是天下的勇士,他并没有犯下特别大的罪过,只是因为多喝了几杯酒而引起了口舌之争,是不应该加上其他的罪状来判处他死罪的。魏其侯的话不错。丞相说灌夫同奸猾之徒结交,欺凌平民百姓,家产累计达亿万,横行颍川一带,欺辱皇族,这就是所谓的‘树枝比树根大,小腿比大腿粗’,其后果若不是折断就是分裂。丞相的话也不错。希望英明的皇上自己裁决这件事吧。”主爵都尉汲黯支持魏其侯。内史郑当时也觉得魏其侯说得对,但后来不敢坚定地回答皇上。其他人都不敢回答。皇上怒斥内史道:“你平日多次议论魏其侯、武安侯的长处还有短处,现在当廷辩论,你却像驾在车辕下畏首畏尾的小马,我将把你们这些人一并杀掉。”马上起身结束朝会,入宫侍奉太后进餐。太后也已经派人去朝廷探听消息,他们已将廷辩的情况详细地向太后报告了。太后大怒,不肯吃饭,并对皇上说:“现在我还活着,别人就敢这样作践我的弟弟,等我死之后,他就会被当作鱼肉一样任人宰割了。况且皇上怎么能像石头人一样呢!现在皇帝还在,这班大臣就应声附和,假使你死了以后,这些人中还有可信赖的吗?”皇上向太后道歉:“只因这两人都是皇室的外戚,所以才当朝辩论有关他们的事。不然的话,这不过是一个狱吏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当时郎中令石建向皇上分别谈了魏其侯、武安侯两个人的事情。

武安侯退朝后,出了停车门,招呼御史大夫韩安国一同乘车,生气地说:“我和长儒你共同对付一个老家伙,你为什么首尾两端?”御史大夫过了好长时间才对丞相说:“您怎么这么不自爱自重?魏其侯毁谤您,您应当脱帽解印,辞职回家,对皇上说:‘我因为是皇上的心腹,侥幸当了丞相,本来就是不称职的,魏其侯说得都对。’您这样做的话,皇上必定会赞许您有谦让的美德,不会让您辞职。而魏其侯一定会因为内心惭愧,闭门咬舌自尽。现在人家诋毁您,您也毁谤人家,这样互骂好比与商人或是女人吵架,多么不识大体啊!”武安侯认错道:“争辩的时候太性急了,我没有想到应该这么做。”

因此皇上派御史按照文书记载,追查灌夫的罪行,结果与魏其侯所说的有颇多不相符的地方,因此魏其侯犯了欺君之罪。他被弹劾,然后被拘禁在都司空里。

孝景帝时,魏其侯曾收到遗诏,遗诏上面写道:“假如你遇到不便的事情,可以不按常规,把你的意见呈报给皇上。”到此时,魏其侯被拘禁,灌夫将要被灭族,情况一天比一天紧急,但大臣们谁也不敢再向皇帝进谏。魏其侯便让侄子上书禀告遗诏的事,希望能再次被皇上召见。文书呈送皇上,可是查遍了尚书保管的档案,并没有景帝的遗诏。这道诏书只收藏在魏其侯家中,由其家臣盖印加封。于是又弹劾魏其侯伪造先帝遗诏,论罪应该被斩首示众。元光五年十月间,灌夫及其家属全部被处决了。魏其侯很久以后才听说这个消息,悲愤万分,患了中风病,准备绝食至死。后来有人听说皇上并没有杀魏其侯的意思,魏其侯又恢复饮食了,医治疾病,决定不寻死了。此后又有恶毒诽谤魏其侯的流言蜚语传到皇上耳中,因此于当年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在渭城大街上将魏其侯斩首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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