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要从祖父说起，祖父在白沙门乡下，越来越穷，无奈，到海口港码头上当搬运苦力工。成家后生下大伯父、二伯父和大姑母后，祖母过世。三子女尚小，祖父一方面做苦力，一方面管孩子十分困难，便经人介绍娶一填房妻。填房妻也生二子一女。子女顺序排行便是三伯父、父亲、小姑母。我见到的祖母，便是祖父的填房妻。过去，“正人君子”生子女是能生多少就生多少，不能节育打胎的。做苦力工，子女多，经济当然困难。拼死干活，终因劳累成疾，小姑母还没有落地就与世长辞了。伯父们、大姑母年纪还小就自行谋生，父亲12岁那年，二伯父在海口海关食堂当厨工已稍有成绩，他想培养我父亲学厨师，但父亲年龄这么小，人家哪里会收他作徒弟呢？于是他想出一个办法：让父亲入海关暗中顶替他做，先在他身边学厨艺。父亲很聪明，很快就掌握了各种技术。二伯父就暗中把所有的事都交给父亲去做，名字仍用二伯父名，海关并不知道，而二伯父又另找一份工作做，两边赚钱。海关发来的薪金分一些给父亲。父亲也很高兴，父亲工作十分认真，烧的饭菜与二伯父一色一样，海关人员始终没有看出破绽。那时海口海关是英国人管，吃饭的人中西餐都有。与英国人要讲英语，父亲也很快学会，应付自如。两年过后，有一天听说一个法国领事馆领事在海口招厨工，以西餐为主，薪金比海关高。他很高兴，便辞去二伯父的海关厨师工作，毅然去应招。应招及格就开始新的生涯。不久，法国领事馆委派锡壁雅办洋行，名叫“锡壁雅洋行”，由锡壁雅三兄弟负责。三兄弟分工：大老板一边顾生意，一边还办一所天主教教会小学，为人较和善，不甚管行中事务。二老板是总经理，并主要管海口和当时的法国殖民地安南海防的公司，脾气较好，最坏的是三老板，他管云南昆明的分行。父亲做菜技术得到老板们的赞赏，但报帐、记菜单等难住父亲。久而久之，如果帐目等算不清楚，会有被解雇的危险。因此父亲急着想学几个字，可是身上又没有钱。祖母多病，替人割马草维持生活。海南是热带，需要马草的很少，有时就会饿饭，身边还带着小姑母。“锡壁雅洋行”发给父亲的薪金，父亲全数交给祖母过活，他自己去厨房吃饭是不要钱的，没另外的钱。他只得悄悄地到小学教室窗外偷听老师教课，但每每被赶走。有一次，他到大老板办的小学窗门口去听，正听得入神，被工友发现，要赶他。大老板见此情景，招呼那工人说：“他只要不在窗外吵闹就让他听罢！”就这样，洋行开饭不误，一有空就跑去听识字课，教课的老师见他常来听课，有点儿奇怪。下课时便问他。“你听得懂吗？”父亲说：“听得懂。”那老师就把课堂上同学们学后还没有掌握的字拿来问父亲。父亲一一说对，围观的同学也奇怪。老师再以同学回答不出来的问题问父亲，父亲也答对，大家都对父亲“刮目相看”了。一年听下来，是学了几个字的，初略帐目也能记下来了，老板都比较满意。第二年，父亲15岁。“锡壁雅洋行云南分行”的“昆明猪鬓出口厂”在海口招工。条件是：薪金比父亲当时的薪金高一倍；三年才能回海口一次，来回旅宿全由公司安排，费用由公司出，休假时间是一个月，路途上的时间除外。待遇是不错的，但是当时的海南人觉得云南昆明太遥远了，而且那里是十万大山不毛之地，有瘴气，很危险，都不敢应招。父亲是有特殊原因应招的，那时，父亲的一点童工薪金虽然全部给了祖母，但祖母也难养活小姑母，便打算把小姑母卖给人家。父亲从小喜欢与小姑母在一起，怎么也舍不得把她卖掉。父亲想：如果他应招去昆明，寄回的薪金就可以保住祖母和小姑母的生活。因此，他果断地应招。祖母是没有文化的，父亲在外面做的事他也不了解。但她如果知道父亲去云南，一定不肯放。那时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宁肯卖掉女儿。父亲知道祖母的思想，就采取“骗”的办法。父亲应招后向祖母说：“只是去“海北”打工，薪金高，很快又可以回来的。”云南位置是在海南之北，没错。但海南人通常说的“海北”是指雷州半岛，最远是湛江市（那时称“广州湾”）。祖母没有意识到父亲是去云南，便答应了父亲。谁知父亲一走三年不见面，日思夜想。在三年期满时，老板守信用告知父亲可以回海南休假一个月，薪金照发，一切费用均免。父亲万分高兴，立刻修书回家。祖母、小姑母和一家人见父亲要回海南度假，都高兴得不得了。这时父亲已满18岁，当时算是到结婚年龄了，大家张罗要在此休假期间给他成家。一切顺利，父亲休假期间成婚了。婚后妻子怎么办？老板表态欢迎他们一起去云南做工。老板的思想是一则使父亲安心，二则给他们的厂里多一名得力的工人。父亲的思想是两人在一起能互相照顾，安心，经济收入也多一些。就是这样返回昆明做了一些时日。父亲是长期被老板留在身边专门做老板饭菜的厨师，与法国人接触多，已学会了日常的会话。此时，洋行海防总公司需要父亲这样的人，父母亲就往海防（今越南海防市）就任。在海防几年，不仅法语说得很流利，而且越南话也学会了，以后又回云南。1931年我就出生在昆明。我大哥之下母亲曾生一男一女夭折。我是第四胎生的，排行提前为老二，弟妹都称我“二哥”。抗战前，在昆明的越南人很多，我小时候与越南人在一起，所以会说越南话。抗战前后，在昆明的外国人不少，相互交往频繁，父亲又从中学会一些德语和少量俄语。就汉语而言，父亲会海南话、广州话、昆明话等。父亲从来没有进去学校，怎么能学会那么多语言。秘诀是：第一，他有优越的语言环境和机遇；第二，他记忆力特别强，听到的语言能很快记牢；第三，善于模仿别人的语言，发音准确；第四，细心认真，反复琢磨所学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