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下午看到了吗，你们？北边的山里好像出现了什么异动，上空黑压压一片，飞满了各种各样的鸟。”
“嘘，羊先生来了，以后我们再说。”另一个人用手放在嘴上示意他噤声，这个时候，有一老一少两个人走到近前，向众人微微颔首示意，坐了下来。
“羊村那边出事了，听说夜里被一伙人袭击了。”一个用黑布包裹着头，略弓着背的人一边忧心忡忡地说着，一边手拿着一截干树枝撩拨着地上的篝火堆，他身体浑圆像是一头席地而坐的棕熊。
“怎么会？羊村不是砌了很高的围墙了吗？”接话的是坐在斜对面，看起来身体稍显单薄的中年男子，他紧皱着眉头，向前微探着脑袋，颇有些烦躁地问着，声音有着与外表不相称的雄浑。
“高墙有用吗？也就是挡挡野猪而已。”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摊出手来，不耐烦地抱怨道，说完紧握起拳头，碗口粗的小臂青筋乍起，像是老树顶破地表露出的遒劲根须，他狠狠地捶在了地上。篝火熹微，映射在他的右脸颊上，那里往脖颈的位置纹着一条赤蛇，火红的信子顺着鼻梁骨往上缠裹住了右眼珠，身子蜿蜒着没入了胸口。
“有人出事吗？”那单薄的中年男子紧皱眉头，瞪了他一眼，又转过来迫切地问道。
“不知道。”那胖子撇着嘴，摇了摇头，“只是听说被抢了些粮食。”
中年男子听到这里，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说道，“人没出事就好，前几日五里口的那伙人还没有找到，其他地方千万不能再出事了，马上鬼民又要来侵扰，我们得做好准备。粮食嘛，总归是有办法的。”
众人听了他的话，像是忽然遇到了不可解决的难题，又像是被判了重刑的犯人，个个愁眉苦脸地低着头，默然无语。
月满如盘。万籁俱寂。
间歇有干柴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和很远处传来的“咕咕”的杂乱的蛐蛐声。
已是初春时节，他们上身还穿着厚厚的露肩兽皮外衣，或坐或立地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圈，伸出手来在火堆上烘烤着。在他们四围都是刚冒出芽儿的土地，稀疏而寂寥地镶嵌在夜空下；身后不远处，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是一处聚落，规模颇大，使得人的脑袋吃力地从左边摇到右边，才能看到边角的轮廓。
在他们上手位是那位晚来的后生，年龄不甚大，面容很清秀，个头也不高，裹着一件斑斓虎纹缝合而成的披风，条理不太整饬，边脚垂在了地上。他刚从逝世的父亲手里接过位子，还没有更多的经历，听着众人适才不悦的议论，他清浅的眼底里夹杂着些许疲惫。他扭头看向左边，是个盘腿而坐留有灰白胡须的老者，他双手交叠摊在腿上，手心里握着一个奇异的八卦盘，双层，底层略大，呈方形，绘有八个奇异的符号，其上稍小的一层是阴阳鱼融合的太极图案，却有一道清晰的刻痕纵贯了黑白两个部分。他似乎没有察觉到年轻首领投射过来的渴求的目光，依然微闭着眼睛，阴冷的月光抛洒在他的脸上，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祥和。
年轻首领的嘴唇似是张开了一下，却踌躇着没有说出话来，眼神逐渐聚敛地黯淡，低下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忽然站起身来。众人察觉到了动静，都齐刷刷地投过来惊疑的目光，各怀期望地等待着。
他都察觉到了，然而并没有理会。他感到十分苦恼，他希望老者能够说些话来，却又似乎害怕听到老者的话，因为他知道，那都不是自己想要的。他望着远端黝黑而如张牙舞爪魔似的山峦，莫名一阵心悸，我到底在害怕着什么？
“炎帝，不能再犹豫了。”那魁梧的汉子见半天没有人说话，终于按捺不住跳了起来，向着年轻首领大声地喊着。
“不能这么做！”那身子单薄的中年人也霍地站了起来，望着这魁梧的汉子生气地说道，“我们姜氏从神农帝开始，从来就没有做过这种事情。”
“然而现在活不下去了！”那魁梧的汉子向前迈了一步，大声地吼着，燃烧的篝火堆随着“噼啪”一声闷响而变得火势更旺，几乎烧到了汉子因遽然跨步而飘摆过去的衣角。
“怎么活不下去？”那单薄的中年人毫不示弱，一脸地凛然，“我们可以号召大家多开垦些土地，我们也可以多出去捕捉些猎物，只要熬过今年，一切都会变好的。”
“今年！今年！又是今年！你都说过多少个今年了！在你那脑袋里，是不是只有‘今年’！”那人大声地吼着，有点恼怒非常，气愤地挥舞起手臂，却突然不知道该挥向何处，怔怔地愣在半空里，颇显得些许尴尬，过了片刻，“唉”了一声由上往后无奈地砸在空气里，手心里蹦出些微的火星来，哧哧地烧灼着。他像是发狂的兽。
气氛陡然间变得剑拔弩张，似是平静的湖面鼓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泡。
“我觉得元晦说的……”，那胖子抬起头来，忍不住插嘴道。
“你觉得什么？”那人像是骤然寻找到了发泄口，扭过头来，棱着似是等待猎物靠近的毒蛇的眼睛。那右脸颊上的赤蛇也似活了过来，一触碰到明媚的光亮，就扭动着身躯躲到了阴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