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我眼都挑huā了，方捡了这朵，你瞧我戴着好看吗？”</p>
她指着自己发间新chā的一支金錾huā胜，抬头看着他，一双眼睛里满是娇羞和期待。</p>
“好看。”</p>
他随意瞟了一眼，朝她点头微微笑了下，转身出去了。</p>
徐进嵘望着烧得噼啪作响，已经开始不断有房梁塌陷下来，溅出大片火星的火场，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这个本早已尘封在他记忆中的画面。</p>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是这个叫娘的nv子跟了他不久，有日欢天喜地要让自己看她娇美容颜的时候？</p>
他微微有些茫然。</p>
一根柱子轰然折断倒了下来，火苗呼地压向了他的方向，带来了一股灼人的热风。</p>
“徐进嵘，小心！”</p>
他听见身后响起了个声音，尚未反应过来，已是被一双手用力往后拽了一大步。还在燃烧的木柱轰地倒在了他刚才站立的地方。</p>
他回头，看见是淡梅。</p>
应该是被烈火烤炙的缘故，她的两颊通红一片，圆睁双眼，正看着自己，眸光里映照出了两团熊熊的火光，火光里有惊惶、有焦虑，有忧伤，还有……他似曾相识的那种淡淡的疏离。</p>
他突然觉得心一阵chōu痛，被缠了蒺藜的鞭子chōu刮过后，慢慢渗出血的痛。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刻，他甚至有一个念头，他或许真的再也无法让她把她的心jiāo到他的手上了，不管他现在或是往后再怎么努力。</p>
“你回去吧，这里危险……”</p>
他看着她说道，声音嘶哑。</p>
淡梅最后一次看了眼纷luàn的火场，微微点了下头，转身离去了，一直回到了自己的静寂的院子，站在楼梯上，她还能看见不远处的冲天火光，听见隐隐约约的嘈杂人声。</p>
她的脸到现在还烫得难受，被夜风一拂，更觉风的冰凉，眼睛酸涨，干涩得连眨动时有些困难。</p>
“母亲，我娘真的是被周姨娘……”</p>
她独自对着如豆一灯屈膝坐在那张椅子上时，身后传来一阵轻悄的脚步声。</p>
她回头，看见是慧姐，穿了套松松的月白衫子，头发有些蓬松，仿佛刚从g榻上起来，眼睛里却满是不安。mén口站着nǎi娘，见她朝自己望了过来，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p>
淡梅转身，把慧姐小小的温暖身子抱到了自己怀里，在她耳边道：“你是你娘留给你爹的一点念想，你记着这便好。别的事情，大人们自己会处置。”</p>
***</p>
这场火借了风势，不只州府后衙的整排耳房烧掉了，火舌被风卷出了墙外，靠近些的一溜木结构民宅也被引燃了起来，火光一时熊熊冲天，几乎照红了淮楚府的半个夜空，直到破晓时分才被灭了下来，只剩满地被烧焦的瓦砾和仍不断冒着青烟的残梁。好在呼叫及时，并未出什么人命，只被烧了房子的民众都围到了州府的后mén，哭的哭，下跪求做主的下跪，luàn成一团。</p>
徐进嵘让徐管家出面，答应立时便在原址重新给盖房子，每户受损的财物另行计赔，自己便离去了。</p>
他觉得身心俱疲，从前无论遇到什么，就算再疲再累，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叫他觉着有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倦意。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去睡一觉。</p>
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是否真的老了,无法完全掌控他身边的人和事。</p>
他上了楼，挥手叫守在mén边的喜庆妙夏下去休息了，自己推开虚掩的mén，看见她和衣侧卧在他nv儿的身外，两个人静静并头躺在g榻之上，她的一只手还搭在他nv儿的腰上。</p>
他慢慢坐在了g榻之前的一张椅上，靠着椅背，定定望着榻上他的妻和nv儿。当他觉得疲倦再次袭来的时候，终于闭上了眼睛。</p>
他的眼睛闭上了，眼前却闪过了方才那被一块白布覆盖得严严实实、小得几乎缩成了一团的人形。</p>
那是娘。</p>
“徐三爷，我家没了，我爹也没了，你若不要我，可叫我往哪里去？”</p>
他那时还是通州府里一个挂了虚衔的飞骑尉，有天傍晚打马回家，被一个突然从巷子里冲了出来的nv人拦住了马头，跪下了这般哀求自己，这才认了出来，原来就是一个月前被他偶然碰见，出手从个泼皮手下救了，过后又赠了些银钱给她被打得吐血的父亲治病的那个。他本早就忘了这个人，没想到她竟能再找过来这般对自己说话。于是他收了她。</p>
你若不要我，可叫我往哪里去……</p>
就在昨夜，就像光yīn又重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一天，同样也是这个nv人，她找了过来做出同样的事，跪在自己面前，口中说着同样的话。但是现在，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心中只装着仕途前程的徐进嵘了。他心中多余的位置现在被另个nv人满满地填着，所以她的话再也无法打动他，甚至没有哪怕是再细微的一丝犹豫和柔软。</p>
“三爷，你不要我，我就要你和她这一辈子都记住我。”</p>
他的耳边到现在仿佛还回响着他冲入火场要带出她，她却死死抱住柱子不松手时对他说出的话。</p>
火场热得bī人，她的话却凉得带了yīn气。</p>
他到那一刻才知道，原来自己从来就不了解这个名叫娘的nv人，原来她除了他知道的心xiōng狭隘、目光短浅、尖酸刻薄，她竟也刚烈如此，决绝至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