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除夕和罗素羽走了,金睛子准备出门去见师父,然而刚一走到门边她又胆怯。她该怎么对师父解释呢?解释的话语在脑海中迅速组织,金睛子却越想越觉得这些明明是事实的阐述变得像是苍白、拙劣的刻意撇清。说出来谁会信呢,这些话?她莫名其妙地结交了一个世家女,差点被对方算计,又捅破的对方的诡计,最终却被以如此迂回的方式报复?就连她自己,事件的亲历者,在刚刚看到那些指控的时候不也几近相信自己有罪吗?从名字到情节,抄袭的证据实在太过确凿,而她一不能否认这些名字和情节和别人的作品相似度极高,二不能否认这名字、情节不是她自己亲笔写下来的。
燕除夕和罗素羽说这不算抄袭,她只是被晏古香骗了。可是“抄袭”和“接受建议”的界限究竟在哪里呢?如果接受了朋友提出的一个情节建议,而那个朋友在自己写作时也把同样的情节写下来了,这样算是抄袭吗?还是说,在向别人提出具体的写作建议时,实则已经在暗中签订了协议,同一个情节不能由两个人同时使用呢?那么万一真的是巧合雷同呢?自己虽知道不是抄袭,但是别人会相信吗……
金睛子垂下了伸向门的手,站在屋子中央,忽然有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仿佛那些家具——那圆角小方桌、那几把半旧的木椅、那墙上挂着的“孤光自照”和屈子行吟图——都眼神躲闪,不愿与她对视,把她冷落在地板中央。就连脚下的石砖似乎也在一声不吭地以沉默对她表示嫌恶。目光接触到椅子上搭着的、自己的新书《永夜独白》,金睛子便走过去拿起书翻了翻。这些文字是多么洗练,又多么吸引人,就连她自己也被那随便翻开的一页吸引住,忍不住往下翻去。而当她又看到阿饶和末夜的名字,却又感到一阵心悸,像抛出一块炽红的烙铁一样把书扔到了椅子上。书在光滑的椅面上滑行了一段,“啪嗒”掉到地上。金睛子看着地上的书,看着看着,眼泪也“啪嗒啪嗒”掉到地上去了。
兀自掉了几滴泪,金睛子用凉水冲了冲脸,对着镜子重新练习了一下她惯有的淡然神色,打开房门朝秋声殿主殿走去。无论如何,姑且相信自己无罪吧。如果自己都不相信自己,那她在这个世上就真的孤立无援了。
无妄真人没事的时候通常会在主殿一楼的书房里写写东西看看书。这时候徒弟们是被允许去打搅他的。那天金睛子应师父的许可推门进去时,师父和师娘正各坐在一张桌子前分别做着自己的事。师父在写作,师娘面前摊了好几张传输阵的建设图纸。见她进来,他们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齐齐看向她。师娘眼中含有困惑和担忧,师父的眼神却淡然得有些不正常。
“……师父师娘,我……我想解释一下,关于那篇报道。”
“嗯。”师父点点头。
金睛子从与晏古香的故事说起,勉强算是流畅地完成了叙述。
“这样。这件事确乎不能怪你。我早就知道,如果整个凌意文宗只有一个人不愿意抄袭,那个人无疑就是你了。”
对于师父的信任,金睛子颇为感动。她看向师父,所有的情绪却都鲠在喉咙里,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看到你的朋友来过了,想必她们已经让你想开了吧?”师父说。
金睛子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徒儿明白了。浊者自浊,清者自清,就算天下人放逐我,我也绝不会为莫须有的罪名自我放逐。”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金睛子微微扬头:“在此种情况下仍选择信任我的,我感念他们的深情厚谊并将以涌泉相报;不明真相但不附和流言的,我将对他们的君子作风深表尊敬;因为流言蜚语而不再信任我的,我将终止与他们的交情。至于自己,一切如常,无非如屈子所说‘高余冠之岌岌,长余佩之陆离’而已。”
师父抓起桌上一支笔扔到金睛子脚边,怒道:“段子矜!你还真敢!”金睛子吓了一跳,完全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目瞪口呆地看着师父。
“我告诉你,你刚才这种说法的意思就是‘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我只要不去理他们就好了’。”
难道不是吗?师父不也承认这件事不是她的错吗?金睛子心道。她依然不明白师父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暴怒。
“如果你真这么做的话,那你只有在一个全是圣人的世界才能活下来了!但对不起,这里是修仙界,不是仙界。就算你真的能在数万年后得道升仙,为后世所敬仰,你也得先混到那个时候。”师父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平静了许多,“笔给我拿过来!”金睛子拾起地上的笔,双手呈递给师父。师父接过了笔:“小段,抄袭自然不是你的错,但是这件事被推上风口浪尖,绝对有你的原因。那晏古香同时见了你和罗素羽,为什么没有记恨上罗素羽?那个记者想必也不止采访了你一个人,怎么就对你的丑闻那么感兴趣?”
金睛子低着头等师父完成自己的设问,但师父并不打算自己说出答案。于是她回想一下说:“晏古香记恨我,大概是因为我当面戳穿了她的算计,而罗素羽自始至终只是在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