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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生辰(1 / 2)

符生一梦 作家CNuVTG 更新时间 2022-11-03

 冬寂睡重,梦里泪执手。

枕畔惊起觅画影,半晌才知是梦。

一从孤坟话别,从前恍如隔世。

却把泪来做水,渡伊黄泉泛舟。

一个个混混沌沌的梦境碎影将安歌深陷于无限沉睡之中,仔细算来,清醒时候不过寥寥,一日三餐也似游魂一般随意扒着两口饭菜,又要谨防睡意随时上涌,好几次差点没把自己的脸撂在滚烫的热汤里,绛珠从旁心焦不已,恨不得像护着呱呱坠地的婴儿一般,一刻都不敢错开眼珠。

安歌反倒一个劲劝慰绛珠,自己右脸已然崩坏,若真有一天不可阻挡地倒在汤盆里,也要让她时刻提防着倒下的必须是左脸,这样一左一右两块痕迹,看起来也算稳定平衡,总好过齐宣王后钟无艳那左眼周围一团突兀得令人不忍直视的皮若红漆来得强些。

符彦卿和郭威找了许多大夫前来医治,都说所谓嗜睡乃心病所致,病势向好或向坏基本只得依靠自身意志与心念角力,外力和药材干预效用极为有限,起初苦戚戚的汤药安歌也喝了一些,却不见丝毫起色,她知道自己几乎步上崇训病症的后尘,每每强打起精神练剑、读书,也都坚持不了多久便又困意上涌,她便索性放任自流,整日蒙被深睡,教周围的一干人等着实心焦不已。

“咣当”一声本不算响,安歌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下意识翻了个身,打算蒙起被子又要呼呼大睡,却发觉怀中一空,惊得她赫然起身,双眼瞪得浑圆,“我的画呢?”

绛珠无奈地赶来弯腰拾起地上滚过的一个卷轴,本想递还给她,见她被惊吓得清醒许多,便赶忙满脸堆笑,趁机好言劝说,“大小姐,今日是您生辰,一大早老爷、郭将军和各位少将军,都给您备好了贺礼,眼瞅这太阳都快落山了,大家皆寻不到您的踪影,您再不露面可是说不过去的。”

安歌这才勉强起身,连连打着哈欠,扶额恍恍惚惚地坐到桌前,望见面前摆放的三个无比精致的锦盒,顿觉咋舌不已,“呦,这盒子倒像是盛放玉玺的宝函似的。”

“这第一个是赵元朗将军送来的。”绛珠在旁毕恭毕敬得侍候着,生怕安歌摇头晃脑间,再把额头磕碰出彩。

“赵大哥自从做了郭伯父的亲随,便当真是发迹,哪里找来这么多头发做成如此栩栩如生的发辫,真是奇了,绛珠你来摸摸,手感和真的发丝相差无几呢。”安歌佯装兴致勃勃地将假发套在头上,立刻发觉眼前这盘桓的发髻十分眼熟,竟与君欣之前在府中幽禁时的造型如出一辙,眼尾顿时森森一垂,“这发辫美乃美矣,只是我戴上,便不再是我自己了。”

身侧的绛珠也迅速发觉了其中的端倪,赶忙从她手中接过发套,随即岔开话题,“赵将军真是有心了,老身知道李将军与您相交甚密,真想看看他会送些什么来讨您欢心?”

“子期一向鬼点子多,”安歌也不再介怀,顺从绛珠的意思缓缓打开第二个锦盒,映入眼帘的是能够覆盖眼鼻及额头的半张面具,青铜的质地与脸颊接触,微微凉意渗入又觉顺滑贴合,恰好遮住她右脸迟迟无法褪去的一大片红斑。

那日因李崇训暴亡,安歌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刺激到心肺,伤心过度致使血气上涌,令右眼周围的血管于皮肤之下乌泱泱渗出血来,从远处看,极像是被剥掉一层皮般血肉模糊。

知道自己顶着这张脸走在人群中,势必能有钟馗驱鬼的功效,念及这一段时间来自己眼前飘过的各种恐惧眼神,安歌无奈撇嘴,“看来钟子期这是拿我比作兰陵王呢,不过人家覆面作战是为了让敌人不因他的蛾眉皓齿而随意轻视,我这却是为了不把敌人吓破肝胆落个不战而胜的罪名,真是有趣。”

听安歌的口气又在自怨自艾,绛珠心领神会地将第三个盒子推到她面前,“老身猜还是老爷的礼物最得您中意。”

“父亲已经启程回去了?”安歌将面具轻轻摘下,眉宇之间挥之不去的愁容都让她不敢相认,铜镜里折射出来的那张毫无神采的容颜竟是曾经傲视群雄、意气风发的自己。

“听说因战事紧张,朝廷又有异动,老爷已经赶回青州了。”

“他可还生我的气?”安歌知道,自己一系列任意妄为的举动伤透了父亲的心,他恨自己作践身体,悔自己遇人不淑,所以想把安歌带回身边好生将养,可是她总觉回到符家军的故人堆里,让他们见到自己如今潦倒悲戚之状,便从不由得生出近乡情怯的别扭思绪,倒不如索性呆在这郭家的大营里,也算畅快无虞,父女俩一时间就此事各执一词,都不肯率先退让。

“老爷临行前特意嘱咐我们好生照顾您,又留下这份礼,大小姐是他的掌上明珠,老爷哪里会记你的仇、生你的气呢?”绛珠眯眼笑着,脸上随即泛起一阵微红悦色。

“这是?”安歌一眼认出盒中之物,便止不住地百感交集,赶忙咬住下唇抑制眼中不断打转的泪水,她牢牢攥起那块半圆形玉佩,指腹轻轻摩挲着背后用篆文刻着的繁复笔迹。

这是符家军半枚玉质兵符,两块合起身来便是用先秦文字所书的“符”字,自己手中紧握的正是左半枚,像是有半个小人顶起头上一片厚重竹草,这不正是父亲所希望自己能够顶起符氏半边天的意思吗?

安歌仿佛看到父亲呈现满目希冀,向她一字一句地款款践诺,“安歌,不论身在何方,符家军自始至终都有你的一半!”

这枚兵符太过贵重,贵重得让她惊起一身冷汗,让她顿时睡意全无,让她的头脑渐渐主动拨开困倦的迷雾,开始反思近来的自我沉沦与毫无底线的放逐,怎能赤手空拳地敌过这副生来便注定扛起符氏全族的铮铮脊梁,所带来泰山压顶般的重任在肩呢?

安歌将兵符小心翼翼地贴身挂在胸前,舒展地抻起腰身,“呵,是时候该清醒了……”

“绛……绛……”门外响起了有序的叩门声和捏着假嗓的呼唤,常在军中的安歌早就识破其中隐藏的暗号,便饶有兴味地望向身侧窘迫不已的绛珠。

只见她两手不断搓着衣角,想朝门外给个回音,又被安歌不知所以的眼神胁迫着闭口不言。

门外见屋里毫无动静,又虚着嗓音喊起话来,“昭华她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你也别总守着……我刚从厨子那里讨了些酒菜,好好犒劳犒劳你!”

安歌“噗嗤”偷笑,这中气十足的虚音实在打得马虎低劣,别说屋内,估计就连周围几个营帐都能听个一清二楚。

“赶快让他进来,这嗓门再喊两声,你和他的事全营的人都知道了。”安歌见绛珠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也不好意思再在言语上捉弄他们,便套上外衣,重新钻回被子里假寐起来。

她闭上眼睛暗暗惊奇,从太原起便吵吵闹闹视若仇敌的夏虞侯竟然和绛珠真的走到了一起,不由得感慨缘分之手的翻云覆雨与出其不意。

屋内的对话声音囫囵响起,安歌听不清也不想听到他们在嘀咕什么,只丢下了句,“你俩出去耍吧,别扰我清梦。”便打算重新蒙起被子呼呼大睡起来。

“小昭华,你这是要我跟谁出去耍啊?”

安歌听这声音一个激灵,赶快坐起身来,竟看到郭威正满脸憋笑地看着自己。

“小昭华,今日伯父要送你份大礼,有故人千里迢迢从远方赶来,你却还在此和周公相会,别人请你都请不动,只得由我亲自出马咯!”

安歌这边还没顾上穿好靴子,一个身轻如燕的影子就“嗖”地一下奔进帐来,直接扑进安歌怀里,双手围着她的素腰不愿撒手,“姐姐!骓儿好想你!”

“骓儿!”安歌喜出望外地捧着她的小脸,仔细端详了好久,“我们的骓儿长高了,真真出落成大姑娘了!”

“姐姐,你的脸怎么了?莫不是让人给打了?竟然还有人敢打姐姐,真是奇了!”骓儿好奇的踮脚凝望,她的口无遮拦顿时令安歌心中因故人重逢而生的万千感慨顿时化为乌有。

“安歌妹妹,这孩子一向快人快语,我们都说不过她,请你海涵……”悠宁托着笨拙腰身,笑意盈盈地走近,“几年未见,妹妹还是那么清瘦可人,同少女一般轻盈如风。”

安歌将骓儿搂在怀里,望着悠宁凸起的肚子,朝她恭敬施礼,“听闻姐姐已是儿女双全,当真是好福气。如今姐姐身子不便,还要陪着骓儿一路颠簸前来,真是安歌的罪过。骓儿,你要多心疼你娘才是!”

“才不是呢!”骓儿小嘴一撅,扒在安歌耳边俏皮偷笑,虽做悄悄话模样,声音却同之前一样清脆高亢,眉眼间透出一股说不出的伶牙俐齿,“其实阿娘是想念张爹爹才带我过来的!”

三年未见,她竟已是“张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安歌很庆幸,更甚欣慰与感激,看得出悠宁对她浇灌宠爱,让她幼小脆弱的心灵没有因为曾经那场浩劫而覆灭夭折,反倒显露出与自己极为相似的洒脱不羁。

“你这妮子,这么快就把你娘出卖了,长大可还了得!”钟子期走进帐内,双手抱臂打量着这个紧紧贴住安歌的小姑娘,歪着脑袋打趣,“许久不见,还不赶快唤我‘表舅’?”

骓儿一反方才天不怕地不怕的常态,略显害羞地朝安歌身后躲去,趁人不备又抿起嘴、露出只眼睛偷偷瞧着眼前这位风度翩翩、气质若兰的“表舅”来,曜黑的眼眸滴溜溜地转着几圈,“你曾说与姐姐相熟,若我叫你‘表舅’,岂不是让姐姐落了辈分?骓儿虽小,却才做不出这等亏心事来呢。”

“哈哈哈,子期,终于能有张伶牙俐齿的嘴来制服你了,当真快哉!”安歌刮了下骓儿粉嫩的秀鼻,不禁笑得前仰后合,“骓儿你看,他本身就是比咱们老成许多,心境也不似咱们这般少年欢脱,叫声表舅或无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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