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钟声再响。</p>
悠扬荡漾的金石之音，奏响着传承了数百年的诸侯会宴之乐。这种乐音舒缓，恬淡，中正平和。在那个时代，中正平和，浩浩荡荡如天地之始，无偏无倚如阴阳之初的自然之音，是最为推崇的。</p>
这时，酒菜都已布好，殿内已是灯火通明一片。</p>
泾陵再次站起来，向着众使者一举杯，高声喝道：“诸位君子，这一酒，请敬周天子！”</p>
在泾陵站起来时，那位于中间最显要的位置的一个做卿大夫打扮的中年男子缓缓站起。这人，便是周天子的代表。</p>
泾陵向他深深一礼后，把樽中的酒一饮而尽。</p>
众使者站起，同时向周天子的使者行礼，举樽饮酒。</p>
在真实的历史上，称霸天下二百来年的晋国，一直是把周王室纳入自己的保护下的。那时的中原诸国，不管是攻击楚国，还是攻击北狄，打的都是“攘王”的口号。而那王，便是周天子。</p>
后来，赵魏韩三家分晋后，诸侯们便再也不把周天子放在眼中。区分开春秋和战国的说法有几种，其中最为世人认可的一种区分，便是以三家分晋为界线。因为在三家分晋之前，周王室是存在的，三家分晋后，天下再无周王室，诸侯进入了不择手段的混战当中。</p>
那周天子的使者仰头把樽中酒饮完，双手捧着新满上的酒水，向着泾陵朗声传达周天子的封赏。这个封赏，也就是周天子封赏泾陵为晋国国君的书面仪式。</p>
周天子的使者坐下后，泾陵再次举起满好的酒樽，朗声说道：“这一酒，愿敬司慎（察不敬之神），司盟（监督盟约誓言之神），群神，群祀，山神，河神，先王，先公。泾陵今为晋君，终其一生，必壮大晋国，辅助周王室，攘护中原正统！如有违之，诸神弃之，父老唾之！亡君灭族，亡国无家！尚飨！”</p>
这是泾陵对他的家国，最慎重的承诺，和最庄严的起誓。</p>
在泾陵起誓的时候，他的身后，走来了一个全副盔甲的剑客。这剑客，是他的车右，是他的十万甲士中，最威武最强大的高手，也是他最信任的人。</p>
在那剑客动身时，卫洛也站起来了。她和那剑客一左一右，走到了泾陵的身边。</p>
那剑客手中拿着一把匕首，而卫洛，则在泾陵话音落地时，把他手中的酒樽拿过来。</p>
泾陵手一反，接过那剑客手中的匕首。他把那匕首朝空中一亮，匕尖一划，把手掌割破。瞬时，鲜血汩汩而下。</p>
就在他的鲜血滴下时，卫洛上前一步，用酒樽接过。</p>
鲜血沁入酒中，迅速地弥漫开来。</p>
约滴了九滴鲜血后，泾陵伸手接过酒樽，头一昂，把樽中的血酒一饮而尽！</p>
随着他的把空酒樽向左右一扬，一个极为响亮，极为铿锵有力的鼓声“咚咚——”地传来。</p>
那鼓声响亮沉重，虽只两响，却仿佛响在众人心中。</p>
至此，誓成。</p>
卫洛接过他手中的空酒樽，重新为他满上酒，泾陵把它朝着众使者一晃，笑道：“这一酒，泾陵敬过诸君！”</p>
“不敢！”</p>
使者们整齐的应承声中，泾陵再次把樽中酒一饮而尽，和卫洛一起向后退到了塌几上。当然，那个车右先一步退下了。</p>
至此，礼成。</p>
泾陵行的这礼，是继君之礼。</p>
今晚的宴会，虽然还有半数的诸侯使者没有到达。不过周天子的使者到达了，这才是最关健的。</p>
有十几个诸侯使者观礼，又有周天子的使者在场，因此，继君之礼便可以实施。</p>
泾陵坐下后，双手扶膝，俊脸含笑，朗声道：“诸君有言可说。”</p>
——论辩，问难开始了。</p>
刚刚坐好的卫洛，听到泾陵开口宣布，心中不由一紧。</p>
坐在齐国那一塌上的素，这时终于转头向卫洛看来。他的目光中不无担忧。</p>
稍稍安静后，一个晋国大夫率先站起。</p>
他向泾陵叉手，声音朗朗地开了口，“敢问君上，身侧之妇，可为夫人？”</p>
泾陵点头，朗声应道：“然也。”</p>
这是正名了。在这种盛大的场合，在泾陵立誓为君的场合，这晋大夫与泾陵一问一答，是向所有的使者们正式介绍卫洛的身份。</p>
当然，正名之后，还是得有一个结婚的仪式的。</p>
那晋国大夫点头坐下。</p>
然后，一个齐国稷下宫的贤士站了起来。他朝着卫洛一叉手，朗声说道：“我有一言，夫人能答否？”</p>
卫洛一凛。</p>
她腰身挺直了些许，华美的脸上露出了一抹雍容的笑容，清声回道：“可。”</p>
她只能说可。</p>
那贤士盯着她，大声开口了，“世人称呼夫人，皆为倾城美人。尝闻夫人身值两城，可有此事？”</p>
卫洛点了点头，笑容不改地应道：“然也。”</p>
“善。”</p>
那贤士转头看向泾陵，声音一提，咄咄问道：“敢问君上，君上以两城换一妇，为贤乎，为色乎？为才乎？”</p>
泾陵俊脸微凝，表情淡淡地应道：“我这妇人，三者俱备！”</p>
声音沉沉，竟是含着无边的信任和肯定。</p>
一殿喧哗。</p>
泾陵的回答，并没有出错。可是，他那理所当然的语气，他天经地义般的宣布卫洛既贤惠，又有美色，又有才华的语气，直是让众人一时反应不过来。</p>
这个天下间，哪有丈夫这般称赞自己的妇人的？</p>
喧哗中，那贤士坐了下来。</p>
然后，又一个稷下宫的贤士站了起来。</p>
这个贤士脸孔端方，须长过胸。</p>
他盯着卫洛，缓缓开了口，他的声音周正中带着一种凛然，“单至新田无多日。然，曾闻夫人于数日前，驱尽君上后苑诸姬。敢问夫人，夫人此举是为国为家尽贤，肃清闲杂为君上开路？”</p>
这贤士说到这里，突然间声音一提，朗声喝道：“还是，为色欲乎？夫人欲独占君侯之宠，方散去诸姬？”</p>
声音沉沉，咄咄逼人而来！</p>
一时之间，满殿无声。</p>
连正窃窃私语的人，也转头向着卫洛看来。素更是，他怔怔地看着卫洛，他的脸上，有着与他身后众人一样的迷惑不解，和询问。</p>
在众人地盯视中，卫洛笑了。</p>
她盈盈一笑，双眸如秋波长空，静静地扫过众人。</p>
直过了一会，她才盯向质问他的那贤士，悠然地开了口，“君子可知，不久之前，我一妇人，一言而退秦楚大军？”</p>
众人怔住了。</p>
瞬时，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响起。议论声中，更多的是不敢置信的目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