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洛走入树林中，慢腾腾的，她来到了刚才与越嫡公主见面的亭台处。</p>
她坐上白玉栏杆，望着月光下那流淌的湖水发起呆来。</p>
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甩出那句话后，她并没有感觉到痛快。如果她对泾陵的感情没有这么深，许会感觉到痛快吧？</p>
其实，这两天，她的内心深处，是埋怨泾陵的。埋怨在姬妾一事上，他的冷眼旁观。</p>
这个时代，盟约誓言，才是取信彼此之道。因为血脉传承并不被看重，所以联姻对于政治上的意义，远小于后世。</p>
也因此，广纳姬妾，对世人来说，只是一种风俗和观念，一种繁衍子嗣，延伸了千百年的习惯。</p>
这种事，只要泾陵出面，果断而直接地向世人说出，他只要她一人。那么众人在惊然，在举世喧哗后，便会慢慢接受。而她一个妇人，为这种事强出头，那责难和唾骂，会是永世无休。</p>
因此，卫洛会有这种埋怨心理。</p>
想到这里，卫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p>
她摇了摇头，轻轻将额头抵在柱子上，久久久久，都一动不动。</p>
在卫洛望月悲春之时，脸色时青时白的泾陵，长袖重重一甩，转身大步离去。他的出现，并没有惊动众人，所以他离去时，也没有什么人注意。</p>
不一会，泾陵来到了他的居所。</p>
他笔直地端坐在塌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任由宫女们把酒水摆上，把糕食布上。</p>
见到众宫女退去，泾陵低沉地说道：“请稳公前来。”</p>
“诺！”</p>
不一会，稳公来了，他大步走到泾陵的对面坐下，自顾自地斟酒，饮酒。</p>
泾陵没有动，他兀自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p>
直到稳公连喝了三樽酒，他才声音沙哑地开了口，“我这妇人，恃宠而生骄！稍不如意，便当着众人说要离去！咄！难不成，她要我这堂堂丈夫，一国之君，向她乞怜低头，百般苦求？”</p>
泾陵慢慢闭上双眼，喃喃说道：“离去，离去，再三以离去相胁！咄！欺我太甚！”</p>
沉默半晌，稳公叹道：“君上对夫人情深难持，夫人只是一妇人，眼浅心狭，自是趁势而上，动则相胁。若能待她如寻常之妇，恩宠与否全在君上一人，岂会有此等事发生？”</p>
说到这里，稳公皱眉又道：“药公当众喝叱，其言咄咄，太过羞辱于人。实是全然不顾夫人尊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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泾陵仰头，把樽中酒一饮而尽。他把酒樽朝几上重重一放，冷冷地说道：“小儿方才所言不虚，药公如此行为，实有借机而扬名之念。此老我望之头痛，若不是诸事繁多，万不会把他从封地调回。罢了，过两日再把他使回封地。”</p>
他显然心情极度不好，说了这句话后，只是一樽又一樽，不停地喝着酒。</p>
一刻钟后，一个剑客向他们起来，大声禀报着，“君上，药公在外求见。”</p>
“言我已睡，不见！”</p>
“。。。。。。诺。”这剑客还是第一次看到君上撒谎。迟疑了一会后，转身向外走去。</p>
泾陵猛地抬头，把一樽酒狠狠灌入口中。</p>
稳公见他如此，连忙唤道：“君上，保重身子为是。”</p>
泾陵低下头来。他的头低得太快，竟是重重地一下叩在几上。稳公刚要起身把他扶起回房，泾陵的声音喃喃地传来，“稳公。”</p>
“然。”</p>
“自与小儿相识以来，我心大悲大喜。欢喜时无以复加，心痛时亦无以复加。这是障啊，这是障啊！”</p>
稳公无言以对。半晌后，他才瞪着眼，吹着黄胡须犹豫地回道：“臣近岁问尽匹夫匹妇，得闻，此等事亦属寻常。少年儿女，痴迷对方，为其时悲时喜，并不罕见。”</p>
泾陵沉默了。</p>
许久后，他突然低低的，几不可闻地说道：“今日方知周幽王。”今天才知道周幽王的情不自禁。</p>
想那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竟不惜点燃烽火戏诸侯。痴迷于一妇，确实忧喜不能自主啊，她一言一语，一颦一笑，可令得堂堂丈夫，不是置于死域，便是升至昆仑仙境。竟是不由自主的一再退让，一再退让啊。</p>
他的声音太低了，稳公正在寻思际，没有说清他的话。</p>
倒是泾陵自己，这话一出，给骇了一大跳。他连忙闭上嘴，把酒樽重重放在几上。右手扶额，一动不动。</p>
好一会，他声音平静地说道：“夜深了，公可退。”</p>
稳公双手一叉，道：“君上保重。”</p>
稳公离去时，泾陵已有了三分酒意。他实是喝得很多了，无奈这时的酒度数极低，而且他们平时把酒当茶喝，酒量极大。所以一直喝一直喝，他都没有醉倒。</p>
他右手扶着自己的额头，一直都没有动。这个时候，他的心跳有点乱，刚才那句无意识的自言自语，可把他自己给吓坏了。</p>
卫洛在亭台中郁结了一阵后，心中已生出不安。</p>
她的不安，是因为后悔了，她不该在那种公众场合，在诸国使者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要说，也要私下说才是。</p>
泾陵毕竟只是这个时代的人，自己现在做的事，对他来说，是颠覆了他固有的观念，是他闻所末闻，不曾想过的。正如药公所言，自己的所作所为，已令得世人耻笑于他。自己，不应该这么激烈地相逼啊。</p>
咬着唇，卫洛缓步向泾陵的居所走来。</p>
来到院落外，她一眼便看到院中火把腾腾。</p>
众人看到她走近，都是略略一躬，向上举戈示敬。</p>
这些，卫洛没有心情注意。</p>
她只是瞅着那灯火通明处，瞅着院落中，以头抵着几面，一动不动的泾陵。</p>
略一犹豫后，卫洛向他走近。</p>
她来到了他身后。</p>
卫洛在塌上缓缓跪下，她伸出手去，小心地抚上他乌黑的长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