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九三九年七月的上海,绵绵不绝的小雨已经下了半个多月,永安号灰白色的幡子在雨水的冲刷下,有气无力的摇曳着,一如店东池平山此刻的心情,永安号在上海并不算出名,就门脸来看,也只是几块破门板拼起来的小店铺,然而所谓重宝深藏,越是这样不起眼的小铺子,就越是有料子,特别是在古玩这个行当,三八年日本人占了上海以后,第一个倒霉的就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老字号,丢了财物还是小的,像承平号孙掌柜,就因为舍不得那些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跟日本人吵了几句,一刀捅进了心窝,当场就死了在铺子里,伙计什么的,一个也没活下来,从那以后,大家就学了个乖,纷纷把店面开进了贫民窟,虽说总有毛手毛脚的小贼偷上门来,却总比日本人抢进来人财两失要划算的多,一个月前,池平山得到那件宝贝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他从来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那尊佛头,还是他无意间得到的,那一天,两个脏兮兮的流浪汉敲开了他的大门,他本来以为只不过是些饿的撑不住的流民,叹了口气,掏出两个大子来,还没说话,就看到了那尊被他们藏在包袱里的佛头,顿时就愣在了那里,那东西,分明就是唐代的敦煌佛头,几十年前,池平山还是个小伙计的时候,有幸见过一次,那一次的东西,还不如现在这个完好,一转手就是两百两黄金的赚头,看到这比金子还值钱的佛头,老练如池平山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把就把两个流浪汉拉了进来。
“这东西,你们哪来的?”池平山小心翼翼的隔着门缝,往外看了一眼,见没什么可疑的人,这才松了口气,压着嗓子问道。
“挖出来的,俺们兄弟上个月在东郊盖房子,结果就看到这么个东西,俺哥说是老祖宗的东西,能卖钱,俺们就带着东西藏了起来,躲了一个月,这才出来想换点钱,掌柜的,你看能值多少钱啊?”当先的一个矮个子说道。
“东郊?”池平山一愣,随即想起一个传闻来,日本人进上海的时候,不少古玩铺子都遭了殃,却只有一家没搜出什么值钱的东西来,当时日本人发了火,把上上下下几十口子都抓了进去,严刑拷打,有个伙计熬不住,就说掌柜的把东西埋在了东郊,可具体什么地方就不知道了,那掌柜的明白自己怎么都是个死,咬紧了牙关到死都没有交待,日本人去找了一阵子,也没发现什么,最后就不了了之了,只有这个消息传了出来,说是东郊有宝,难不成就是这佛头?
“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吗?”池平山问道,那家铺子大的很,不可能就这么一点东西的。
“这个……”那小矮子脸色突然变的煞白,眼睛里冒着火,咬牙切齿的说道:“俺们五十多个兄弟,挖出了百十件东西,还没等到商量出个结果,日本人就来了,要不是俺们哥俩在草丛里上茅厕,就给狗日的打死了!”
“又是日本人……”池平山狠狠的砸了一下桌子,长叹一声,话说到这里,他已经明白了,这两兄弟倒不是偷了东西跑出来的,而是运气好,日本人屠刀下捡了一条命,至于躲起来,自然躲得也是日本人。
“掌柜的,俺就求你给俺们点盘缠,俺们去南边,投军去,给兄弟们报仇!”一直闷不做声的高个子突然抬起头来,哑着嗓子说道,直到这时候,池平山才看出,这高个子居然受了重伤,脖子上缠着厚厚一圈浸着血迹的布带子,左半张脸上还有个流着脓的大洞,不由的吃了一惊,问道:“这位兄弟,你是怎么了?可看过医生了吗?”
“日本人怕林子里有人,扫了一机枪,俺哥就是给打穿了脖子,从脸上穿出去了。”那矮个子一脸悲愤的咬着牙,狠狠说道:“那狗日的郎中,见俺哥受的是枪伤,说是到后面拿药,结果想要溜出去找日本人,俺们不敢久留,抢了药就出来了,也知道对也不对。”
“这东西不好出手,两位,若不嫌弃,这个数如何?”池平山低着头想了一会,竖起一根指头来问道。
“十块大洋?”那矮子一喜,忙点着头说:“十块就十块,俺们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