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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考妣身后子成龙(1 / 2)

 耶律齐归宋已久,一直住在襄阳守城,眼中所见多是破败悲怆之景,虽故都燕京亦是天下巨城,破城时也未遭屠戮,但终究蒙古治下,败多盛少,一到嘉兴,不觉耳目一新,纵然老成持重,也甚是兴奋。郭芙见夫君高兴,便自告奋勇,要带两人在嘉兴游览,只有杨过心事重重,说自有要事,请二人自便。

郭芙心直口快,并无多意,耶律齐察言观色,却看出杨过心中甚是忧愁,便道:“咱们虽然武艺低微,与杨兄却一起出生入死走了几遭,想来天下武林之事,也没什么可令杨兄挂怀。杨兄面带忧色,心中必然有事,何妨一吐,兄弟我痴长几岁,生平坎坷遭际倒也不少,说不得能替杨兄开解一二。”

杨过推托不得,只得道:“我父葬于此地,荒坟枯冢,半年前请柯大公公代为修整,正要前去洒扫。况且我少小之时,母亲亡故,我曾将骨灰移至此处,那时年幼力弱,仅是草草掩埋,这许多年来,琐事缠身,一直没能给母亲坟墓好生打理,正想借此机会修整一番。”

耶律齐连连点头,道:“人生在世,以孝道为先,先君坟墓,正要善加洒扫,否则纵有荣华富贵,却不祭祀生身父母,便贩夫走卒,罪犯娼妓都要瞧不起自己,待到自己死的那一天,又有何面目见父母于地下?”说到此处,眼圈红起,泪水滚滚而下。正是想起,自己夸夸其谈,大言不惭,可我耶律齐的父母长兄,今又埋骨何处?

杨过郭芙万没想到,耶律齐要给杨过开解,自己倒先哭了个昏天黑地,两人急忙好言相劝,好歹耶律齐止住悲痛,道定要和杨过一起扫墓,杨过此时,也只能应允。

当下三人备好祭品纸钱,来到嘉兴郊外铁枪庙。满目荒草萋萋,庙旁高塔之上,依然栖息着无数乌鸦,呷呷叫声,平添几分凄凉。庙门早已破败,并无人修理,庙内鸦粪尘土,泥像残破,正是前日杨过在此激斗后的场景,并无变化。

转到庙后,只见一个土坟,坟前立着一块石碑,碑上大书“先父杨府君康之墓,不肖子杨过谨立”,正是杨康之墓。杨过打开包袱,拿出水果馒头,摆在墓碑之下,又将铁盆放于祭品之前,跪在碑前,磕一个头,口中默念数语,取出纸钱,一张张烧了来,纸钱化作青烟袅袅而去。

杨过之母穆念慈对其父杨康一往情深,杨过虽降生时便已失怙,亦常以父亲为傲,常想象父亲风采丰神俊朗。哪知父亲生前作恶多端,到头来固然自不免身败名裂,客死异乡,连累着母亲与自己受尽贫苦,到头来父债子偿。与郭伯父一家几番磨难,纠其根本,亦是此因,倘若父亲没有助纣为虐,全郭伯父结义之情,自己打小在桃花岛必然待为上宾,又或许与郭芙青梅竹马,已成郭伯父乘龙快婿,又岂会连手臂都斩了去,杨过心下愀然,潸然泪下。

郭芙自幼在家听闻母亲讲过杨康恶行,不愿拜祭,转过头去,看着远方山树出神。耶律齐沉思片刻,却道:“杨兄,令尊好生令人敬佩。”杨过与郭芙闻言皆惊,一齐回头,对着耶律齐,齐道:“什么?”

耶律齐眼盯着杨康墓碑,缓缓道:“兄弟在家也多从岳父,岳母处闻得世叔往事一二。世叔误入歧途,贪图荣华富贵,英年早逝,想来也甚是惋惜。然而方才细数下来,发觉另有隐情。”

杨过忙道:“乞耶律兄指点迷津!”

郭芙亦是大惑不解,不知夫君怎能能给这认贼作父,贪图荣华之辈翻案。

耶律齐道:“杨兄年庚可是三十五岁?”

杨过道:“正是。”

耶律齐道:“杨兄是遗腹子?世叔去世之时,年方十八岁?”

杨过道:“一点没错。”

耶律齐点头道:“那就是了。今年是开庆元年(1259年),世叔三十五年前辞世,以金国年号记,便是金哀宗二年(1224年)。若说世叔是贪图荣华富贵之人,我却是全然不信了。”

杨过声带喜色:“可是当真!?”

郭芙却不悦道:“何以见得?”

耶律齐道:“我在蒙古长大,自幼便精习蒙古战史。世叔在中都燕京降生之时,蒙古便已对金国开战,势如破竹,金宣宗元年(1213年),金庭除却中都,真定,大名等十一城,北地已无寸土。宣宗三年(1215年),中都燕京陷落,金朝仅余河南一地,迁都汴京,那时世叔方才九岁。宣宗六年(1217年),太原失守,汴京仅余黄河潼关屏障,朝中权臣胡沙虎,术虎高琪相互倾轧,内忧外患,金庭已是风雨飘摇。哀宗两年(1224年),金庭徒有弹丸之地,为蒙古与南宋包围,早已危如累卵,臣工十去其九。世叔年方十八岁,潜入宋境,结交武林中人,必为图谋中兴金朝。然古往今来,大厦将倾,无数忠臣义士欲力挽狂澜于不倒,徒然肝脑涂地而兴叹,中兴者万中无一。设若世叔以金国王室之尊,引一路人马投宋,非但可一雪认金作父之耻,更不失偏安江左封爵,建牙开府,既获弃暗投明之美名,又得荣华富贵之厚惠,岂不美哉?但世叔弃天赐良机而不用,放富庶太平大宋而不投,执意欲返朝不保夕之金庭,真非常人所能为。总是机缘巧合,客死于铁枪庙中。”

郭芙道:“他自是恶贯满盈,你又何苦为他开解?”

耶律齐道:“世叔杀害中原武林人物,戕害我们五位师祖,心狠手辣,自是我等不共戴天之敌。但一码归一码,彼各为其主,欲夺武穆遗书,中兴金国,不畏艰险,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又使人敬佩。”叹口气,道:“我常以晚生百年为憾,倘若生于辽国,便是粉身碎骨,也要维护国家社稷,明知不可为,为之必死,但不为必遗憾,我必不肯抱憾而偷生。”

郭芙虽觉耶律齐所说有些道理,却还是心有不甘,道:“齐哥你怎能同他相比,你是契丹王族,人中龙凤,又非寻常汉人,何况他认金为父。”

耶律齐拉着郭芙手道:“世叔虽是汉人,甫降生便被金国亲王抚养成人,十八年过去,突然来一人道是生身父亲,又怎能接受得了?我今得了希亮为嗣,大是喜爱,犹胜己出,欲将毕生所学相授,倘若要他回去,我也要伤痛欲绝。”顿了一顿,又道:“况且金国经世宗章宗两朝,推行汉法,举国汉化,大兴儒教,汉人儒生所受待遇,比金人都高数倍,遑论宋朝,汉民归心,金国覆灭之时,投水悬梁,矢志殉金之汉人,竟比金人还多十倍。我父劝降尚书省左都司事元好问,乃汉人大儒,归降成吉思汗之后,依然自称金朝遗老,至死保护金国宗室。中原汉法文化,早已不分金宋,便是完颜宗族,亦自称炎黄子孙,年年祭拜圣人孔子先师。”

耶律齐叹口气,又一字一板道:“老百姓,只在乎谁对自己好,又在乎什么金朝宋朝?”

郭芙道:“这元好问我倒也听过,他的雁丘词确是极好的。”言毕唱出一词,正是:

问人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是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景,只影为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风雨。

天也妒,未得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吹,来访雁丘处。

唱毕,紧握耶律齐之手,四目交投,眷恋之情,露于颜色。

杨过此时心结方解,扑在墓碑之上,长声大哭,郁结心中三十余年之愤懑,终于一扫而光。

听罢耶律齐一席话,郭芙略有缓和,但终究不喜杨过如此哭拜杨康,灵机一动,便道:“杨大哥,你不是还要祭拜叔母坟墓吗?却不知道在何处?”

杨过一听,急忙抹了把鼻涕眼泪,道:“我倒一时哭昏了头,多谢芙妹提醒。当年我母病故,我年纪尚小,火化了盛殓在瓦罐中,辗转带来这里,胡乱挖了个坑埋了,连个木牌都没立。算来已经二十四年,这倒要好好找找,所幸这里变化不大。”

杨过站起,慢慢绕着小庙走了一圈,思索片刻,又走了一圈,道:“是了,定是在庙后这里。隐约记着当初来此之时,庙前沙土甚硬,挖不动,只得在庙后草丛中挖了一坑。”

耶律齐道:“如此甚好,咱们就先到庙后探探,倘若探不着,便是把这庙周围都探了,也没多大。”

耶律齐郭芙拔出长剑,杨过无剑,折了根树枝,内力到处,变得又韧又直,如同钢鞭。三人在庙后分开,用剑插进泥里数寸,慢慢拖动,移得两三丈,平移数寸,再拖剑试土,遇到硬物,便挖开泥土验看。

过了片刻,郭芙忽然喜道:“杨大哥,可不是这个?”

杨过一闪,便到了郭芙旁边,向土中看去,是个黑褐色的瓦罐,罐口周围浮土已被挖开,上面塞着一团布,早已乌黑腐朽。杨过手中树枝落地,双膝跪在瓦罐前面,将手哆哆嗦嗦挖开泥土,眼泪簌簌落在泥中,穆念慈的遗骨,正在这个瓦罐中无疑。

耶律齐郭芙收起剑,默然站在杨过背后,这个时候不该他们作声。杨过无声而泣,一点一点将瓦罐挖开,提了出来,将朽布拉开,里面立刻飘出一阵泥土腐朽气息,杨过探头看看里面,骨殖尽在,方才放心。提了瓦罐来到父亲墓旁,从马上取下一个木匣,木匣做工精细,镶金嵌玉,便要将骨殖移入木匣。

耶律齐走上一步,道:“杨兄,兄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过道:“耶律兄何必客气,有话请讲。”

耶律齐道:“这个木匣做工精美,本来盛殓令堂遗骨是极好的。只是太名贵了些,怕只怕有不肖之徒染指,殃及令尊令堂于地下不安。”

杨过大惊道:“多谢耶律兄提醒,我于这礼法人情上一窍不通,只恐委屈了母亲,竟没想到这一节。只是惶急之中,却又去哪里再寻个木匣,这个瓦罐却太伤我思忆母亲之心。”

耶律齐道:“杨兄如不介意,不妨将盒上宝石金片摘下便是。”

杨过恍然大悟,指上运气,立时将金玉尽数扒下,将母亲骨殖移入封好,放在杨康墓旁,徒手在地上挖坑。他不用内力,手指在泥土中挖掘,任手指被泥土碎石搓破疼痛,却有一种神妙之感传入脑中。

恍恍惚惚中,他回想起了许多往事。

他十一岁丧母,再无亲人,家徒四壁,捡了些树枝干草木片,在母亲尸身之下架起柴堆,打着火刀点起火来。眼看火苗烧着母亲的衣服,头发,皮肤,肌肉,吡波作响,阵阵焦臭,直到母亲枯瘦的脸庞烧黑变形...待到火焰熄灭,母亲尸身虽然烧焦,却未化尽,他只得再去寻找干柴树枝,反复几次,总算将母亲尸身化为骨灰,找来家中装水的瓦罐盛殓,又用些破衣塞劳,抱着瓦罐迷迷糊糊地向嘉兴而去。

或沿路乞讨,或捡人剩饭,甚或与猫狗争食,饿到神志不清之时,冲进露摊面店,拼着被打得头破血流,抢个馒头果腹。有人追打他到藏身之处,发现瓦罐,抢来一看,里面竟是骨灰,心下恻然不忍,反而给他几个铜板,他也便如哑巴般一言不发。

如此一路逶迤,终于挣扎到嘉兴铁枪庙时,早已披头散发,衣裤破烂,浑不似人形。总算将母亲安置在庙后,方才长声大哭,泪水掩盖视野之时,过往之事就此封存在脑海,再也想不起来。之后便睡在草丛,林间,破屋,陶窑之中,总之哪里能讨得到饭,偷得到鸡,他便去哪里,每日里四处游荡,只道早晚有天死在路边,也就从这无边炼狱中解脱,可去地下寻到生身父母,再不用受这饥寒凌迟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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