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修死了?
听说这个消息时,商成正在和几位重要将领商议次日的作战计划。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怀疑自己听错了。段修,那个平日里总是和和气气鹅我不分的山西老头,那个倚老卖老自称老苍头、捏着自己鼻子灌自己喝酒的老人,他居然会战死?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怎么不可能呢?他可是宁远将军堂堂督尉指挥啊,就是追击敌人,也不用他亲自上去呀
可他心里同样也明白,这是真的。没有人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也没有人敢拿这种事开玩笑。
他站在舆图前,心情沉重地低下头。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和老将军来往的点点滴滴,就象电影画面一样在他的脑海里掠过。虽然老将军在军事上太过谨慎小心,并因此犯过一些错误,可是,这些缺点并不能掩盖这个人其他的美好品德。即便他对段修在军事行动上的拖沓和迟缓大光其火,可这是公务,这不影响他对老将军的感情。他尊重这位老军人,尊敬这位老将军,同时也感激这位老人一一自内心深处的感激和尊敬
他和段修共事的时间并不长,但是老将军对他的帮助却是别的任何人都不能比拟的,可以这样说,假如没有段修,他就不可能在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里便让燕山卫的政务走上正规,更不可能让莫干突围时遭受重创的燕山中军如此快地恢复元气,甚至更胜当初。而当他在军务上有某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和做法时,老人并不是直截地指出他的错误,而是委婉地不着痕迹地提醒他,即便有时候他自己还没意识到错误,老人也会在执行时不露痕迹地纠正过来,并且把这些事的功劳都推到他身上。这一点尤其令他感动!更不用说老将军在平日里的教诲与指点一一这些会令他受益终生!
现在,这位有着伟大的无私品德的老人走了,永远地走了
虽然商成在接到左营战报的第一时间就下令封锁段修战死的消息,可是纸里包不住火,老将军殉国的事情还是很快就在大营里传开了。对于燕山中军的将士们说,这不啻于一个晴天霹雳一般的噩耗。老将军从军四十七年,其中有四十三载的春秋是在燕山卫,他戍守燕山的时间,就比燕山卫的历史还要长。四十三年光阴,他从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兵变成了一个须皆白的老兵,燕山三军里,不知道有多少哨长、营校、旅帅聆听过他的教诲,也不知道有多少兵士受过他的恩惠。消息传来的那一刻,不知道有多少人流下了眼泪。许多人都拿出自己珍藏起来洗伤口救命的白酒,斟上一碗,把它搁在帐篷外的青草里,希望老人的英魂会再来尝一口他生前赞不绝口的美酒
直到二更将尽,郭表才和商成议完军务,拖着疲惫的脚步从帅帐里走出来,准备去营寨西边的几个营旅里转一转。
才出帐门,一阵冷飕飕湿乎乎的凉风便迎面而来,溜着脖领甲叶子缝灌进来,登时激得他打了个寒战。他这时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夜雾。
雾很浓;即便帅帐周匝隔不几步就燃着一支火把,可十几步之外的景象就变得模糊而难以辨认,只能通过雾气的流转飘移和事物的大致轮廓来推断哪里是人,哪里是帐篷。绑在拒马上的火把都浇过油,火势凶猛,噼里啪啦的细密声响中火苗子一蹿几尺高,裹着黑烟随风摇曳,火头荡到哪里,哪里的雾就稀薄消散一点,可火苗稍一挪开,白茫茫的雾气就立刻填补回来。重重雾幛里哨兵短促的口令声此起彼伏,巡逻兵士的摇铃响板几无间隙;西边有匠人在连夜造军械,铜凿铁锤在木头上敲打得笃笃乱响;北边还在加固寨墙,士兵喊着口号运送加固寨楼箭垛用的重木桩
郭表站在帐外侧耳聆听了一会,嘴角流露出一抹会心的笑容。加固营盘,加强防守,这是商成的主意。虽然刚才军事会议上大多数人都认为没有必要,但他坚持要这样做。他的理由很简单一一兵不厌诈。虽然赵军将领里,谁都知道明天这一战赵军要的就是战决,可突竭茨人现在还蒙在鼓里,他要给敌人留下一个印象,那就是赵军没想过一鼓而下莫干,而是在为持久战做准备。
虽然由于雾气太重,郭表看不到营盘里热火朝天的忙乱景象,可就象大户人家新造宅院时一般的嘈杂声响还是令他非常满意。唔,假如他是对面突竭茨人的将领的话,他肯定会上这个当;呵,这个商瞎子,不单有眼光有计算,打仗还是很有点本事;萧老帅看的准也说得对,这人的确象个打惯了仗的老兵头子。他甚至还在心里比较了一下,假如他和商成做对手的话,他能有几分胜算?
但是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有点无聊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