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佛寺乃是在三君庙的基础上重建的,规模几乎一致。只是殿宇楼阁重新按照佛门的风格修缮了一番,里面的三尊仙君像早已撤换成了一尊侧卧的古佛,他面容清癯,骨瘦如柴,但却慈眉善目,心怀众生。
如今这里的当家人叫“长生大师”,说是大师,其实并不算老,看样子也就四十来岁的年纪,完全是位年富力强的中年男子,而且还是个代发修行的头陀。为人挺和善,跟人说话,总是一副七八十岁的口吻,明显比看上去要练达许多,给人一种“人间正道是沧桑”的印象。
这些,是大伙儿都知道的事,但大伙儿却不知道,这座庙宇乃是云遮阳斥资修缮,也不知道这位看起来年富力强,说起话来沧桑练达的长生大师,就是三年前搅得定瑶城不得安宁的吸血恶鬼。
今天不是初一十五,但来上香请愿的善男信女还是不少。云遮阳踏着青石台阶,参杂到人流之中,进了寺庙。
大院里,青石地砖干净平整,一颗多余的杂草也没有。原先侧卧横躺的那口青铜大鼎被重新熔铸成了一口香炉,里面香烟不断,袅袅升腾。
走上阶梯,两颗苍劲的老柏岿然不动,再一次见证了此地的兴盛。透过正殿敞开的大门,云遮阳清楚的看见横躺在香案上的巨大卧佛,以及跪匍在他面前的信徒们虔诚祷告的背影,仿佛佛陀真能倾听他们的祈祷,并给予恰当的回应。
“哼哼!”云遮阳轻蔑一笑,他并没有朝正殿走去,而是拐向了另一边偏门。经过片刻的穿廊过院,他来到了一方禅院里。
这院子不大不小,坐北朝南,东、西、北三面皆有屋瓦房舍,北面是一栋三层高的楼阁,东西两面皆是平房。
云遮阳走向北面的阁楼,站在门外,敲了敲房门。不是一通乱敲,而是按着某种韵律进行敲击。片刻候,房门打开,出来一个小和尚。“门主!”小和尚悄声恭敬的问候道。
“老师在吗?”云遮阳进到屋中,并没有着急落座,因为他还没走到最终的地方。
“在的!”小和尚赶紧答言,同时躬身向前引路,转到阁楼中的偏房,掀开悬挂在墙壁上的一副山水画,轻轻在某一块墙面上敲了几下,那块墙面忽然翻转,露出一个八卦形状的机关。只见小和尚轻车熟路的扭动机关,将离三与坎六的位置对调,然后就听见一声响动,小和尚左边的地板顿时打开,露出一个幽深的地道。
“门主,请!”小和尚站在地道口,并没有下去,因为长生大师说过,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曾经有个叫“元成“的小和尚不信邪,私自潜入,结果就没有再出来过。
云遮阳顺着地道口进入其中,下完几丈高的直梯后,他站在了一道拱顶的隧道之中,虽然不算宽大,但也足够让他直立行走。
隧道两边的火盆内,火焰跳动不停,将他行走的影子拨弄的忽长忽短,扭曲变形。一阵阵阴风带着轻微诡异的嗡鸣,自他身侧两边掠过,仿佛在向他倾述此地所埋藏的多少孤魂野鬼的怨愤。
片刻之后,隧道陡然向下倾斜,当他走完这一段斜坡之后,他的右手边赫然出现了一排木制的牢笼,一个挨着一个,拢共有十几个。每一个笼子里面都装着一个小孩,就像是一头头等着被宰割的猪狗牛羊。有男的,有女的,但无一列外,他们统统都睡着了,仿佛永远不会醒来,他也不希望他们醒来,因为醒来,他们便将面对难以承受的恐惧。
步出隧道,最后,云遮阳来到一个圆顶的大厅,里面足有十几丈方圆,以炼丹房的规模来说,这里已经足够宽阔。四周橘黄的火炬仿佛在无声啜泣,于阴森可怖之中照亮此处每一寸见证血腥与屠杀的角落。大殿中间有一尊青铜丹炉,里面闪动着妖异的碧火,就像来自地狱饿鬼的目光一般,罪恶、贪婪。
“师父!“云遮阳朝青铜丹炉抱拳施礼。随即,从丹炉后面传来一句苍老慈祥的声音,“你来了!”言罢,金蛇禅师从那里现身出来。
比起三年前,金蛇禅师更加年轻了。青黑的头发在环绕厅堂的烛光下频频闪耀油亮的光泽;眼角额头的皱纹肉眼难觅;虽然他的腰背从未塌陷,但已有多少年不再如此挺拔。
忽然,金蛇禅师招呼也不打,身形一晃,一招“苦海无涯“朝云遮阳胸前的”乳钟穴”点去。云遮阳不慌不忙,一扭身,反手一记“彼岸花开”拍向金蛇禅师后脑勺。金蛇禅师低头躲过,同时后脚跟一记“翻子脚”向前勾来,云遮阳倏地收手,闪身躲开。砰一声,青石板在金蛇禅师的脚下裂成数块。
云遮阳一惊,知道老师是想逼自己全力施展。于是丢开心中包袱,运上“三昧神功”的内力,将老师所传的“菩提掌”尽数耍开。只见他气势一变,菩提掌一掌接一掌。这套掌法乃佛门的上乘武学,虽没有逼人侧目的气势,但中正无量,不怒自威;于惊涛骇浪之中,岿然不动,生死腾挪之间,云淡风轻。
金蛇禅师双手一晃,也用“菩提掌”对接。两人插招换式对了三十来招,金蛇禅师忽然身形一闪,黄龙大转身,到了云遮阳身后,举手一掌朝他右肩背的“天宗穴”拍去。
云遮阳脑后生风,知道掌到,原地一转身,运足内力接了一掌。金蛇禅师归然不动,云遮阳却不得已退了几步。但金蛇禅师甚是满意的点点头。见状,云遮阳知道自己这套掌法在老师眼中算是练到家了。
招式一变,云遮阳将“罗刹脚”也施展出来,再次朝老师攻去。随着这套绝艺的施展,他浑身气势大变,神态凶恶,目眦欲裂,仿佛如罗刹降世,狠辣刚猛,每一脚踢出去,都是直取命门,毫无回旋余地。
金蛇禅师微微一笑,也用“罗刹脚”相较,师徒俩斗在一处,脚尖对脚尖,脚掌对脚掌,声势震耳,生死相扑,真跟两个罗刹恶鬼搏命一般,谁也不相让分毫。
厅堂之中,碧火所耀之处,二人身影闪动,影子在地上,墙上纠缠扭曲,变化莫测。
“老师果然厉害,看得出来,他老人家并没有使出全力,否则我早趴下了。”云遮阳正自估摸之际,老师骤然加快出招速度,他也立马用上内力提速招架。
打着打着,两人一旋身,单掌相击,掌心黏在一处,拼上了内力。“别悠着了,使劲儿!”金蛇禅师说道。
闻言,云遮阳再次较动丹田,使足了十层内力。这时候,老师脸色也显得慎重起来,接着却不以为然的一笑,只见他肩头微微一动,一股庞大厚重的力道,顿时撞进云遮阳的手臂之内,震得他半边身子发麻。同时,金蛇禅师收手撤身,站在一丈外瞧了瞧他,点点头。“不错,居然入了‘禅那’,内功怕也练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了吧!”
云遮阳忍着麻木的半边身子,恭敬的回答:“确如老师所言,弟子一个月前方才堪破玄妙,功入‘禅那’。”当初,他花了两个月便将“三昧神功”第一重:“奢摩他”练成,又花了一年才练到第二重:“三摩钵提”,而这“有字天”的第三重:“禅那”,却花费了两年多的时日,方才突破。私底下,他为此懊恼,觉得自己资质愚钝,殊不知,金蛇禅师当初可是花了十年功夫,才练到他这般境界。
闻言,老师眼中闪过刹那的惊喜,但随即烟消云散。“既然‘三昧神功’‘有字天’的部分你已完全掌握,那么在武艺上,为师便没什么可再传授于你的了。”作为老师来说,金蛇禅师真不错,没藏着掖着,真是把自己一身能耐尽数传授给了徒弟。其中包括:“菩提掌”、“罗刹脚”、“三昧神功”,连那套“烦恼杖”与“轮回剑诀”也没留下。
“可是‘无字天’的部分,弟子却一点头绪没有,还求老师指点。”正如云遮阳所言,“有字天”的部分虽然晦涩深奥,但起码有字有法门。这“无字天”却是得靠自己从“有字天”中领悟。这家伙,谁说得准,运气好,你睡一觉起来没准就开了窍,但要是不小心走了背运,完全可能一辈子也顿悟不出真谛。
金蛇禅师听完却无奈一笑。“这‘无字天’的部分要真能讲述,也就没有这么一说了。不是为师不愿说,而是没法说,那东西已经不在言语之间,只存于个人的意念当中。硬是落笔成文,也不过是遗祸他人而已。虽是同一部功法,却因为每个习练者生平经历各有不同,所对应的领悟也自有差异。就好比穿衣穿鞋,每个人都应该量身而为,而不是胡乱穿搭,否则就乱了套,不得体统。这下,你明白了吧?”
“弟子明白了!”云遮阳万万没想到这功法居然如此玄妙。“请问老师,今日叫弟子来有何事?”
金蛇禅师走了两步,在蒲团上重新落座。“今日叫你前来,一是考较你的武艺。二来,为师打算炼一种神丹,需要一个阴年阴月阴日阴时,且为处子之身的女子入药,所以得辛苦你一趟。”
还没来就猜到了,但听到耳朵里,照旧让云遮阳不禁嫌恶。这几年,他可没少给老师干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外面那一排笼子里小孩,全是他让手下人到别的州县给弄来的。“遵命!”可他如往常一般,照旧应承了下来。“不知老师多久之后需要用上?”
“半年之内务必找到。”
“是!”
骑马回府的路上,云遮阳真想对迎面而来的善男信女们高喊,叫他们睁开眼睛看清楚,他们所信奉的到底是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