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殿内另一侧勋贵和大臣们的修为,内侍声音压得再低都逃不过他们耳朵,只是皇帝大大方方不回避,他们却也不会自讨没趣地故意去听。
而皓帝也是神色自若,仿佛在听一件最平常不过的报告,内侍的话说得再含糊,他都没有追问,就像一切皆了然于心,只问道:“那些东西合用吗?他说了还要些什么?”
内侍却面色一僵,完全不曾料到皓帝对报告内容没有半点反应。他根本没去天王府送物品,就直接来报了林熙棠行踪,又如何说得上来。
皓帝没等到回答,“嗯”了一声。
内侍显得有些窘迫,把腰弯得更低,悄声道:“小的不曾去送……里面有公文和战报会不会不合适?”
皓帝淡淡道:“朕的太宰看些公文和战报有什么不合适?”
内侍额头冷汗刷地一下就冒出来了,皓帝的声音依然很轻,语气也如往常般柔和,可他明着说出太宰两字,逃得过这屋里哪个人的耳朵?
内侍一时间想不明白,皇帝为何在这里把事情挑明,但隐约感觉到事态发展不妙,于是汗流得更多了。他本以为内阁公务不能送入天王府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知道皓帝问出来的话如此刁钻。
其实诸臣在那内侍含糊口称国公爷的时候,就猜到大半指的就是林熙棠。皇帝在办公的时候还会有闲心听哪个国公的琐事?
只是天心难测,昨天的人事任命一出来,很多人都不免多想几分。
“帝师”头衔是一张免死铁券,可与此同时林熙棠的军权被毫无征兆地解了个干净,接了林熙棠帅位和西陆战区的又是赵阀的人。
当年西陆叛军猖獗,一度与黑暗种族联手攻赵,林熙棠就是那时把战区拓展过去的。并且因为他名下其它战区局势安宁,在西陆一镇就是五六年。军部战区与领地封主向来多有摩擦,林熙棠和赵阀关系不好那几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皇帝把西陆封还赵阀,这一安排,足以让有心人翻来覆去想上许多遍。
诸家主和大臣都是深有城府之人,在皓帝问出那句话的时候,还能各行其是,聊天的聊天,写字的写字,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然而紧接着,皓帝就轻描淡写地说了第二句话,“朕不觉得这座天启城里有何处是林太宰去不得的,折桂殿未免太操心了。”
话一出口,殿内顿时鸦雀无声。皓帝的声音依旧轻轻淡淡,可这个当口再要故作没听见,就装过头了。
内侍噗通一声趴跪地上,脸色煞白,嘴唇颤抖。自始至终,皓帝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一派温和谦冲之色。侧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有人迅速把那内侍拖了出去,小澜殿总管进来在皓帝身侧肃手而立。
皓帝的轻声细语不带一丝波动,“去告诉皇后,该好好管管正事了,不要什么人都放到前头来。若连后宫不得干政这几个字她们都记不住的话,就先抄个百八十遍罢。”
总管退了出去,皓帝靠在桌边,重新开始翻书。
手上有活在做的两个民政长官立刻埋头疾书,力求字迹更加精美,词汇更加华丽准确。
勋贵们就相当尴尬,刚才的轻松聊天是无论如何都继续不下去了。皓帝一连点了两名后宫,皇后以及“折桂殿”赵妃,偏偏敬唐李氏和燕云赵氏都有人在场。
望海侯李天时还好些,皓帝敲打李后那几句话不轻不重,意思不太明白,他可以硬硬头皮算自家只是被波及了。况且和满座都五十岁朝上的家主比起来,李天时年纪又轻,接到其他家主的目光,陪个自嘲的笑脸也不丢份。
燕国公就被弄得老脸上颇为挂不住了。赵巍煌坐镇西陆,幽国公在浮陆参战,帝都这边天王大丧,又赵公成接掌帅位,一众出面的事情都只能他来。
然而燕云赵氏如今一门三公一帅,隐隐可与青阳张氏并驾齐驱。这句话说着容易,这个风头可不是这么好出的。
燕国公昨天一天下来,已觉得比打整天的仗还累,哪里想到在一个以民政为主题的小型会议上,还能出这么一档子事情?
而且这次的名声实在太难听,后宫干政不说,在皇帝身边插人不说,在座的几大家子谁也不要笑话谁。
可明晃晃地去挑林熙棠的事儿算什么?手法还如此难看,让一个内侍在满屋勋贵大臣在场时候,跑来暗示林熙棠去了哪家王府。
嗯?哪家王府?
这个问题在所有勋贵心中都打了个转。既然赵妃拿来说事,那就肯定不是普通王府,至少皓帝听了很大可能会不悦。然而那个内侍自始至终没敢“一疏忽”露出口风,皓帝也有意无意地回避了,那就有意思了。
燕云赵氏这是又对后位感兴趣了?还是对储位有意思了?
顶着诸家主内容丰富的目光,燕国公心里实在很想把西陆上赵阀的某几个老家伙房子砸了!当年赵阀心存不满,胡乱送了个族女进宫,现如今越来越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