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浚却不承认:“下官委实不明。”
嘴角一扯,万俟卨似乎有些不悦,但最后还是道:“那我索性就明说了。徐郡王手握重兵大权,朝廷自然介怀,但形势所迫,西北必须有他这样一个人。可如今,似乎有些过头了。他不担执掌在川陕,连河东都奉他号令,那各路义军都打徐字旗,这很说明问题。”
“那,宣判想怎么作呢?”张浚问道。
“要怎么作,那进朝廷决定的,轮不到你我来想。我们要作的,就是据实以报,将这个情况送到行朝。请圣上和宰执大臣们去考虑。”万俟卨这才算说出了目的。
“宣判的意思是说,要上奏弹劾徐郡王?是这个意思么?”张浚问道。
“也不能这么说,弹劾谈不上,下情上达吧。”万俟卨道。
张浚一阵沉默,而后道:“这是宣判的事,下官不便评论。宣判要作,自作。”
万俟卨眼睛一眯:“你不想参与?”
张浚缓缓起身,笑道:“下官是宣抚处置司参议,我的职责,是协助宣抚相公,分管方面,而不是履行监司的职责。”
万俟卨叹了口气,似乎十分惋惜:“德远,你还是不清楚自己的位置。”
张浚不再说什么,对他一礼,折身退出了办公堂。万俟卨胸膛起伏,看着他离开之后,摇了摇头。
时间进入五月,天气渐渐转热,而河东战场也跟天气一般。王彦引两兴军转道进攻李植从前的老巢威胜军,四战四捷,克威胜。远近义师争相来投,一时气势大盛。王彦抓住机会,迅速转兵进攻隆德府。
整个河东南部,金军的防御土崩瓦解。深受女真迫害的百姓喜迎西军,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了光复。
而徐卫本人则率领大军,猛攻阳凉北关。此关倒敢不愧是雄关,西军前后陆续攻了数次,其中大规模进攻就有两次,都被挡了回来。可太原盆地就在这阳凉北关的后头,如此巨大的吸引力,促使紫金虎忍受着伤亡,非要拿下阳凉北关,进兵太原不可。
而在北方,一路神勇的辽军算是碰上了硬骨头。与兀术的大军在大同府境内展开的会战,震动燕云。但此役,辽军的进攻却为兀术挫败。契丹人所凭借的,是马军之利,此番东来,耶律大石足足发了十一万骑。而进攻西三州,萧斡里剌又发动了七万骑,清一sè的马军。
而兀术的兵团,则是步骑协同。他调集了大量的强弩,光是神臂弓就数以千计。这给企图用骑兵击溃金军的辽军造成了重创。所谓败也骑兵,成也骑兵,落败之后,辽军正是凭借其强大的骑兵力量,能免遭兀术大军的掩击追杀。一路退到云内州,整军以备再战。
可以说,此时,正是河东局势的关键时候。辽军是肯定不可能一举打下燕云,复国成功的。但西军却有可能一举拿下太原,鼎定河东局势。
这个机会数十年难遇,北面有辽军吸引了金军的主力,留在河东境内的多是二线部队,以强击弱,如果还不能建立殊勋,你让西军的脸往哪放?
而徐卫本人,对此也很有信心。他不光有最强悍的军队,最优秀的将领,更有一个稳固的后方,不管是援兵,物资都可以源源不断地输送过来,再者,仗怎么打,他不受任何人的约束。
五月下旬,杭州。
发生在不久之前的那桩政变,虽然凶险,但老百姓知道的内情却并不多。因此时过境迁以后,大家渐渐淡忘了这桩,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五月的天气,最适合泛舟西湖,欣赏湖光山sè,看白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只需记住,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朝廷里,也渐渐恢复了平静。虽说西军进兵河东,但那终究远离江南,从皇帝到百官,各司其职,并没有什么异样。如果非要说什么不同寻常的事,那就是皇帝实在太勤奋了。
勤政,从来都是评价一个帝王的重要标准。一个勤奋的皇帝或许不一定是好皇帝,但一个只顾享乐的皇帝,绝对是昏君。赵谌很勤奋,勤奋到了终日cào劳的地步。本来,他正当青年,精力旺盛,这样作没什么不可以。
但问题在于,赵谌身体本就不行,有些先天不足。就他那小身板,没日没夜地cào持国事,铁打的也受不住。这段时间以来,虽然没什么大疾,但小病不断。朝臣们每次见到皇帝,都觉得他气sè不好,最后,开始有大臣劝他,注意御体。但赵谌矢志恢复,要作一个中兴之君,因此并没有把这些话记在心上。
禁中,内侍省押班沈择,行sè匆匆地走在回廊上。他保持着一贯的低头弯腰的姿势,所以看起来倒像是在俯冲。入勤政堂,却发现皇帝没在御座上,一问守门的内侍才知,官家方才起身,估计是净手去了。
沈择听了这话,看了看手中拿着的东西,显得有些焦急。不时朝帘子后头张望,等了好一阵,终于看到脸sè苍白的赵谌一手按着肚子,缓步出来。
“官家,这是怎么了?”沈择见皇帝走路步子都有些飘,赶紧上前搀扶着。
“说不清,今日用过早膳之后,泻得厉害。”赵谌在他搀扶之下回到御座,重重地坐下去。
沈择侍奉他坐好之后,又看一眼手中的东西,yù言又止。
赵谌似乎想起什么来,问道:“不是说有本么?取来了?”
沈择将手中的本子递上:“取来了,川陕宣抚判官万俟卨的本。”这地方上上的本子,一般先到中书,宰相视大小,呈报皇帝,一般都是亲自送来,为何这一本,却要沈择去取?
原来,万俟卨这个本子根本就没有经过中书,而是直接上达天听,所谓“密折专奏”,就是这样。这是当初他赴任时,赵谌特许的,一直到现在,他才首次动用了这个权力。因此不难想象,肯定有要重要的事。
赵谌接了本,也顾不得肚中还一阵阵蠕动,便展开看了起来。沈择显然已经看过,并没有在旁边偷瞄,只时刻注意着官家的神态变化。
赵谌初看时,可能因为肚子不舒服,偶尔还露难受的表情。但越往后看,神情越是凝重。看罢,放在案上,那张削瘦的脸庞上yīn云密布,极是纠结。
“徐卫动作倒是利索,短短时间,已经攻克河中府、解州、绛州、泽州多地,并且迫使女真河东安抚使兼诸路兵马都总管韩常投降。宋金开战以来,如此高级别的金将,还是头一个。”赵谌说的这些,都是喜事,但他脸上却看不出来一丁点欢腾。
沈择因为知道本子上还写了什么,所以并不奇怪。
“可是……”赵谌起了个头,后面的话却没有说出来。又拿起万俟卨的奏本看了几眼,复扔在案上。“沈择,你说徐卫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小奴不好说。”沈择为难道。
“有什么不好说的?朕让你说。”赵谌道。
“小奴从前在东宫侍奉官家时,偶尔倒是听说过徐郡王的事迹。不外乎就是百战百胜,力挽狂澜之类。因此,除了能征惯战之外,没有旁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