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撇子从钱庄回来时，用油纸包拎着两道菜才回了铺子。</p>
一个油纸包里裹着烧鸡，就在钱庄街对面卖。</p>
另个油纸包里，装的是从坚果铺子里买的花生米。</p>
左里正的大儿子见此不乐意道：“你说咱又不是外人，你买这个破费作甚，家里有啥就吃口啥得啦。”</p>
左撇子心想：事实上，家里没啥，就剩半盖帘冻饺子了。</p>
上回离家，岳母和媳妇很是偏心眼，明明包了好些冻饺子冻包子，人家德子是一再的往外推，说不拿那么多，一路带着累赘。非得给人家拿。德子要是再不接，瞧岳母和他媳妇的脸色，就要生气了。</p>
到了他这里可倒好，他猜测还是借了六子的光，才给他各样只带一盖帘。</p>
当时，他很不服，岳母和媳妇却振振有词。</p>
岳母说他一把岁数咋就能那么馋呢，媳妇是愣说他在县里离家近，只需稍稍带点意思意思就行。</p>
至于不够吃……不够就不够呗，家里那些女人才不会惦记他。</p>
自从他学会蒸馒头，虽然蒸出的馒头看的人能起鸡皮疙瘩，一堆蜂眼，一般人想特意蒸成这样恶心别人都不会，他就开始自食其力。</p>
在县里开铺子这段日子，冻饺子和仅有的十五个包子只做解馋吃，平日里全靠自己动手，买块大豆腐。</p>
勤快些就做豆腐汤，吃着从家里带来的小咸菜。他和六子要是犯懒时，他们爷俩就豆腐蘸大酱，很是便宜。</p>
而今日，里正叔家的大哥来啦，这位确实不是外人。人家还帮忙一小天，于情于理于面子也不能太过对付。</p>
左撇子一咬牙，今日买了寻思过一个月的烧鸡吃。</p>
之前，他一直路过烧鸡店闻味来着。好几次他都边闻着味儿，边劝着自己：家里现在吃得起鸡。可一只鸡的成本是多少文，要是自己买料自己做烧鸡又是多少文。去烧鸡铺子买现成的，不划算。两下对比，要是回家自己做着吃，节省出的差价就够给外孙女甜水买点儿零嘴了。</p>
心里却知，事实上就是舍不得而已。</p>
烧鸡铺子卖的怎么会和家里做的是一个味道？要真是做的不如家里香，谁还敢开铺子？</p>
所以这次是左撇子长这么大，头一次贪嘴奢侈。</p>
眼下闻听叔家的大哥质问，面上还要装作“花习惯了”的模样。</p>
一派大方道：</p>
“不算啥，按理大哥难得来次县城，该白日里带大哥去酒楼解解馋，夜里再去那热闹的夜市走走看看。</p>
可说句实在的，现家里在县城终有了落脚地，却发现不是那么回事。直至开了铺子，也才懂以前先生教过的那句，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p>
越是过年过节，别人会放松玩闹的日子，做买卖糊口的越是忙的团团转，连吃口饭都不应时应晌。</p>
今日又正赶我小女婿发榜，街坊邻居为蹭喜气买酒，更是连忙一天，连坐一坐歇歇脚都不得空闲，比往常还不如，让大哥跟着受累挨饿了。”</p>
</p>
左里正的大儿子连连摇头，借着这话，一边帮左撇子将烧鸡装盘，一边由衷感慨道：</p>
“我在家时，只能看到你家那些酒一车车运出去，虽然村里人都猜得到定是卖的极好，但是实在想象不出兴隆景象。想必村里人想象你家的酒铺子，也是比照着镇上那些店铺而已。今日来此，才知县城就是县城，难怪叫城里。而店里越忙，我越乐，为撇子你打心眼里高兴。也是今日来了才深刻体会，不过半年光景，撇子，你家真变的不一样了。和我家、和村里那些人家都不一样了。”</p>
左里正的大儿子没说假话。</p>
这是他的真实想法。</p>
他甚至问自己，那个在半年前要张罗卖地瘸腿的左撇子，哪去啦？再看看眼前坐着的这位，感觉对不上。</p>
左撇子伸手叫六子，张罗让六子将仅剩的两盘饺子快些煮好端出来，再给你大伯打酒，挑那口感烈的打。</p>
“你大伯爱喝辣的。”</p>
左里正的大儿子急忙拦住，又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正事，都要忙懵了：“不能喝，快些垫几口就得，你一会儿收拾收拾的空档，我去瞧眼在县衙的小儿子，他娘，非得让我给他送棉裤。你说人家县衙明明发衣裳。然后咱就要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去的，我今日是有事来告诉你。你家……”</p>
如此如此，左里正的大儿子一顿学牛群的事儿。</p>
给左撇子都听懵了。</p>
他家订牛啦？还是三十头。且不是和上次合作愉快，运边境酒那些村民订的，是从外拉的？净扯淡。他家里人脑子通通好使极了，怎么可能会费那个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的事儿。</p>
但是他聪明，没将疑问道出口。</p>
低头扯只鸡大腿塞进六子饭碗，另一只鸡大腿给了里正叔大儿子，自己扯了鸡屁股咬一口，只这么眨眼间，左撇子福至心灵。</p>
定是他家老闺女的男人招来的。</p>
真邪乎。</p>
七头野牛后，又来三十头。前阵儿那七头野牛，他这铺子后院正拴着两头呢。是他和六子舞回来、不是，是驯回来的。谁训的跟谁走。</p>
村里那面，让他快些回家一趟，是缺人驯吧？总是不能让罗峻熙一人驯，他一个念书的，身后跟着那么多头牛作甚。</p>
“啊，是吗，”左撇子又不擅于撒谎，他觉得不擅于就别往那上面唠，以免回头还要圆谎。他一般不撒，撒就整把大的，比如上一次帮小女儿去外县卖人参。</p>
只兴高采烈道：“大哥，我指定得回家啊，你忘啦？我那小女婿发榜，家里那么还不知呢，我得回去显摆显摆。一会儿咱就套车走。”</p>
左撇子说完就对六子安排，让六子在铺子顶两天，他至多两天就回，还能带回罗峻熙。别忘了，知县大人让罗峻熙牵头，带着永甸县这次考中的秀才去拜见。</p>
“你要是忙不过来……”</p>
左撇子没嘱咐完，六子就笑呵呵打断道：“叔，您忘了在县里的兄弟，明日有放假的，一会儿我看看谁休息，他们会来帮忙的，你放心走。”</p>
朱兴德安排在县里的那几位小兄弟，极为给力。</p>
比方朱老二和朱老三都不清楚自己哪日休沐，六子手里却掐着他们的轮休表。只要这面缺人帮忙，他就不客气的找上门。</p>
在六子心里，没有朱兴德，能有这些人的今天吗？</p>
当然了，留在县里有铁饭碗的几人，也不用六子特意去喊，基本上谁轮休谁就清早来趟铺子看看，有事在前院忙。没事儿去后院儿劈劈木头板子，刷刷酒缸，自个找活干。</p>
有时到了夜里，还会在这里住，美其名曰给人空出宿舍地方，同住衙役家属来了，他们在不方便。</p>
伴着这事儿，县里的花清酿后院时常发生个小插曲。</p>
每到夜晚，一炕的男人躺下，左撇子会边闻着臭脚丫子味儿边念叨，对有媳妇的朱家老二和老三念叨的是：“下回轮休回趟家，不想媳妇还不想孩子吗？不准在外面学坏。”</p>
对单身汉，包括六子常念叨的就是：“你说你们可咋整，眼瞅着又是一年到，咋都不寻思找媳妇呢。唉，你们就这么凉被窝睡吧，还不长心睡的呼呼的，说了又不听话，混日子。”</p>
几人都叫左撇子叔，但实际上，叔常常干的是婶子的活计。也是怪，左撇子越絮叨他们，他们对左家感情越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