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白衣文鬼就喜欢骗孩子去他的学堂!尤其是孤儿,丢了可没人去找你们!”
原来之前我遇到的就是白衣文鬼?可我没有丢啊!阿离本来很想这么说,然而,当看到阿洛那落落寡欢的样子,她最终还是乖巧地隐瞒了这件并不重要的事。
等她找到那样一座学堂,阿洛姐姐一定会高兴的!
接下来的每一天,阿离依旧风雨无阻地出去,有的时候能够拿回一两文钱,有的时候却颗粒无收,但每回老店主都会留一口热粥给她们。
但是,她敏锐地发觉,阿洛越来越消瘦,越来越沉默。她试过陪伴在侧,说话安慰,也试过攒钱买回各种各样的小食,但阿洛的回应永远都只是那一句——我们离开长安吧。
阿离顿时陷入了困境,她只能拼命地做事,赚钱,打听——直到那一天黄昏,天空阴沉得仿佛随时会兜头浇下一场暴雨,她欢快地飞奔了回来。
“阿洛姐姐,我打听到了!平康坊旁边的一座新坊里,开了一座慈幼堂,那里收养孤儿,还说会教她们很多本事,我们去那儿吧!”
然而,那一贯坐着熊耳少女的屋檐下,此时正空空一片。
而应声出来的老店主,面对满怀期待的阿离,却只是摇了摇头。
“连着好几家想要你去帮忙的酒肆和茶坊,都被她骂跑了!我就说了她两句,让她别耽误你,结果她就走啦!她说要去一个废坊,还说只要肯拼命,就能赚到平常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又托付我照顾一下你!她哪知道废坊是什么鬼地方,可我拦都拦不住她!”
刹那间,一道闪电划过天空,旋即就是一个霹雳炸雷,可阿离几乎下意识地飞奔了出去。她早已忘记了,自己根本不知道阿洛是往哪个方向走的,只是在路上拼命奔跑,拼命地叫嚷着阿洛姐姐,拼命地希望能够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在阿离看不到的地方,阿洛也同样以最快的速度奔行在雨中,沉重的脚步在雨中踏出朵朵水花。
老店主是个话痨,她打听到了很多消息。如今,她正在赶往那个传说中刚刚下沉的废坊。她想凭一己之力分一杯羹,然后投效那些在长安扎根依旧的团体,谋取一个立身之处。
阿离喜欢长安,她不可能弃她而去。可那个面上刻薄实则心善的老店主说得很对,她这样有窃盗前科的人,留在阿离身边,会拖累那个人人喜欢的小丫头。
她要变强……哪怕为此堕入黑暗!因为只有更强,她才能保护阿离!
倾盆大雨中,浑身湿漉漉的阿离品尝到了一种又咸又涩的味道。力竭的她最终颓然坐下,哪怕在颠沛流离时,在食不果腹时,全都不曾哭过的她,第一次泪流满面。
“是阿离的错吗……真的不该来长安吗……”
浑身湿透的阿离忍不住把头埋在双膝之间,小小的身体蜷缩在了一起,任凭雨水冲刷,丝毫没注意到整个人都渐渐失去了温度,四肢百骸都渐渐失去了知觉。
就在她迷迷糊糊几乎要睡去的时候,她依稀感到,脸上不再有雨水滴落。她用尽全力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一个撑伞的白衣男人。男人的脸上戴着银面具,而那把伞上却画着精致而华丽的牡丹。在这凄冷的雨夜,那把伞就仿佛太阳一般炫目。
撑伞的银面具毫不在意地上湿冷,直接蹲下身来:“这么大的雨,为什么不回家?”
“家?阿离没有阿洛姐姐,也就没有家了。”阿离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随即却呆呆地盯着银面具,突然没头没脑地说,“我听过你的声音!”
“哦?”
阿离拼命地回想,最后福至心灵地叫道:“你是那个白衣文鬼!”
“白衣文鬼……”银面具忍不住笑了,足足笑了好一会儿,他才摇了摇头道,“坊间愚夫愚妇以讹传讹而已。怎么,你很怕白衣文鬼吗?”
“不怕。”
阿离使劲摇了摇头:“你的声音很好听,你的伞也很好看……不对,阿离要找阿洛姐姐,不能和你说话了!”
她想要爬起身,可随之就看到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她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抓住了那只温暖的手,脚一蹬地跳起身来。直到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那原本湿透的衣服似乎正在渐渐变得干爽。她有些惊喜地张开双手,真真切切看到了水雾蒸腾的奇迹。
“这也是机关术吗?”
“不,这只是很简单的魔道。”银面具对阿离温和地笑了笑,随即轻声问道,“你真的要去找你那个阿洛姐姐?”
“对,我一定要找到她!可是……”阿离再度耷拉了脑袋,兔耳轻颤,沮丧而灰心,“可是她对人说要去一个废坊,我不知道那在哪!”
“如果她走得还不远,那么,也许你能找到她。”银面具笑着将手中的花伞递给了阿离,“拿着它,用心想着你的同伴,然后轻轻抛出花伞,也许它会引领你找到那条她离开的路。”
阿离有些狐疑地接过了花伞,刹那之间,她就只见前方极远处依稀有一个光点。她试探性地轻轻转动手腕抛出花伞,可花伞却倏然从视线中消失。
她顿时大吃一惊,可下一刻,她却只觉得眼前一花,定睛一看时,却发现自己置身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花伞从空中轻轻打着旋儿下落,惊慌失措的她却完全不敢去接。眼看花伞就要落地,她的身后又传来了那个悦耳的声音:“这就是你拼命想念的那个人曾经到过的地方。”
原来花伞真的能带她找人!阿离眼睛一亮,刚刚的惶恐顿时一扫而空,此时此刻,眼看花伞就要接触到湿滑的地面,她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翻滚之间牢牢抓住了伞柄。
这一次,当发现下一个光点再次出现在前方时,她急忙再次掷出花伞,而这一次,她无意识地用出了巧劲,那花伞顿时在夜空中划出了一条优美的弧线,轻轻巧巧落在了围墙上。
当阿离随之闪现出来时,她先抓住了花伞,等发现脚下是围墙时,小丫头稍稍一慌,用足尖在窄窄的围墙上轻蹬而起,靠着伞的张力往前滑行了数步,直到去势用尽,再难保持平衡时,她却灵机一动,再次掷出了花伞,随即在不远处闪现出来。
那星星点点的光芒就如同希望,什么沮丧挫败,阿离全都抛在了脑后,只顾着忘乎所以地追寻着下一个光点,一次次轻盈地腾跃飞舞。
在那光芒的尽头,她的阿洛姐姐一定正等在那里!
阿离丝毫没有看到,就在她的身后,银面具袖手行在雨幕中,脚步似缓实疾,那犹如条条银线一般的雨丝,在他身侧滑落而下,丝毫没有沾湿他的衣裳。她更不知道,银面具看到她那敏捷的身姿时,眼神中流露出了极其专注的光芒。
也不知道闪现了多少次,阿离突然觉得一直捏紧伞柄的手一阵无力,随即竟是一松。下一刻,狂风吹来,花伞陡然脱手飞往高空。她慌忙仰头望去,就只见花伞在风中越飞越高,就连那鲜艳的牡丹也仿佛随时可能会在狂风骤雨中凋零。
她根本来不及多想,猛然下蹲蹬地一跃,伸出手往花伞抓去。
她不能失去那最后的希望!
依旧站在雨中的银面具看着女孩高高跃起,逐伞而去的一幕,饶是他最初看到那初次闪现的一幕时,已经想到了今天离开小院时卜算的那一卦,此时还是不禁暗生赞许。
果真是应卦之人!
风雨之中,阿离一次次努力伸手去追逐花伞,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屋舍围墙之间腾挪自如,更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跃到了从未想过的高度。
当她终于够住伞柄,一把抓紧的刹那,她终于松了一口气,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已然身在半空。从刚刚那无比兴奋的情绪中回过神,她顿时有些慌了手脚。
“好好想一想,如何才能平安落地!”
听到这个声音,阿离那惊吓登时稍稍平复了几分。她紧紧抓着伞柄,可整个人还是如同秤砣似的跌向地面。危急时刻,她福至心灵地向着地面掷出了花伞。下一刻,她于地面尺许高的地方闪现出来,一手执伞,有些狼狈地落在了湿淋淋的地上。
脚踏实地的她先是微微一愣,当看见银面具就在前方,她慌忙冲了上去:“阿洛姐姐呢?她为什么不在这!”
“她曾经在这里。但是,你的能力极限,只能带你来到这里。”
阿离顿时急了:“可阿离要告诉阿洛姐姐,阿离找到了一座可以收留孤儿的慈幼堂,我们可以一块去那儿学本事,我们一定能在长安过得很好!”
穹顶之上,那疾风骤雨已经停了,乌云渐散,一轮明月若隐若现。月光洒在银面具的身上,仿佛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银光。当他听到阿离这番话后,忍不住笑了。
“你想和你那个阿洛姐姐一块去慈幼堂?”
“嗯!等阿离和阿洛姐姐一起学会很多很多东西,我们就什么都不怕了!”
“很好,你很有志气。你刚刚说,你叫阿离?”
抱着手中花伞,阿离点了点头:“我叫公孙离,大家都叫我阿离。你呢?”
见阿离竟敢大胆地问他名姓,银面具顿时笑意更深:“阿离,你可以叫我老师。”
阿离又惊又喜:“老师?难道你也有一座学堂吗?”
“我有一座最好的学堂,就是你说的,那座能够收留孤儿的慈幼堂。”
阿离有些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一步,但随即蹬蹬蹬连连上前三步:“那我和阿洛姐姐都可以去吗?”
“当然可以。”
面对如此肯定的答复,阿离只觉自己欢喜到一颗心都要蹦了出来,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深深的失落:“可我没能找到阿洛姐姐。”
“会找到的。”银面具再次在小小的阿离面前蹲了下来,“如果将来你能闻名长安,人尽皆知,那么,你不去找她,她也会来找你!”
阿离不太明白闻名长安,人尽皆知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面前那位温和的老师说,到了那时候,阿洛姐姐会回来找她,她却能听得懂。
她的脸上再次绽放出了笑容:“长安真好,如果不是到了长安,我也不会遇到老师这样的好人!”
银面具再次大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否为了阿离那好人两个字。
阿离却从笑声中回神,连忙双手把花伞递了过来:“老师,你的伞。”
银面具若有所思接过,却似乎有些考校似的问道:“你不喜欢这把伞吗?”
“不,我喜欢,非常非常喜欢。”公孙离有些不舍地再看了几眼,最后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它能够带阿离找到这里,很厉害。但它是老师的。”
银面具注视着满脸不舍却满心坚定的少女,只觉得今夜这场雨中漫步,实在是有趣。
白衣文鬼的故事之外,他还在长安留下过很多传说,而如眼下这般卜卦之后兴之所至,有感而发的雨夜之行也不止一次,捡回去孤苦伶仃的孩子更是何止百人。
然而,他第一次遇上阿离这样的孩子,如此相信那座慈幼堂的孩子。
而和那无与伦比的天赋相比,那天生不染尘埃的琉璃心更加难得。
她,也许是他要找的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