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桥镇不算是什么很大的镇子，就在德州身后，在赴死军还没有到来之际，德州身后的这个镇子爆发了大规模的举义。镇子中的汉民忽然就成了义军，树起抗清的大旗。</p>
造反这种事情，对于山东来说，一点儿都不稀罕，就算没有赴死军，也是狼烟遍地处处烽火。但是近在咫尺的这次暴动来势之猛，超乎任何人的想象。</p>
仿佛是一夜之间，这个不算很大的镇子就已经全民皆兵，并且迅速席卷附近的几个村落。只要是清军，也不分是新附军还是满洲兵，立刻就被这种暴动的洪流淹没……</p>
这次暴动，或者说是造反，很明显是带上了赴死军的影子。突然发动，来势凶猛，很可能也夹杂了其他的造反武装。</p>
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去镇压这种就发生在身边的“反叛”，德州自顾都是不及，哪里还能分出兵力去理会这些地方？</p>
或者说这干脆就是赴死军的战术，是要分散德州的守备力量。越是如此，说明赴死军对德州就越是势在必得，想要一击而竞全功。</p>
不管这是一个偶然事件，还是赴死军早就筹谋已久的关联事情，都没有时间和兵力去镇压。</p>
如此一来，德州的后路已经堪忧，外面到底闹成了什么天昏地暗的地步，没有几个人清楚。大家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p>
在这次汉人的暴动之中，活下来的满人只有七个。当这七个人满脸是血的诉说着身后的凄惨之状时，所有人都是心惊胆寒。</p>
汉人们报复的力量太可怕了，孤悬于此，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面对这种势若奔雷的血腥报复。</p>
就算是在德州，也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安全感……</p>
虽然赫舍里的决死命令已经下达，可城中弥漫着的还是绝望的气氛……</p>
赴死军能不能攻下德州已经不值得去考虑了，只要赴死军的大军一到，城内是如何的血雨腥风还说不准呢……</p>
到时候，或许会死的很壮烈，或许是被扔进阴沟象条野狗一样死去，若这种死亡是不可避免，反而会比较容易接受。。</p>
当赴死军的先头部队出现在德州城下的时候，城中的恐慌并不是很严重。赴死军肯定是要很快过来的，大伙儿已经不再奢想什么奇迹了。</p>
一直到了次日的中午，赴死军的主力部队才开始围拢过来。满山遍野都是赴死军的旗号，谁也说不清楚赴死军到底来了多少兵力。反正也是要死了，那些侦查和评估已经没有必要。</p>
大家所要做的就是死战一场，然后战死。</p>
先是几次炮击，这是赴死军在调试火炮和设定射角，城头上的铜炮也象征性的还击几下。因为这些铜炮都是安放在炮台上的，不需要做那些工作。</p>
赫舍里看着城头上的同胞，心里同样是沉甸甸的，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p>
赴死军的炮火威猛之极，一旦发动，比如迅雷烈火一般。而眼前的这些同胞多是没有经历过战争的老幼妇孺，肯定不能承受如斯之威。</p>
赴死军的叉子兵，向来是嗜血嗜杀，一旦攻击上来，所有人都得死去。</p>
这种没有任何胜算的战斗也没有任何悬念，不管打的如何惨烈，除了增加伤亡和更添敌人的怒火之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p>
作为副统领的赫舍里其实不必亲自上城参战，但是这种战斗是早就注定的结局，死在哪里不死？能与同胞死在一起不也是一种荣幸？</p>
“大人，怎么打不过的，”一个亲兵有点畏惧的看着赫舍里，始终不敢抬头，小声说道：“不如……不如……”</p>
“住嘴，”赫舍里暴怒的说道：“你我皆是战兵，战死沙场是我等的本分……”</p>
两军阵前，大战一触即发，在这种场合，在这种情形之下，此种言论者从来就是只有一个下场：斩。</p>
为战先怯，蛊惑军心，就可以不论对错不问缘由的直接斩杀。</p>
但是赫舍里没有这么做，，无论斩还是不斩，自己和这个亲兵都是一样的结局。</p>
可是，不管赫舍里如何鼓动，这些人的士气都是低沉，带着一种完全绝望的心情默默准备。</p>
确实是绝望了，因为无论怎么打，都不可能打胜。退一万步来讲，就算真有的什么奇迹，就算满洲战兵可以以一当十，能够坚持下来。可赴死军就会罢休了？</p>
德州甚至整合山东，已经是满洲人的弃子，就算能够坚持下今天，还能坚持下明日？就算能够坚持到明日，那后天呢？</p>
赴死军志在必得，无论坚持到什么时候，都不可能取得最后的胜利。而且赴死军的攻势会越来越猛，报复起来也会更加残酷……</p>
“大家的心情我都知道，可我是一个军人，在没有给大家取得安全的保证之前，绝对不会投降。“赫舍里指着扯地连天的赴死军说道：”咱们面对的是赴死军，他们不会放过咱们，所以你我只有战死……”</p>
就算是死，也要让敌人付出相当代价。这是作为经年的满洲战兵的觉悟。</p>
对面的赴死军令骑如飞，往来奔驰，正在传达进攻的号令，可想象到德州所面临的必然是电闪雷轰一般的猛烈打击。</p>
好似是在示威一般，赴死军就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把大炮一字排开，连绵延伸的炮阵让所有人都胆战心惊。</p>
稍微数了数，光是这种大型火炮就有两百多门，这要是都开了火儿，德州城池还不飞上天去？</p>
赫舍里知道这些火炮不可能是真的，最起码不可能全部都是真的。赴死军不可能有这么多的大型火炮，就算是有，也不能全都拉到德州来。</p>
可这个时候，赴死军的兵威强盛如斯，再怎么解释也没有用的……</p>
赴死军暂时还没有开始攻打，一直都是调兵遣将的安排布置，显然是想一击而竞全功，想着一战而下德州。</p>
两军对阵，强弱已经分明，生死胜负也不过是在旦夕之间。</p>
一骑突出，泼剌剌的奔上前来，猛发一矢，将书信射上城头。</p>
“尔既不降，再降已迟，血溅此城，鸡犬不留。”</p>
从这一刻起，赴死军再也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投降，就是无条件投降也晚了。战斗将一直进行到有一方彻底倒下为止。</p>
赴死军所言的鸡犬不留是什么意思，每一个人都很清楚。</p>
赫舍里没有把这封书信给人们观看，而是纳如怀中，沉声说道：“敌发狂言，不必理会，准备战斗吧。”</p>
赴死军的对腰部分微微突出，两翼以更加缓慢的速度跟进，所有的调动都已停止。</p>
进攻，已经是迫在眉睫，现在所需要的仅仅是一声号令而已。</p>
就是在这种一触即发的时刻，对面的赴死军中突然就出来一个身影。</p>
这个身影走的很慢，脚步踉跄，一瘸一拐……</p>
“是乌利颜！”</p>
已经有个女子喊了出来，声音里头还带着说不出的惊喜。</p>
只要有鲁识字，众人总是能够感觉到那么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p>
若是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众人也就是不再想什么了。可鲁识字本身，就代表这一种希望，一种避免死亡的希望。</p>
两军阵间的距离，鲁识字走了很久，步履愈发的缓慢，瘦弱而又伤残的身子仿佛已经不能支撑。</p>
赫舍里脸色铁青，猛然大叫起来：“放箭，射死他！”</p>
弓箭手迟疑着，磨磨蹭蹭的上前，箭矢虽已搭在弦上，眼神却是游离不定，始终不肯射出这一箭。</p>
过来的若是敌人，就是三射也早就发出去了，可这么半天的工夫，虽是千余强弓引弦，却无一箭射出。</p>
鲁识字还是以缓慢的步伐缓缓靠近，瘦弱的身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到，如何当的一箭之重？</p>
“射箭！”赫舍里抽出腰刀大叫：“迟疑者，军法从事！”</p>
还是没有箭矢射出，弓箭手反而后退了几步。</p>
“军法……”赫舍里把腰刀按在弓箭手脖子上：“再不射箭，就行军法了……”</p>
“崩”的一声弓弦响动，紧接着就是万箭齐发。</p>
密密麻麻如乌云一般的箭雨顷刻之间就泼了出去……</p>
“乌利颜，快跑……”最为担心鲁识字安危的不是赴死军，而是城头上的旗人，一听到弓弦之声，情不自禁的呼喊出声。</p>
说来也就怪了，或者是真的有什么神力在保佑着这个瘸子。那么多的箭矢竟然无一伤害到鲁识字，纷纷落在鲁识字面前十几二十步远之处……</p>
鲁识字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区区箭雨如何能阻？前行的步子连一点儿也没有停顿，依旧是缓慢而又沉稳，一步一步的靠近。</p>
近的已经能够看清楚鲁识字急剧起伏的胸膛……</p>
赫舍里却再也没有令人放箭。</p>
这是弓箭手故意放水呢。</p>
这种两军阵前的箭雨，要想精确射中一个人，确实是很难。可要是想故意射不中，可就太简单了，无论是前手还是后手，只要力量稍微大一点或者小一点儿，哪怕是箭尾稍微高一分或者是低一分，就不可能射中。</p>
不仅是士气没有了，连人心也不在了。</p>
这些同胞根本就不想杀鲁识字。</p>
鲁识字越过如麦茬插在地上的箭矢，终于来在城前，声音虽然放的很大，却愈发显得沙哑了：“投降吧，要不然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你们真的想都死在这里么？”</p>
“我们满洲勇士，宁可战死，也绝不投降，鲁识字，你赶紧给我退开，让赴死军来打。”赫舍里抽出腰刀呼呼虚劈：“让他们来，来呀，来杀我……”</p>
“你是军人，那你就死在这里吧，你身边的人们不是军人，你问问他们，他们是不是愿意和你一起死？”鲁识字半个身子都倚在拐杖上，深深的呼吸几下：“若是你们都想这么死，那我也就真的不管了，你敢问他们么？”</p>
“哼，战或是降，横竖是死。”赫舍里大叫着：“两百门大炮，哈哈，威风的紧呢，是真是假我还能不知道了？难道我是怕死的？”</p>
“如果赴死军能给我们一个安全承诺，一个让我们放心的安全承诺，我愿意拱手献城，否则，就是战死也绝不投降。”</p>
鲁识字明显是在喘息：“赴死军那边不可能给你们任何承诺，就算是你们真的投降了，赴死军也不保证你们的生死，这个我已经问过一百多次了。但是，我本人可以给你们一个承诺，我本人会尽一切可能保护你们的生命，若是赴死军真的要杀你们，我也拦不住，可我会想方设法的保护你们，请你们相信我……”</p>
“哼，”赫舍里冷笑道：“你凭什么保证？赴死军会听你的？”</p>
“赴死军不会听我的，但是我可以保证，因为我是鲁识字。”鲁识字干脆不再理会赫舍里：“城上的旗人，大家听我说，赴死军已经下了绝杀令，别说是德州，就是关外的旗人也要杀光杀绝，而且不再受降。你们已经无路可走了，虽然我挡不住赴死军，可我会想办法的保护你们，若是你们相信我的话，就后退一步给我看看，若是你们不信我，我也就不再管了……”</p>
“没有战兵的保护，大家都要死。”赫舍里疯狂的大叫着，看着自己的这些同胞。</p>
这些旗人在赫舍里的威逼之下，呆呆的站着不动，一动也没有。</p>
“哈哈，鲁识字，你的保证一钱不值……”赫舍里哈哈大笑着：“反正是死，我们就是要战……”</p>
鲁识字微笑着说道：“还好，还好大家信的过我，请大家开了城门吧，千万不要慌，也不要乱走，聚在一起……”</p>
赫舍里回头，通身立刻就是一曾冷汗，从头到脚已经寒透了。</p>
刚才还在身后的同胞们已经退出去好几步，正冷冷的看着赫舍里。</p>
赫舍里的同胞已经不再相信他们的战兵，转而相信鲁识字那虚无缥缈的保证了。</p>
赫舍里面色古怪，喉咙了咕咕几下，脸上忽然现出了笑容，仰天大笑几声，对着鲁识字说道：“希望你真的是乌利颜，保护我的族人，要不然我就是做了厉鬼也不放过你……”</p>
腰刀倒转，在脖子里轻轻一抹，颈血迸现，一抹血花闪出，尸身已经跌落城下。</p>
片刻之后，城门开，首进城者，为鲁识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