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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自由天堂的中南部,气温已开始渐渐转暖,但在天空圣堂的这个角落中,温度却在急剧下降,冰冷的萧索杀气,如水银泻地,倾洒满这片空间。

在这一个刹那,阿伦心潮起伏,暗暗思索着,他们到底是不是为自己和凤雅玲而来……

如果是的话,问题就大了,是谁将自己正在天空圣堂这个消息给泄露出去的。

凤雅玲?她与洛塞夫大主教在里面呆了这么久,难道她把自己银灰色血液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现在这些人正是洛塞夫指派过来的,正因为他们是天空圣堂里的高手,自然可以随随便便进来……

我出卖过凤雅玲,这次被她出卖,也没什么好怨的……

但她真会这样做吗……

洛塞夫大主教也不像是草率处理事情的人……

那,难道是爱莉娅?

今天她咬牙切齿说要杀了凤雅玲,当时还基本确认她是开玩笑的,但爱莉娅的性情里可是有着善变的一面,她说不定出去就是为了雇佣这么一群杀手来行凶,不然怎么会这么晚还不回来……

不过,她的力量应该会贮存到复仇的时候用,现在拿来对付凤雅玲,是不是太过浪费了呢

而且,爱莉娅真会这么绝情绝性吗……

那从今早到现在,到底还有谁看到过自己进来天空圣堂,难道是那些教士护卫口中传了出去……

但就算有人胆敢违背爱莉娅的命令传了出来,凭什么认为我就是蓝雪云,马车中载着的是凤雅玲。

那会不会是他们当中有谁看出了端倪,又恰好是某方势力的卧底……

哼,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太过浪费人才了,有这样的眼光和判断,还要留在天空圣堂潜伏当卧底吗?

那难道是凌蒂丝……

她不需要这么做吧,这样做对她能有什么好处呢?

到底还有谁……

怒浪?

阿伦的心莫名一冷,他刚好离去找东西吃了,他代表的势力是阿兰斯最具势力的情报组织……

但他立即否定了这个猜想,假如怒浪也无法信任的话,那等于否定了自己,否定了整个世界。

他忽然有点明白凤雅玲的心态了,所有她最信任的人都并不是她所想像的那样,悲哀至此,令她对人生和世界产生了强烈的怀疑,最近的意志才会消沉至此……

每一个都有可能,但每一个都没可能!

因为他们当中随便哪一个将事情泄露出去,对阿伦的打击都是致命的。

这些想法迅速游过阿伦的脑海,他慢慢把杯子放下,围在周围的八人似乎知道他的身份,对他颇为忌惮,一时间也没有轻举妄动。

阿伦心中一动,再一阵寒风拂过,庭院中又多了十个黑衣人,不过这一次,他们是落在靠向凤雅玲房间的位置,但身子却是面向阿伦所在方向,忌惮心理,再一次显露无遗。

阿伦暗暗判断,他们的战术意图应该是用前面那八人困住自己,而后面的十人来劫持凤雅玲。

阿伦的心反倒松了一松,根据他们的表现,首先可以否定是怒浪出卖他了,因为怒浪知道他的底细,现在的阿伦可是弱不禁风得很,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的提防。

他提着茶壶,将杯子注满,淡淡的说:“哪位是带头人,可否出来谈两句。”

一众黑衣人冷冷的注视着他,不发一言,默然了一阵后,终于其中一人哑着喉咙说:“先生,你好!我等深夜冒昧拜访,真是失礼了。”

阿伦心中一动,听声音的来源,此人应该正是站在自己身后,从位置,再到他的恭谨语气,都可听出他对自己的敬畏,更为重要的是,此人故意用沙哑的声音来说话,他为何刻意隐瞒自己的声音,难道说,他和我见过面,他怕我听出他的声音,从而把他认出来?

阿伦正细细辨认着他的声音,尚在疑惑间,那人又道:“先生,我们只想带走凤雅玲公主,只要你肯一直安坐于此,我定当保证先生的安全,其中得罪之处,还请先生多多包涵。”

阿伦又想,听他文雅的措词,出身贵族或是经常出入上流社会的可能性甚高,又与自己见过面,刚好是在自由天堂人物的话,那此人的名字几乎呼之欲出了……

尤其还有那把嗓音,阿伦擅长口技,对声线的判断最为准确,尽管此人已尽量掩饰,但音底却是无法改变的。

阿伦故作沉思,面色为难的说:“这个提议有点强人所难,容我考虑……”

一阵沉默过后,他忽然说:“索赛克先生,你恩师汉弗里伯爵临终曾留有一信给我,里面有提到你……”

那黑衣人身躯猛地一振,失声道:“什么……”

但他立即醒悟过来,在急促的呼吸中,尽量沉稳过来,补救说:“什么?先生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阿伦释然一笑,看他如此反应,几乎可断定他就是索赛克了,而索赛克为何会来这里,目标又专门针对凤雅玲,其中原因就耐人寻味了。

他微笑说:“索赛克先生,你为何要针对凤雅玲而来呢?对你有何好处?”

那黑衣人冷然道:“先生,你切勿认错人了!”他打了个眼色,另外那十个黑衣人立即往凤雅玲房间靠去。

但他们很快又停下了脚步,因为阿伦慢慢站了起来,或许,他们行动前都听过蓝雪云这个名字,经过民间的多番渲染,这名字代表的,已经不单单是死亡这么简单了,恶魔狂风,已经升华至一个符号,一个烙印,它象征了凶邪,象征了毁灭,象征了这个时代的梦魇。

当这样一个传说中的人物活生生站在面前,还很深沉的微笑时,对这群黑衣人的压力是巨大的,站在亭子周围的黑衣人,无须言语、眼神交流,立即不无畏缩的往后倒退了两步。

这份异样的整齐,阿伦看在眼里,也心知肚明,同时清楚,自己所剩下和仅可凭持的,也只有这个了。

他冷冷的看向索赛克,淡淡的说:“索赛克先生,不知你现在是受何人所托而来,但你可曾深思过,卡氏家族目前正处低迷时期,本该步步为营,但你却冒险突进,以身犯险,可知只要一个错失,你和卡氏家族都将万劫不复啊”

那黑衣人避开了阿伦的目光,但眼眸深处闪过了深思,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要再次否定自己是索赛克。

阿伦已向他又踏近了一小步,淡淡的说:“如果你肯带人立即离去,我当此事从未发生,你看如何?”

黑衣人这次没再后退,眼神多次变幻,内心似正在激烈的争斗之中,又似在酝酿着某个冲动的决定。

全部人的动作都像凝固了下来,等待着那黑衣人沉默的决定,如果可以选择,谁愿意与恶魔狂风为敌。

仿佛片刻之间,空气流动的速度仿佛也缓慢了下来。

阿伦背后一个黑衣人忽然离开了自己的位置,猫着步子,屏着气息,缓缓向阿伦踏去,他落步无声,所有的毛孔都紧闭了起来,如果闭起眼睛,就算此人走到面前,也未必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可见其人已深得刺杀之道的精髓。

索赛克自然看在眼里,他嘴巴又再微微张了张,似是要制止些什么,又似是要准备下达某个命令,但最后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这细微至极的动作,立即引起了阿伦的注意,他立即就回过了头,发现有一个黑衣人竟然已经来到五步以内的距离,阿伦心中大惊,但他强控心神,表面平静无比,只是阴恻恻的一笑,轻声问:“怎么了?”

那黑衣人本正准备发动雷霆一击,刺杀对象忽然作出这么一个诡异表情,他的呼吸顿时窘了一下,面对那似乎能看穿自己一切的蔚蓝色瞳孔,他有一种无力为继的可怕感觉,赶紧将准备发动的刺杀动作硬生生收回,蓄势待发的力气顿时自伤其身,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就这样淋漓喷出,他踉跄后退了几大步,能恰恰站稳时,刚好又回到了他原来的位置上。

众人心中大凛,恶魔狂风一招未发,就已将队伍里的主力逼得吐血而回,看来他还手下留情,不然以刚才的情形来看,该主力是无法全身而退的。

一众黑衣人马上又联想到自身的安全性,结合传说中的一切一切,立即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只要这个恶魔愿意,他们全部人都会立即死去。

这一次行动会不会真的是太过鲁莽了呢……这个念头盘旋在众人的脑海,士气一下就跌落冰点。

阿伦就像什么也没发生,甚至没兴趣再多看那人一眼,又回过了头,继续微笑注视着索赛克。

索赛克眼中却闪过精光,像是下了某种决定,一握拳头,盯向阿伦,刚要下达那个无法挽回的命令时,喉咙却忽然被一件硬物顶住了。

四周众人为之骇然,只是眼前一花,一个头绑白色绷带的男子,已静静的站在索赛克的声旁,仿佛就是凭空出现那样。

他只是以一根手指,指住了索赛克咽喉最脆弱的位置,但冰冷的杀气,瞬间布满了整个空间,令每个人的呼吸都难以顺畅自然。

此人竟然可以瞒过这么多人的耳目,悄然无声的来到索赛克的身边,轻而易举就将索赛克的生命握在了手上,这份实力实在太惊世骇俗,是恶魔的同伴出手了?

索赛克身形不动,但眼中却闪过了恐惧,假如此人想要自己性命,刚才自己已经和死神见面了。

阿伦却轻轻松了口气,怒浪终于回来了。

怒浪另一只手,也就是那只代表死亡的右手正提着一个黑色的丝绸袋子,令四周众人也警惕提防,恶魔伙伴手中那袋子里,说不定有无数个人头,只要袋口一开,那数之不清的人头就会滚出来,其中说不定有自己熟悉的面孔,要不然就是什么可怕的暗器,一打开就会杀人于无形……

当然谁也没想到,里面装的不过是食物罢了,还是偷来的。

阿伦目光柔和的看向索赛克,淡淡的微笑着说:“索赛克,我们之前的协议仍然有效,只要你肯立即离开,我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索赛克的眼神已经完全黯淡了下来,他沉声说:“我们立即离开,从未来过这里!”

怒浪看了一眼阿伦,阿伦点了点头,表示可值信赖,怒浪立即收回了指在索赛克喉咙的手指。

索赛克深深的看了一眼阿伦,眼神深处中闪过了茫然和怨恨,但隐约中还带着点感激,他向阿伦微微躬身,以示敬意,才朝众黑衣人一挥手。

他们的离去,与他们来时一样迅捷,眨眼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等索赛克远去后,怒浪那凌厉的杀气也渐渐退去,回复成原本懒散的模样,他看见阿伦正注视索赛克离去的方向,便低声说:“你和他认识很久了?”

阿伦唏嘘的叹了口气,想起的却是当日的汉弗里伯爵,从威风凛凛的不可一世,到最后那个勇于牺牲自我的垂死老人,他临终的托付虽然只是短期行为,但自己在潜意识当中,总觉得亏欠了汉弗里了什么,他毕竟曾用生命来拯救过自己,而索赛克,正是他生平最喜爱的弟子,放他一马,并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

怒浪拍了拍阿伦的肩膀,很是谅解的说:“从那家伙离去前怨怼的眼神,到你现在茫然的神情,我什么都明白了……唉,娜娜小姐,自古多情空余恨啊。”

“喂……”

“……”

这一段插曲过后,怒浪便以熟练的动作,将袋子中的食物统统倒到了桌面上,口中解释:“幸好现在是冬季,采购不容易啊,所以天空圣堂储备了大量的食物,啧啧,不然我哪能这么快回来。”

阿伦瞪大了眼睛,说:“天啊,你偷了这么多,神看到了一定很生气。”

“胡说,神是宽容,哪有这么容易生气,那你不吃好了!”

“这个……我当然同意,神是宽容的!”

“……”

两位无神论者对着亭子边柱子上面的碑文,似模似样的念了一段,最后以一句“神将宽恕我们”,便开始分享贼赃。

天空圣堂的干食和点心虽然美味,但过于清淡,不太合两人的胃口,怒浪很快便喃喃的说起最近世界的各大新闻,并不时插入自己的见解,阿伦心不在焉的聆听着,偶尔也评论两句,他注视着暗沉沉的天空,仿佛之间,又回到了那个暴风年代。

在那个时候,几乎每天都徘徊在生与死之间,每天都努力的充满生气去面对将来,现在回头想想,其实他和怒浪在那个时候,真正在努力的,是在逃避现实,那一个他们所不敢面对的现实,所以才用生与死之间的刺激来麻木自己。

那段年华匆匆而逝,想必怒浪也和自己一样,渐渐从迷惘中走起,渐渐去面对现实,但那份压得叫人喘不过气的无奈,却是何其的沉重。

远方黑得看不到底的天空,仿佛正如那无法摸得清的未来。

他喜欢和怒浪呆在一起,是否内心深处,正深深的缅怀着那一段离开了现实、一去而不再复返的暴风年华,说不定,怒浪他也一样……

阿伦慢慢将目光垂下,发现黑暗已完全将自己笼罩在其中,凤雅玲房间的灯光正明亮耀眼,是不是有着某种征兆,她是属于光明,我是属于黑暗,是不是就如同正义和邪恶,人类与亡灵一般,永远都只能站在对立面,永远也不可能共存在一起。

身旁的怒浪忽然停止了原本的话题,正容的插了一句,说:“狂风,总有一天,我要在一个万众瞩目的环境下,一圈一圈的脱下我头上的绷带,露出那对生来就与我共存在一起的英俊耳朵,让所有的世人看清我真面目后,仍对我报以最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阿伦的心剧烈的颤动了一下,假如真有这么一天,该是多么的耀眼夺目啊……

怒浪注视着阿伦,沉声说:“狂风,相信我,你也可以的!你可以选择属于自己的方式,譬如说,你可以光着膀子,大步大步的走在繁华拥挤的长街上,然后,你拿着牛角刀,一刀一刀的割在自己身上,那见鬼的银灰色血液汹涌而出的时候,世人就向你疯狂鼓掌,以表达他们对你狂热的爱戴,还对你投来鲜花和崇慕的眼光,老人们还赶紧把你留出来的血用瓶子收藏起来,以后拿回家祭拜……”

阿伦为之哑然失笑,那该是多么滑稽荒谬一个场面啊,真亏怒浪能想像出来,但这样的场面,又怎可能有实现的一天呢……

正当怒浪说得兴高采烈,阿伦也想入非非时,凤雅玲的房门终于打开了!

阿伦不禁站了起来,怒浪也停下了说话,却没有丝毫回避的意思,也静静的看向了房门的方向。

洛塞夫大主教缓缓走出,面容深处隐约可辨出几分疲倦,阿伦大步走了上去,怒浪似是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跟在了阿伦后面。

阿伦并没有开口,但他的眼神足以向洛塞夫表达他想知道什么,洛塞夫平静的看向了阿伦,那惺忪的目光似乎能洞察到阿伦内心最深处的秘密,隐约当中仿佛还带着怜悯与鼓舞,他那老态龙钟的声音,嗡嗡响起:“蓝雪云先生,无须担忧,凤雅玲小姐的高烧已经退去了……”

阿伦的心不禁一松,面对这位高贵的老人,他觉得有必要再交代些什么,他说:“洛塞夫大主教,其实我……”

洛塞夫大主教平静一笑,打断了阿伦,说:“你到底是谁,这并不重要!事实上,也没有人能回答出‘你是谁’、‘我是谁’这样的问题。蓝雪云先生,进去看看凤雅玲小姐吧,在她还没入睡之前。”

阿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内心深处不禁也轻轻问一句自己,我是谁?

他发现这个问题实在无从回答,当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忽然变成最复杂的时候,人是最容易变得茫然的,他心神微微仿佛之际,刚刚推门进入到房间里,就听到背后的洛塞夫以一种罕见的关切语调说:“克洛诺斯,这么多年了,你终于肯来看望一下我了……”

阿伦心中大奇,克洛诺斯?外面只有洛塞夫大主教和怒浪了,难道克洛诺斯就是怒浪的真名?洛塞夫这样关切的语调,就算是在爱莉娅身上,也是十分罕见的……

只听到怒浪也以一种极为罕见的惭愧、恭谨,而且小心翼翼的语调,轻声说:“克洛诺斯向大主教问好了……”

阿伦心中又是一震,回想起当日星云流血夜,怒浪曾经淡淡的苦笑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贝里安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自由天堂和凤凰城的关系紧密,当年怒浪作为凤凰城的大王子,说不定正是由洛塞夫大主教为他做出生洗礼的,后来怒浪的身份受到世人的质疑,逃出凤凰城皇族,在那段颠沛流离的日子里,莫非洛塞夫大主教曾收留过他,怪不得怒浪对天空圣堂如此熟悉,偷东西不用一阵就回来了……

第二章

阿伦推断间,发现两人脚步渐渐远去,大概走向了亭子的方向。

阿伦赶紧收摄心神,回手将门掩好,这是怒浪的秘密,不是他亲口所述,还是不要窥探的好。

凤雅玲正安静的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张丝绒棉被,淡淡的茉莉花清香与凤雅玲特有的体香混杂了一起,一丝丝的钻进阿伦的鼻子里,令阿伦本来就不平静的心湖,更是泛起圈圈涟漪。

凤雅玲那张清丽脱俗的脸孔显得平静了许多,那头飘逸的秀发散落在枕头外,这份慵懒的病态,分外惹人怜惜。

阿伦暗暗观察凤雅玲的神色,发觉她眉宇间的愁苦和忧虑散去了许多,莫非她真的什么都告诉洛塞夫大主教了,才令郁结稍解?

凤雅玲平静的看向了阿伦,眼神中已经没有那份深切的恐惧,但仍是带着一份戒备的陌生,她似是看出了阿伦的疑虑,淡淡的说了一句:“别担心,阿伦!我什么也没说……”

阿伦顿时轻轻松了口气,凤雅玲既然肯告诉自己她什么也没说,那她一定什么也没说,无论他们关系如何恶劣,阿伦都相信,凤雅玲是不屑去撒谎。

那为何洛塞夫的眼神却如此古怪呢,莫非是我做贼心虚,不过回头想想,洛塞夫这老家伙好像无论看谁,眼神大概也是这么古怪的吧……

他思考间,发觉凤雅玲仍然在静静的注视自己,阿伦不禁尴尬的咳嗽了两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习惯性的不断猜度,这被凤雅玲看在眼里,肯定又被她看轻了几分。

阿伦目光一转,发现窗边的桌子上放着一盘新鲜的水果,便轻声问:“雅玲,要不要吃个水晶梨?”

凤雅玲把目光投向了那盘水果,嘴唇微微动了动,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阿伦淡淡一笑,取了一个水晶梨,从盘子旁边拿起一把精致的果刀,削了起来,他心中暗想,这样看来,他与凤雅玲的关系,在某种程度上,是否算是有了好转呢?

很快,阿伦又发现凤雅玲正默默的注视着自己正在削苹果那双手,他顿时又一阵黯然的失落,她此刻看着我这双手,是否联想到那个可怕的夜晚,正是这一双手,用最残忍的手段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折磨至死呢……

房内,一时间,只剩下果刀滑过果皮时,传出的咝咝声。

黯然间的阿伦,却没有发觉,凤雅玲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柔和了许多。

温馨的灯光下,阿伦的手白皙干净,手指修长且灵活。这样一双手,就算给经历了无数风霜的老人来评价,都会认为这一双手是属于艺术的,可是,谁可以想到,就是这一双手,能将任何生命瞬间摧毁,它本身,比任何锋锐的利器更犀利可怕呢……

凤雅玲想到这里,心神不禁又开始有点仿佛了,这双手却在这时,缓缓靠近,并递给了自己一个雪白无暇的水晶梨。

凤雅玲将手伸出了被窝,缓缓将水晶梨接过,抬头看了看那张俊美至接近完美的脸,她嘴唇轻轻动了动,自小良好的教养令她说了声:“谢谢!”

对于这一声低不可闻的“谢谢”,阿伦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他伸手将凤雅玲轻轻扶坐起来,又抽出枕头掂在她的背后,令她可以更舒服的坐好,然后很规矩的后退到餐桌旁的椅子坐下。

看着这张熟悉的脸由远而近,又再由近而远,凤雅玲的心神再次仿佛,刹那间,她甚至分辨不出面前的是好友隆.娜娜,还是那个恶魔迪.阿伦,是星云里那个熟悉的房间,还是天空圣堂里一个陌生的所在。

洛塞夫说过的话在她脑海里回响了起来:“……其实每样事物,都有两面的,就像水,它现在能为你解渴,所以你接触到的,就是它良性的一面,你会感激它,因为它能为你解渴;但假如你身处于洪水的灾区,滔滔的洪流正把你淹没在其中,那么,你接触到的,就是它劣性的一面,你会憎恨它,因为它随时可以夺走你的生命……我们并不能因为它的良性而忘记它的劣性,也不能因为它的劣性而忘记它的良性……进而推之,其实人也一样啊……”

凤雅玲注视着眼前这张俊美的脸,视觉忽然一阵模糊,只能依稀感觉到,他正带着关切的微笑,温柔的注视着自己。

凤雅玲用力的眨动了一下眼睛,将视线转移到手中的水晶梨上,那半透明的果肉正渗出温润的水珠,闪烁出点点光芒,但视线转移后,非但没有变得清晰,反倒更模糊了,每一点水珠的光芒中,仿佛都有阿伦的影子,他欢笑的模样,他落寞时的模样,他沉思的模样,他漫不经心的模样……

凤雅玲心中忽然一阵剧烈的跳动,她像是突然醒悟到什么似的,暗暗问了自己一句:“为何脑海中总是挥不去他的影子……难道,我爱上他了……”

想到此,她的手不由得颤动了一下,果肉上的水珠也随之抖动,里面的影像也变了,仍然是阿伦的影子,不过是他狞笑时的模样,杀戮时的模样,将玻璃渣子当成糖果用力嚼的模样,银灰色血液从他体内流淌而出时的模样……

凤雅玲的心情茫然了起来,再一次暗暗的问自己:“恶魔?亡灵一族的恶魔,我怎么可能爱上一个恶魔呢……”

洛塞夫大主教的话几乎同时在她脑海中响起:“真正的友情,是无分性别、高矮、肥瘦、种族的,朋友就是朋友,友谊绝不会随时间流逝而减少,也不会因为身份变化而消失……进而推之,其实爱情也一样啊……雅玲,其实你不必抿紧了嘴,我不是来套话的,也不想从你那里得到些什么,或者知道些什么,我在做的,仅仅是想和你聊聊天,分享一下我人生的一些经验和看法罢了……”

凤雅玲轻轻的抿了抿嘴唇,静静的想:性别的改变,我可以尝试接受,但性情上巨大落差,还有那无法共存的种族问题,友情还能存在吗,更何况爱情……还想到后者,会不会太过奢侈了呢……

想到这里,凤雅玲不禁偷偷看了看阿伦,发觉他正漫不经心的削着一个苹果,阿伦仿佛知道凤雅玲在看他,立即便将目光投了过来,面对着那双蔚蓝色的眼睛,凤雅玲赶紧将目光慢慢收回,尽量做到平静自然。

阿伦心中疑惑得很:为何凤雅玲能对着一个水晶梨想入非非这么久呢,还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我,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为了不令气氛太过冷场,阿伦用力的清了清嗓子,轻声问:“雅玲,你是否在担心你母亲的事呢?”

凤雅玲缓缓的摇了摇头,轻声回应说:“本来我也一直担心此事,但前面请教了洛塞夫大主教,他说如果真的发生这样不幸的事情,母亲一定会找他的,毕竟他也是个有名的医生,但现在并没有这样的事,那很可能不过是谣传罢了……我细想也是,大概是光悦影在造谣吧。”

阿伦心中一动,这是那一晚之后,凤雅玲对自己说过最长的一句话了,换一角度看,是不是我和她的关系已经大大缓和了呢?

阿伦正在遐想间,凤雅玲面色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轻声问:“你觉得呢?”

阿伦牵了牵嘴角,在这件事上,他比较相信光悦影所说的话,毕竟在当时的情况下,光悦影已经把他们当作是死人了,对两个死人而言,没什么说假话的必要,当然,洛塞夫大主教在这件事上,处理得并没有错误,尽量的减轻凤雅玲的心理压力,才能更快的将她的病治好。

阿伦心中是这么想,口中回答的却是:“既然洛塞夫大主教也是这么认为,那就实在不必再担心了!毕竟大主教是当代最好的医者之一,如果你母亲真有什么意外,怎么可能不找他诊断一下呢?”

凤雅玲淡淡的笑了笑,轻轻的点了点头。

阿伦也不由得笑了,因为他很久没看到凤雅玲的笑脸了。

这时,大厅中心摆放的香炉的火熄灭了,凤雅玲抿了抿嘴唇,轻轻的说:“大主教吩咐过我,如果香炉火熄灭,我就该休息了。”

阿伦点了点头,柔声说:“那么,雅玲你好好休息吧。”

“……”

阿伦离去关门的刹那,发现凤雅玲仍是拿着那只完好的水晶梨,默默的看着。

庭院中,洛塞夫已经离去,只剩下怒浪一人坐在亭子里,很没仪态的半摊半挨在椅子上,仰着头,一口一口的嚼着点心。

他看到阿伦走近,便笑道:“怎么样,搭档,是不是雨过天晴了?洛塞夫大主教可是著名的心灵医师啊,哈哈……”

阿伦牵了牵嘴角,随手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想着刚才和凤雅玲相处的情形,叹了口气,说:“情况算是有好转了吧。”

怒浪笑了,说:“哦?是不是其中有什么不妥之处啊……”

阿伦笑了笑,说:“也没什么……不过,我削了个水晶梨给她,她竟然从头到尾也没有吃,只是不断的盯着看。”

怒浪的坐姿端正了少许,说:“哦,真有这样的事?”

“对!”阿伦犹豫了一下,又说,“怒浪,你…你对女人这方面经验比较丰富,你怎么看?”

听出有请教的味道,怒浪不禁得意的哈哈大笑,说:“狂风啊,你想听理性的答案呢,还是感性的答案?”

阿伦想了想,谦虚的说:“理性的答案是?”

怒浪盯着阿伦,正容道:“理性的答案就是,凤雅玲那娘们怕你在梨子里面下毒,所以不断拿在手中反复研究,当着你面又不好意思把它扔掉,只好熬到你走了,你不信现在推门进去看看,保证能在房间角落的垃圾箱里发现你刚才削的那只水晶梨!”

阿伦无奈的低吼道:“去死——”

怒浪却自个得意的狂笑了起来:“哈哈……”

“……”

“喂,狂风,那你还要不要听感性的答案啊?”

“随便吧……”

“到底要不要?”

“说!”

怒浪收起了狂态,微笑看向了凤雅玲的房间,沉声说:“感性的答案就是,凤雅玲她爱上你了,她在逃避这段感情,不想和你有太多的瓜葛!”

“……”

气氛沉默了好一阵,怒浪才淡淡的说:“其实,如果你太过为难的话,或者不想再去面对的话,我可以帮你,将凤雅玲送回神龙的。”

阿伦想了好一会,轻轻的说:“从我叛出疾风那一天起,我已经决定,无论情况如何恶劣,我也会将凤雅玲相送到底!”

“呵,忘了你叫狂风……”

夜更深沉了,星星逐粒破开云层,跳跃到夜空之上,在冬日,这是难得一见的繁星满天的夜晚。

阿伦和怒浪都安静了下来,阿伦甚至还感觉到他们连动作都凝固了下来,仿佛之间,还以为仍在暴风山脉的深处中,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克洛诺斯这个名字,阿伦是很清晰的听到了,而且他相信,这就是怒浪真正的名字,但洛塞夫已经离去,怒浪也不再提起,那么,阿伦也绝对不会去问,因为,每个人都可以有过去,有属于他自己的私隐。

亭子的四角有魔法灯,但两人谁也没有点亮的打算,就这么由得浓郁的黑暗渐渐将他们包容在其中,然后一起抬头望着星空,就像过去那样,用最美好的想法去憧憬未来。

世人往往都怕黑,因为黑暗总会令人想到许多负面的东西,但习惯了在生与死之间徘徊的人,都会喜欢与黑暗同行,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更快找到光明中的敌人。

在当年,怒浪还专门就这个问题与阿伦探讨过,提出不少古怪的看法,阿伦记得自己当时只是不断的苦笑摇头,因为他也分不清自己真的是为了生存而处于黑暗,还是确实喜欢上了与黑暗同行。

但此刻,阿伦忽然有了一种感悟,他和怒浪之所以都喜欢黑暗,那是因为他们都着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潜意识中总妄想漆黑能把他们掩盖起来,好逃避过去那段灰色的记忆。

这时,远处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阿伦眉头微微一皱,这是爱莉娅的脚步声,她回来了。阿伦前面藏在心底的问题又涌了出来,到底是谁出卖了自己,将凤雅玲藏身于此的秘密给泄露了出去?

但阿伦还是否定了爱莉娅,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子,真要干一件事的话,是绝不会事前说出来的,哪怕是戏言,因为都会给人留下相关的联想性,况且,阿伦觉得,爱莉娅心中最重要的事情是复仇,在复仇尚未完成之前,她的注意力是不会轻易转移的。

看着爱莉娅慢慢走近,身旁的怒浪忽然低声问:“狂风,要不要我回避一下?”

阿伦淡淡一笑,摇了摇头,起码还要在天空圣堂呆一夜,怒浪的存在是必须让爱莉娅知道的。

阿伦才刚说完,便惊奇的发现,身旁的怒浪竟然改变的坐姿,坐得端正了不少,嘴角还无奈的牵了牵了。

阿伦心中不禁暗想,如果怒浪的童年真的曾在天空圣堂呆过,那么,他与爱莉娅相识的可能性就相当大了,再看怒浪这样的反应,那说不定爱莉娅在他心中zhan有一个相当有分量的席位。

有了这个推断,阿伦心中隐约一阵不舒服,这时,爱莉娅已远远笑道:“处理一些事情,所以回来晚了!”

阿伦笑了笑,还没答话,爱莉娅便看向了怒浪的位置,说:“哦?你有客人来了……”

阿伦点点头,微笑说:“嗯,我好朋友,他叫怒浪。”

“哈,老公,你真把自己当成狂风了?”爱莉娅走进了亭子中,显然不习惯这样漆黑,她走到亭角,探手摸向了魔法灯的位置。

阿伦为之苦笑,关于这事,在星云订婚仪式那一天之后,他就曾告诉爱莉娅,自己确实就是传说中的狂风,无奈当时说话的神情太过认真,爱莉娅显然并不习惯他过分认真的一面,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就将话题扯到了别处。

对于阿伦是否狂风,爱莉娅始终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毕竟,这个世界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阿伦苦笑间,还注意到,当爱莉娅叫自己“老公”时,怒浪的手十分轻微的颤动了一下。

他口中淡淡的应道:“对,对,对,我不是狂风,还到处搞风搞雨,让他老人家的声名蒙上恶魔之名……”

魔法灯亮,四周一片光明。

爱莉娅微微笑着,回过头来,正要继续说笑,目光落到怒浪脸上时,笑容却凝固住了,就像看到了什么奇怪的生物。

而怒浪,则用阿伦从未见过的窘迫神情,回望着爱莉娅。

爱莉娅那张动人无比的脸庞因为过分激动,而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她指着怒浪,忽然颤声说:“克洛诺斯?”

阿伦心中又是涌起一阵不舒服,看着爱莉娅如此激动的神情,他情不自禁想起了当日爱莉娅骗自己说有心上人的情景,如此真切,如在昨日……但结合现在,难道说,当日她真的没有说谎,她确确实实有心上人,而她的心上人刚好就是与自己出生入死、患难与共的怒浪……

阿伦感到自己的心忽然被什么塞住了一样,虽然他口口声声说他与爱莉娅的婚约只是一个闹剧,更何况你毕农叔叔已经将婚约解除了,但他知道,在他潜意识当中,是渴望有这么一个女子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眩目的美丽,过人的智慧,坚毅的个性……但假如这一切并不是属于自己,或者自己只是她的第二选择,再甚至仅仅是一个替代品的话,那他是完全无法接受的……

忽然间,阿伦回忆起了童年的一个片断:一个他最心爱的布熊自他手上滑落,掉进溪水中,他拼命追赶,无奈溪流甚急,转眼已经将那布熊冲得了无痕迹……心爱流逝,却无能为力。

阿伦心神仿佛间,怒浪已低声应道:“是…是我!抱歉咯……”

阿伦预想中青梅竹马的挚友重逢画面并没有接着上演,爱莉娅而是暴喝了一声,吼道:“真的是你这个混蛋,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爱莉娅反手提起一张椅子,用力就往怒浪砸去,全然没有了淑女风范,张口还吐了一口口水向怒浪,不过怒浪似乎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轻飘飘就飘去了一边,提高声量道:“喂,爱莉娅,我已经道歉了……”

爱莉娅的眼睛里已经冲上了血丝,拿起桌子上点心,一件接一件的砸向怒浪,大声说:“混蛋,你当天滚就滚了,为何你要把我的衣服全部撕拦,把我的布娃娃全部分解,还要在我床上拉了泡屎,那都算了,为何,为何你还要把我的照片撕毁!混蛋,混蛋——”

点心转眼已被砸完,爱莉娅丝毫没有解恨,抽出随身的匕首,往怒浪就冲了过去,就像疯了一样,招招来个同归于尽。

怒浪似乎也被惹急了,骂道:“三八,你有完没完,不就是一张破照片吗?你可别忘了那天你也对我干了什么……”

“……”

阿伦有点傻眼了,他从来没有见过爱莉娅这么疯癫泼辣的一面,也从来没有见过怒浪竟然被一个女人追得满街跑。

第三章

怒浪绕着亭子跑,爱莉娅挥舞着匕首在后面追,两人还一边跑一边对骂,阿伦听了一阵,终于理出了大概:怒浪童年时来到了天空圣堂,得到了洛塞夫大主教的庇护,当时爱莉娅时常到天空圣堂作客,发现怒浪来了之后,大主教好像更疼爱他一点,心中不忿,就屡次作弄怒浪,怒浪当然也常常还以颜色,两人积怨下来,终于一次,爱莉娅在白天折断了怒浪最珍视的铅笔,怒浪晚上就潜到爱莉娅的房间进行破坏,还把她唯一一张全家福给撕烂,然后离开了天空圣堂……

阿伦发现这样的情况并没有他想像中来得好,两人的感情确实是刻骨铭心,不过却是刻骨铭心的仇恨,在暴风山脉的时候,阿伦就常常看到怒浪拿着半截铅笔把玩,据他所说,这是他母亲留给他最有纪念价值的遗产,由此可见,那铅笔对他的重要性……

而爱莉娅的照片,要知道照相机这类太古工具是相当珍稀,那张全家福大概是爱莉娅最可以寄托思念的物件吧……

不过相比起来,怒浪的铅笔还有半截,而爱莉娅的照片却被撕成粉碎……

亭外,爱莉娅停在下来,双手撑在膝盖上,粗喘着大气,狠狠的盯着怒浪,而怒浪则故作轻松的将手插进裤袋,大声说:“爱莉娅,听好了,我再说一次,抱歉了……”

爱莉娅却是不屑的哼了一声,盯着怒浪头上的白布,冷冷的说:“杂种!精灵族的杂种!”

怒浪的脸色顿时变了,眼神变作了最锐利的刀锋,杀气瞬间汹涌澎湃般拍向了爱莉娅,他那只代表死亡的右手按到了腰间,阿伦慌忙往走前两步,挡在两人之间。

但杀气很快就消失了,怒浪的脸色转为了黯然,隐约还带着失落、悲伤等复杂的情绪,他眼圈似乎红了一红,慢慢转过了身,深深的呼吸了几口空气,然后往地上重重一踏,迅速远离光明,投身进远方的黑暗之中。

爱莉娅看着仇恨的目标迅速远去,她的身体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坐倒了在地,然后眼泪终于怔怔的从眼角滑出,整个身躯如同风中之烛,颤动了起来。

面对爱莉娅无声的哭泣,阿伦叹了口气,他走到爱莉娅身边,单膝跪下,将爱莉娅轻轻拥进怀里,却无从安慰,因为他也分不清爱莉娅此时的悲伤是因为对往昔的思念,父母的缅怀,还是仇恨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当然,这已经不仅仅是一张撕毁了的照片,而是一直压在她肩上的沉重压力……

前一刻,星空尤是璀璨动人,这一刻,已变得黯淡无光。

良久后,爱莉娅才渐渐停下了眼泪,她抱歉的看着阿伦的前襟,那里已经被自己的眼泪湿润了一大片,她微微昂起了头,轻声说:“对不起,我等下找一套衣服给你替换……”

面对着呵气如兰的佳人,阿伦微笑摇摇头,安慰说:“没关系,一切都没关系的……”

爱莉娅在阿伦搀扶下慢慢站起,咬了咬牙,似乎不愿意再提过去的往事,她看向了凤雅玲房间,低声问:“凤雅玲她没事了吧?”

阿伦说:“没事了……不过前面发生了点状况,我想我明天必须要离开了。”

爱莉娅皱了皱眉,疑惑的问:“状况?”

阿伦牵了牵嘴角,既然爱莉娅已经问了,那就告诉她好了,他说:“在你回来之前,曾经有一群黑衣人来过,领头的就是索赛克……”

爱莉娅不禁失声道:“索赛克?”

阿伦凝视着爱莉娅的眼睛,点头说:“对,就是他,虽然他蓄意掩饰,但我还是把认了出来,当然,他是个聪明人,很快就认识到实力上的差距,匆匆而来,也匆匆而去了,不过,他的出现告诉我,已经有人知道我们在这里,所以,我明天必须离去!”

爱莉娅回望着阿伦的眼睛,似乎从其中判断出什么,她从阿伦的怀抱中脱离了出来,沉声问:“老公,你怀疑我和索赛克有勾结?”

阿伦轻轻的摇了摇头,淡淡的说:“坦白说,我确实有怀疑过,但……我还是相信你……老婆。”

为了加强自己的诚意,阿伦还专门叫了一个他一般都不会叫的称谓,但这似乎并没有减少爱莉娅的感触,她缓缓的转过了,来到亭子边,轻声说:“老公,我觉得你对我的信任度太低了,就像刚在,你有没有怀疑过我和克洛诺斯曾有私情?”

我对爱莉娅的信任度太低了?对于这个敏感问题,阿伦感到喉咙一阵干燥不适,他轻轻的咳嗽了两声,跟随爱莉娅的脚步,来到了亭子边,今夜夜空繁星璀璨,在这片浩瀚的星空下,更是显得自身微不足道,阿伦静静的回忆着与爱莉娅交往的一幕幕,忽然一阵好笑,心中暗暗问了一句:爱莉娅,我对你信任度不高,只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吗?

“回答我,阿伦!”爱莉娅淡淡的说。

既然连自己名字也喊出来了,阿伦只好正容说:“没错,爱莉娅,刚才你们见面的刹那,我确实怀疑你与怒浪有私情。”

对于这个答案,爱莉娅默然了好一会,才缓缓的说:“老公,不瞒你说,我对克洛诺斯确实有过特殊的感情,里面有爱又有恨,混乱得连我自己也分不清了,不过这都是童年的往事,更重要的是,这是过去的事情,从我决定和你在一起的那一天起,我就已决心终其一生,只对你一人倾注爱情,这份倾诚之恋,老公,希望你能感觉得到,自我们的拇指都在订婚册上盖印的那一刻开始,我的忠诚已交于你手,致死不渝,直到永远!”

每个字仿佛都是从爱莉娅灵魂深处中有力的吐出,阿伦不禁一阵心神颤动,为之动容,他慢慢转过了身,用力的将爱莉娅拥进了怀里,第一次如此主动的吻上了爱莉娅的樱唇,两颗隔膜的心在冬日一个繁星满天的夜晚,重新、紧紧的贴在一起。

良久后,双唇才缓缓分开,两人都未曾试过如此动情的一吻,都是微微急促的呼吸着。

爱莉娅喘息中,低声说:“阿伦,你明天是否等凤雅玲一醒来,就立即离开这里?”

阿伦默默的点了点头。

爱莉娅轻叹说:“老公,那我可能送不了你,希拉女巫拜托我的事情,也是明天一早就要办了……”

阿伦的唇边仍是爱莉娅那阵淡淡的茉莉花清香,刚才那炽热一吻,已经将他心中的热情点燃了大半,他用微微有点沙哑的嗓子说:“老婆,你可以送我别的……譬如说,你不是一直渴望向我证明些什么呢?”

爱莉娅的俏脸顿时更红了,她回望着阿伦,嘴唇再次贴近,轻声说:“凤雅玲在这里哦,你肯定不放心她的,我们就在她旁边那个房间干些什么坏事的话,你觉得这样好吗?”

那迷人至极的茉莉花香阵阵而来,阿伦在听到“凤雅玲”这三个字的时候清灵了不少,但跟着“坏事”这两个字立即又令他迷失了,他扶在爱莉娅腰间的手已经开始不规矩的下滑,嘴唇再次往爱莉娅的樱唇靠去,这个时候,行动远远要比语言来得有说服力。

正当两人都如箭在弦,闹得不可开交时,远方却遥遥传来了几下的咳嗽声,而且听得出来,这是一位老人的咳嗽声。

对于即将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要到来,而且还专门来几声善意的咳嗽,阿伦是不得不尊重的,他勉强与爱莉娅分开,迅速整理好衣装,再和爱莉娅一同做贼心虚的坐回到椅子上,然后一边急促的呼吸着,一边假装很诗情画意的看着天际的繁星。

这时,洛塞夫大主教才慢慢的从庭院边的长廊中走出,他一边走近亭子,一边打量着地下的烂椅子和点心残渣,那龙钟般的声音嗡嗡响起:“爱莉娅,你是不是又欺负克洛诺斯了?”

爱莉娅嘟了嘟嘴,才说:“大主教,现在克洛诺斯的武技强悍得很,恐怕放眼整个自由天堂,也没几个人是他对手了,我怎么能欺负他呢?”

洛塞夫像是唏嘘的叹了口气,向爱莉娅摆了摆手,说:“罢了,爱莉娅,你先去休息吧,我想和蓝雪云先生谈两句……你今晚就先到中殿庭院的客房吧,我已经叫人收拾好了。”

爱莉娅无奈的点头说:“知道,大主教。”

她转向阿伦,柔声说:“老公,你一路保重了……凤雅玲那件事处理完之后,记得回这里找我,我等着实现那个承诺呢。”说罢,还风情万种的向阿伦眨了眨眼。

看得阿伦既有点热情沸腾,又有点尴尬,毕竟尊敬的洛塞夫大主教就在旁边,只有对爱莉娅微笑点了点头。

看着爱莉娅身影的远去,洛塞夫的声音嗡嗡的在阿伦响起道:“蓝雪云先生啊,无论是爱莉娅,还是克洛诺斯,他们的脾气都是倔得很,而你总可以和他们好好相处,真是难得啊……”

阿伦心中暗想,对于自己而言,和他们相处并不困难啊,难道是某种程度上的臭味相投吗……

他当然不敢以这句话来回应洛塞夫,口中说:“洛塞夫大主教,我想我和他们在性格上存在互补性,所以会相处得特别好吧。”

洛塞夫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一时间,气氛沉默了下来,只剩下一阵阵的风声刮过,提醒着他们时间的流逝。

阿伦暗想,喂,洛塞夫大主教,你如果不是有话要说,为何在这个时间出现呢,破坏了我生命中本来将是很有纪念意义的一个时刻啊……

但阿伦是个很有耐性的人,无论任何什么时候,心中有什么不满,表面始终能一脸的平静,然后静静坐着,默默看着天际。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更深,风声更大时,洛塞夫大主教终于缓缓的转过身,稍稍睁大了一点他那双惺忪的眼睛,注视着阿伦,沉声说:“蓝雪云先生,你是我见过最矛盾的一个人,就以耐性来说,上一次你在天空圣堂静坐的时候,没坐够二十分钟,就会不耐烦的离去,而这一次,你竟然能陪我这老人静坐了这么久……”

阿伦为之苦笑,难道上一次他在天空圣堂干过的事情,洛塞夫大主教知道得一清二楚,现在开始秋后算账,还专门罚自己陪他一起静坐了这么久,如果单单如此,这个惩罚,他还是可以接受的。

他说:“洛塞夫大主教,我相信在神的眼中,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矛盾的结合体啊。”

这其实是一句说了等于没说的话,洛塞夫却笑了,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因为笑容而皱在了一起,他忽然奇峰突起的说:“蓝雪云先生,你知道我生命中最矛盾的事情是什么吗?”

阿伦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洛塞夫说:“在世人眼中,自由天堂的首席大主教,应当是一个放下了七情六欲的贤者,心中只有神,并代表他的旨意,将爱和怜悯无私的奉献给每一个世人……曾经,我以为我做到了,但在一百年前,我收到了我父母相继去世的消息,我才知道我错了,人类的许多感情,并不是作为一个神的使者,你就可以忘记的……”

阿伦的心不禁也揪动了一下,他终于改变了坐姿,将双手合拢放到了小腹,这样可以更加集中他的注意力去聆听。

洛塞夫将目光慢慢移向了星空的尽头,陷入了他自己的回忆之中,说:“在那个时候,我得知他们的死讯,我才忽然回忆起童年的村庄、童年的山、童年的水,我才忽然想起在我十六岁那年,毅然抛弃了一切,来到天空圣堂,成为一名修士的情景,离去的时候,父亲仍在田里耕作,他反对我成为修士,他希望我能和他一样,继续耕耘这片自远祖就留下来的田地,所以他一眼都没有看我,但我知道,他一直在默默的注意着我,走过田间小道,母亲红着眼睛相送,直走到村口外很远很远的地方,再度回首,仍能看到她的挥手……”

“但既然决心成为一名修士,就必须将所有的感情奉献给神,爱不能偏心,它是属于每个世人的,在开始的几十年里,我认为我做到了。母亲曾经千里迢迢来到天空圣堂,只为见我一面,但我当时正在陪同前任大主教静修,我拒绝了和她相见,后来直到静修完毕,可以看到的,只有她留下的一盒粗粮,那是家乡特有的点心,记得那时,我捧着那盒粗粮,满脸都是泪,全身不停的颤抖……”

“但心中却有一把声音,沉着的告诉我,你已经将一切都奉献给神,包括你的感情……没过多久,我的情感重新平复,身心重新投入到圣堂广博的教义之中,时间继续在浑浊中流逝,直到一百年前,我收到了他们双双去世的消息,我才在眼泪中发现,我错了,我根本无法放弃亲情,我深深的爱着他们,却为了神,为了教义,没能陪他们走完人生最后的旅程……无奈、内疚和自责充斥满了我整个灵魂,痛苦将我燃烧……”

“我把自己关在静修室里,思考了很久,很久,才终于明白,人不能背弃自己所拥有过感情,不然就失去了自我,成为命运的奴仆,人更不能背弃过去,不然就无法面对未来……”

阿伦心灵深处中也不由得深深一震,“人不能背弃过去,不然就无法面对未来……”,他痛苦的想,在某种程度上,自己是否也一直在背弃过去呢,甚至沉沦在疾风家族的时候,还企图洗掉过去的记忆,只想当一个一无所知的傻瓜,当命运的奴仆……

洛塞夫缓缓的说:“人,只有正视过去,才能把握现在,展望未来啊!”

阿伦的呼吸不禁也急促了少许,脑海中只是不断的重复着洛塞夫画龙点睛的几句话,他难以抑制的再度回想起了边缘部落的童年,那时的喜怒哀乐,再度回想起飞龙沙漠的可怕夜晚,那时的血雨腥风,自己身体的血液,由鲜红变作银灰的刹那,许多过去无法正视的片断,忽然间一一重现脑海,而且每一幕都是如此清晰,叫人心神颤动。

因为从来没有一次回忆是如此清晰和条理的,那把沉重得无以复加的心灵枷锁,刹那间像是轻盈了许多。

阿伦握紧了拳头,就像是要将那枷锁和过去同时握紧在手中,渐渐的,他重新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呼吸,然后转过头,从洛塞夫湿润的眼珠中,发现自己也已经是泪流满面。

洛塞夫没有刻意安慰的言辞,只是以他看透世情的眼睛,柔和的注视着阿伦,好一会后,他才缓缓的说:“蓝雪云先生,你身体内曾经受过一些严重的伤害,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愿意以圣光为你治疗!”

洛塞夫见阿伦默然不语,便说:“如果你不反对的话,就把眼睛闭上吧。”

忽然间,阿伦觉得洛塞夫其实掌握着自己许许多多的秘密,如果是常人令他生起这种感觉的话,他一定会千方百计置那人于死地,而此刻,他却无法生出半点杀意,只是很听话的,慢慢的闭上了那双疲惫不堪的眼睛。

舒适、懒洋洋的感觉油然升起,圣光的力量,那股传说中亡灵的天敌力量,悠悠然的、一次又一次的游过阿伦全身,直到他在忘我的境界中,渐渐进入至最深沉的睡眠状态。

当阿伦再起醒来,发现自己已在凤雅玲隔壁的客房之中,他从床上撑起,半眯着眼睛观望着窗外,天色竟然已经蒙蒙发白,接着,他才发现,怒浪正坐在床前不远处的一张长沙发上,阿伦嗅到,整个房间中布满了浓烈的酒气。

“醒了,狂风,看起来你精神不错。”怒浪一边打着酒嗝,一边说,手上还拿着一枝拇指粗的雪茄,悠悠的吞云吐雾。

阿伦活动着脖子,检查着自身的身体状况,惊奇的发现,身体的严重内伤,竟然痊愈了大半,也就是说,他离银色沸腾点又重新拉开了距离。

他内心不禁对洛塞夫涌起了由衷的感激,洛塞夫其实将他的生命从濒临终结的边缘拉了回来。

“喂,狂风,这是我第一次将男人抱进房间啊,你是不是该对我说上一些感激的话啊?”怒浪打着酒嗝,从地上拿起一瓶包装华丽的酒,就这样往喉咙里倒进去。

阿伦下了床,又踩到了一个喝光了的酒瓶,然后他才发现,地上已经有好几个这样的酒瓶存在了,他不禁皱眉道:“怒浪,你喝了很多啊?”

怒浪打了个哈哈,中间还夹杂着一个响亮的酒嗝,淡淡的说:“没关系的,狂风!大主教说你的伤势已经不碍事了,我才放心尽情狂喝。”

阿伦看着怒浪这张挚友的脸,已经红得像是西瓜的瓜囊一般了,他柔声道:“怒浪,你喝酒是因为爱莉……”

怒浪却打断了阿伦,又说:“大主教还说,以后你最好不要催动自己的潜能来动手了,不然就得和死神握手了。”

阿伦说:“大主教他……”

怒浪笑了笑,看向了阿伦,说:“对,他或许真知道你很多事情,但放心吧,他是一个可以绝对值得信赖的长者,如果说,这个世界真有值得信赖的人,那么对我而言,只有两个,一个是你,另一个就是大主教了。”

阿伦想起昨夜的情形,点头同意说:“如你所言。”

他走到怒浪身旁,也懒洋洋的坐在沙发上,怒浪随手扔给他一根雪茄,笑道:“不用客气,全部是偷来的!”

阿伦苦笑接过,说:“怒浪,你在天空圣堂又烟又酒,而且用的东西还是贼赃,神他老人家会很生气的。”

怒浪哈哈大笑,拿起酒瓶就往地上倒了一半,说:“我敬他老人家一杯,他也有份一起销赃,就不会计较的了。”

阿伦牵了牵嘴角,看得出,怒浪真的很醉了。

怒浪不知从身上什么地方变出了一根火柴,在自己衣领上轻轻一划,就划出了火焰,摇摇晃晃点亮了阿伦的雪茄。

窗外的天色更亮了,晨曦的光芒从窗口一角投射了进来,照在了怒浪那张英俊的脸庞上,他单手托着额头,令另一半脸孔躲藏在黑暗之中,光暗的强烈对比中,一片弥漫着烟雾下,阿伦静静的想,爱莉娅在怒浪的心中,大概也zhan有相当重要的一个位置吧,他是不是正因为爱莉娅对己的极度仇恨,而醉成这个样子呢,如果让他知道,其实他在爱莉娅心中,同样zhan有一个重要席位的话,他大概会开朗许多吧……

阿伦嘴唇刚动,正要说话,怒浪已挥手打断,说:“狂风,什么也不要对我说,时间构成的伤痕,只有时间才能平服!”

“对了,记得把我扛上马车,我还要沿途保护你!”他再将瓶子里剩余的酒统统灌进喉咙中,头一仰,竟然就这么呼呼大睡了过去。

这令阿伦忍不住喃喃的埋怨道:“什么东西嘛,到底谁保护谁了……”

爱莉娅已经事先为他们准备好了一辆天空圣堂的马车,车厢边上那个天空圣堂的烙印,应该可以令阿兰斯大部分人都肃然起敬,减少他们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凤雅玲起床后,也很听话的换上一套修女的服饰,对于车厢中多出了一个混身酒气的怒浪,阿伦的解释是:“雅玲,这是我们的保镖,拥有惊人的战斗力。”

凤雅玲的反应是:“看得出来。”

阿伦也换上了一套整齐的修士服饰,低调的驾着马车,驶出了天空圣堂,直往天空之城的西门而去,在那里,只要渡过蓝河,就是神龙帝国的国土了。

在差不多同一个时刻,塞木家族的索赛克先生也收到了来自疾风家族盟友的意见,只有寥寥几句话:

索赛克先生,你擅自行动,实在太鲁莽了!如果你没有描述出错的话,狂风怒浪已经走在一起了,那是一对可怕的组合!我们已经失去了阻击他们的最佳时机。那么接下来,只有静观其变了。

魔法烙印是一种昂贵的通讯工具,我们应该尽量少的使用。往后,荷玛修女将继续代替我,与你联系!

第四章

蓝河畔,汇集满了人群,天气虽然开始稍稍转暖,但河水尤在结冰,为了安全起见,天空保卫厅在冰上搭建起了一条临时的木桥,因为不甚宽广,而需要过河的旅人又实在太多,所以只好由一支治安队伍,来维持排队过桥队伍的秩序。

因为每年都是如此,排队的商旅、平民都算有秩序,不过到处是闹哄哄的一片,长长的队伍间,还有把握商机的小贩们在兜售各样商品。

阿伦驾着马车来到这里,压低一下长长的帽檐,从御者的位置站了起来,可以清晰的看到,长堤边上正排着长长的人龙,密密麻麻,他不禁微微皱起了眉,真排到自己的时候,要到什么时候了……

旁边一位满面风霜的老者一边呵着白气到手上取暖,一边说:“修士先生,你是第一次冬季过蓝河吧?唉,你不用多看了,按平时的速度,起码还要五、六个小时才轮到我们过桥啊……哦,你看……”

前面人声忽然吵杂了许多,原来木桥边的一块冰出现了裂痕,整座木桥顿时倾斜了不少,治安队伍赶紧维护秩序,工程队伍也赶了过去,将木桥移位,尽量保证安全。

那老者接着说:“……假如还出现这种意外状况的话,我们起码要等多一、两小时,嗯,冰雪有融化的迹象了,大概再过几天,就可以敲开厚冰,乘船渡河了,唉,真搞不懂上面那些大爷们是怎么想的,在蓝河中下游修建这么桥梁,唯独这里一条桥都没有……”

阿伦观察这个老者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便“嗯,嗯”两声,以示敷衍,心中想,天空之城这样做当然有私心了,假如神龙帝国发动侵略的话,也不可以立即威胁到自由天堂的首府啊,这里少一道桥梁,在他们心理上,就多一分安全感……

阿伦耳边听着那老者喃喃的说着话,他跳下了马车,来到堤边,打量着河上结起厚冰,他想,既然行踪已经被发现,必须迅速离开,强行过去的话,这些厚冰能否承受得起一辆马车的重量呢?

那老者似乎看透了阿伦的心思,在后面嚷嚷道:“修士先生,你不会是想直接踏冰过河吧,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这些冰有厚有薄,一个不好,嘿嘿,真的不好说了……”

这句话令阿伦又犹豫了几分,他摸了摸怀中那份圣堂通行证,开始考虑是否使用它,来索取一个便利了。

这时,过分吵杂的环境,令怒浪从蒙蒙胧胧中醒了过来,他又重重打了个酒嗝,发现身上已经换上了一套光鲜的修士服,已经把握到阿伦的用意,他嘀咕的抱怨了两声,发现凤雅玲正坐在自己的对面,双手环抱在胸前,眼睛紧闭,大概正假寐着。

怒浪拿起茶几上的水壶,大大的灌了几口,探头出马车外,发现阿伦正站在长堤旁,身旁还有一个挑着行李的老头,和他说着什么,而往前一看,就是一眼也看不到尽头的人龙。

他说了声“见鬼”,就把头缩了回来,看了看美得不可方物的凤雅玲活色生香的坐在面前,不禁喃喃道:“狂风你这混小子,你这不是引诱我犯罪吗,自己跑开一边,放这么一个超级美女在我面前,嘿嘿……”

凤雅玲的眼睛却立即睁开了,不无戒心的看着怒浪,说:“我没睡着的。”

怒浪讪然一笑,又打了饱嗝。

凤雅玲又说:“狂风?你说阿伦就是狂风?”

怒浪发现自己似乎正犯了某个错误,他咳嗽了两声,反了一下白眼,又重新躺了下来,低声说:“凤雅玲小姐是吧,你可否当我从未醒过呢?”

心中虽然有过这个怀疑,但当怀疑又一次被证实的时候,凤雅玲曾经渐渐淡下的被愚弄感,又重新升了起来,印证过去星云种种,她不禁轻轻的哼了一声,没好气的看了一眼酒气熏天的怒浪,淡淡的说:“你可以当自己从未醒过,但我不可以。”

怒浪盯着凤雅玲那张无暇的俏脸,不禁叹了口气,说:“怪不得他对痴迷至此,你确实长得有几分姿色。”

凤雅玲还是首次听到有人以“几分姿色”来形容自己,不怒反笑,问:“你知道我的名字,而我并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先生?”

怒浪又打了个酒嗝,发现无法再入睡了,干脆坐了起来,双脚搭上了茶几上,拿起水壶,又大大灌了几口,说:“我叫怒浪。”

凤雅玲不由得轻轻一振,狂风怒浪!阿兰斯的土地上,没听过这个名字的人实在屈指可数,而神龙帝国正是面临兽人的第一线国家,对暴风猎人的尊崇比其他国家更甚,在狂风未曾为恶魔之前,狂风怒浪这对组合在神龙人民的心目中,是无比神圣的。

想起这一对传说中的组合就在身边,再回忆这段时间狂风恶魔的传闻,凤雅玲不禁又是一阵茫然,刹那间,仿佛有千千万万个阿伦浮现在她脑海,每个阿伦都拥有着一副不同的面孔。

怒浪眯着醉眼,打量着凤雅玲的反应,不禁笑了,说:“是不是被我的名字震住了,哈哈,真没想到神龙帝国未来的国主也是我的崇拜者之一呀,啧啧,真是一件想起来…呃…半夜做梦也会笑的事情。”

凤雅玲淡淡一笑,这位怒浪先生的脸皮应该比外面蓝河所结的厚冰还要厚,她说:“你的搭档,狂风先生,世人对他的评价并不好啊。”

怒浪擦了擦了嘴边的水迹,笑道:“对啊,把我的名声也连累了,真是个不祥之物。”

凤雅玲笑了笑,抿了抿嘴,轻声问:“那么,你对他的评价呢?”

怒浪“嘿嘿”了两声,侧着头打量着凤雅玲,那笑容神秘且暧mei,直看到凤雅玲心里也有点发毛的时候,他才说:“狂风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假如你对他足够信任,肯将生命也托付给他的话,他定不负你所托!作为朋友,他从来没令一个信任他的朋友失望过!”

对于怒浪斩钉截铁的话,凤雅玲心中也不禁也为之震动,她深思了一会,才说:“关于他是恶魔的传言,又是怎么回事呢?”

怒浪打着酒嗝,灌了几口水后,说:“西郊水晶矿坑一役,我没参与,并不知道个中详情,但我知道,狂风绝对不是那种小人,他或许对敌人无比残忍,或许对敌人使用卑劣的手段,但他对朋友、对他所爱人的人,对大多数的世人来说,他拥有的,绝对是一颗高贵仁慈的心!”

他回头瞥了一眼,发现阿伦已经离开长堤,往马车走来,他赶紧重新躺上,头歪倒向一边,立即又恢复成一副烂醉的模样。

阿伦将头探进车厢,看了看两人,发现凤雅玲眉头轻皱,像正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当中,阿伦不禁关切的问:“雅玲,你还好吗?”

凤雅玲回望阿伦,想起往日他曾经扮演过蓝雪云,与自己相处过的种种,那阵被愚弄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她冷淡的说:“我很好,蓝雪云先生。”

阿伦不由得马上将目光转向一副烂醉模样的怒浪身上,狠狠的说:“替你换上衣服的时候,我真该顺便把你的嘴巴也缝起来!”

说罢,他又对凤雅玲抱歉一笑,才将布帘放下,掏出那份可以通行无阻的圣堂通行证,往治安管理队走去。

怒浪的眼睛又重新睁开了,凶巴巴的盯着凤雅玲,凤雅玲却毫不畏惧,还轻盈的拿起茶几上的小杯,慢慢的抿了一小口茶。

怒浪颓然叹气,反了一下白眼,又耸了耸肩,自嘲道:“嘿嘿,算了,女人就是多嘴……”

等阿伦重新回到御者位置的时候,前方已经让出了一条道路,而且所有正在排队的旅人,并无一人露出半点不满了,反而以一种尊崇的目光目送马车驶过,令阿伦不由得惊叹天空圣堂在民众心目中的地位,他只是拿出圣堂通行证,告诉治安管理队的队长,他们有公干要到神龙帝国,还没提出插队的要求,那队长已经立即命人为他们开路了。

只有怒浪将头探向御者的位置,低声说:“喂,狂风,大主教未必高兴看到你这样做啊,擅自使用天空圣堂的特权……”

阿伦一脸惊奇的回过头,说:“怒浪,你不是宿醉未醒的吗?”

怒浪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说:“呵呵,我刚醒来的,嗯,今天天气不错……”

“……”

马车伴随着马儿的“滴答”声,缓缓走在木桥上,木桥并不宽,走在周围的有旅人,也有行商的马车。

木桥外完全是一片玉洁冰清的世界,尤其走到蓝河中间时,左右的世界完全蓝蓝的一片,冬日难得一见的阳光照射下,闪耀出一片又一片的晶莹光芒。

凤雅玲轻轻的感叹了一句:“我们正处在一块蓝色的巨冰上啊……”

怒浪看着窗外的世界,也不由得感慨道:“真他妈的美!”

阿伦笑了,回头说:“雅玲不要见怪,我的朋友粗人一个。”

怒浪立即闭上了嘴巴,凤雅玲微笑摇了摇头,表示并不介意。

当阿伦重新回过头时,怒浪立即开始反击,他就一块蓝色的冰谈起,侃侃而谈,谈到太古文学,谈到自由天堂的风俗,谈到世界各地关于冰的传说,开始凤雅玲是心不在焉的聆听,到了后来忍不住插口说上两句,到了再后来,干脆和怒浪聊了起来,她惊奇的发现,怒浪的学识竟然也是异常的渊博,观点虽然不如阿伦准确,但每一个观点都是如此鲜明偏激,也是令人眼前一亮。

阿伦听他们聊得愉快,不时也回头发表几句,本来沉闷的旅途气氛,顿时活跃了不少。

听着身话的谈话声,阿伦看着前方的道路,不禁露出几分满意之色,怒浪确实是一个能为世界带来生机的男子,在现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的存在,起码能令凤雅玲恢复谈话的能力。

正当怒浪大声争论着凤凰城的远郊古庙到底有没有被雪封过时,前方异变忽然而起,一块冰块莫名融化,木桥中段顿时往一侧倾倒而去,人群的惊呼声中,阿伦的马车眼看就要踏进前方的冰窟窿当中,他稳住心神,双手用力一拉,两匹马儿的前蹄立即高高踢起。

阿伦正待将马车稳在原地,但那两匹马儿忽然间像是疯了一样,四蹄疾奔,离开了木桥,踏足冰块,疾速往远方那片冰天雪地的世界奔去。

附近一个踩着雪橇维护维护秩序的治安人员在身后叫嚷了起来,但他的声音很快就变得一片模糊,可见马儿惊人的奔跑速度。

阿伦心中一惊,这样诡异的情景,难道有实力恐怖的绝世强者对他们出手了。

怒浪的酒意顿时醒了大半,他从车厢中跳出,来到阿伦身旁的位置,两人迅速对望一眼,均能看出对方心中的寒意,竟然有人当着他们面出手暗算,他们仍浑然不觉,由此可以推断出暗算者的实力。

匆忙间,阿伦还是回头看了看凤雅玲,给予一个安慰的眼神,发现凤雅玲玉容平静无波,看来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她的定力已经相当了得。

当两人准备将这两匹已经疯掉的马儿毙掉时,两匹马再次高高踢起前蹄,当马蹄再次落地时,两马口吐白沫,昏死当场。

阿伦回头一看,那条木桥已经在遥不可及的后方了。

当再回过头,眼前一花,前方不远处已经多了一个绿袍男子,他背对着阿伦他们,负手而立,身材异常魁梧,如同一座小山般伫立在眼前,无须任何动作,那令人惊惧的可怕气势,已如惊天骇浪般,一浪接一浪的拍打而来。

四周无风,但阿伦和怒浪都半眯起了眼睛,仿佛正迎着扑面而来风沙,注视前方。

怒浪压低声音,沉声问:“几成?”意思是指阿伦恢复了几成实力。

阿伦沉声说:“九成,你几成?”意思是问怒浪的酒醒了几成。

怒浪沉声说:“同上……哼哼,我们起码能拉他两只手,一只脚来陪葬!”

“喂,你别总是这么没大志好不好……”

“……”

其实从绿袍人的背影,再到那恐怖的气势,阿伦已经隐隐约约猜到此人是谁,只是从这样充满敌意的出手,再到这里的地理环境,而且还少了一根拐杖,实在令他无法肯定罢了。

那绿袍男子缓缓转身,气势更为惊人,一头巨大无匹的狮子仿佛自面前站起,单单那黑色的影子,就已经遮挡住了半片蓝天。

因为马儿倒下,马车也变得微微向前倾斜,这令阿伦和怒浪更为迅捷的弹足在蓝冰上,两人身形微弓,如临大敌的摆出了随时出手的架势。

那人绿袍黑衣,脸上带着一副抽象画面具,那抽象画艾波琳曾经说过,是影月部落的作品。

阿伦心中一冷,果然是亚特拉克,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还做出如此充满敌意的行为,上一次在星云山脉,他不是还站在自己身边的吗……

亚特拉克已用他沙哑难听的嗓音,淡淡问候:“蓝雪云先生,别来无恙吧!”

阿伦顶住迎面而来的强大气势,沉声说:“还好,蓝雪云见过亚特拉克先生!”

亚特拉克冷哼了一声,说:“蓝雪云先生,能再次与你道左相逢,鄙人荣幸得很呀!”

阿伦将目光转移到亚特拉克的右腿上,发现那里已经不再是空荡荡一片,便说:“对了,还要恭喜亚特拉克先生已经康复了。”

亚特拉克哈哈一笑,说:“如果不是得到蓝雪云先生你当日恩赐,我又何必要受那彻骨之痛呢?”

阿伦牵了牵嘴角,沉声说:“既然先生已经康复,我可否有个不情之请!”

亚特拉克紧紧的盯着阿伦每一个动作,淡淡的说:“不妨听听。”

阿伦沉声说:“假如先生肯让我的两个朋友先行离去,我愿意留下来陪先生切磋一二!”

怒浪微微转过头,狠狠的瞪了阿伦一眼,意思再明显不过:狂风,这事你别想一个人扛下了!

阿伦回以抱歉一瞥,用眼神告诉怒浪:搭档,你忘记了暴风山脉的生存法则吗?用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也就是说,死一个好过死三个,况且,我打不过,未必跑不了!

怒浪还是摇头,用坚定的眼神回答阿伦:虽然此地环境同样是冰天雪地,但这里并不是暴风山脉,暴风山脉的生存法则在这里并不适用!

亚特拉克眼中仿佛闪过了一些复杂的情绪,他缓缓的说:“蓝雪云先生,假如你肯与我单独一谈,我们未必需要切磋的!”

阿伦心中一阵疑惑,亚特拉克在打什么主意,他举手阻止了怒浪准备否定的声音,点头说:“好!”

第五章

怒浪终于忍不住沉声说:“狂风,你疯了,和他单独一谈?”

阿伦用力的拍了拍怒浪的手臂,说:“亚特拉克从来一诺千金,不会反悔的,假如我真有不测,你立即带凤雅玲离开,护送她回神龙!怒浪,拜托你了!”

怒浪还要说话,阿伦微微摇头说:“怒浪,我已经决定了,请尊重我的决定!”

他回过头,深深的看了凤雅玲一眼,便朝亚特拉克走去。

凤雅玲注视着阿伦渐渐离去的背影,心中忽然一阵刻骨铭心的感动,就是这一个男子,就算到了生与死的关头,始终把我的生命和安全放在第一位……

她心中很快又响了另一把声音:“上次在荒废的工场之中,他何尝不是不顾生命维护着你,只不过你只记住了他的残忍和他银灰色的血液,而忘记了他这样做的初衷……”

怒浪回过了头,看了一眼尤在发呆的凤雅玲,沉声说:“女人,我们没时间犹豫了,你听好了……”

他“锵”的一声抽出了腰间的软剑,飞速的在冰块上勾勒出一副简单的地图,沉声接着说:“你看,我们现在身处在这个位置,嗯,大概是这个位置,等会你要往东跑,走过丛林,走过这几个小城镇,来到这里,看清楚了,是这个位置,那里是你们神龙唐氏家族的总部,唐氏当家主唐磺我是见过的,他是绝对一等一的真正忠臣,你可以寻求他的庇护,将你护送回帝都……”

凤雅玲抬起了头,冷冷的问:“那你呢?为何不和我一起逃?”

怒浪脸色一变,没好气的说:“女人真烦,你到底有没有听清楚我说什么,要不要我重复一次!”

凤雅玲却仍是问:“回答我,为何不和我一起逃?”

怒浪看着这双清纯得无丝毫瑕疵的眼睛,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我发过誓,在我有生之年,再也不允许有第二个亲人在我面前死去!对我而言,狂风不单是我生命中一个重要的朋友,他还是我的亲人!”

凤雅玲看着怒浪坚定的眼神,缓缓的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

怒浪怒道:“喂,女人,你明白了还不走?”

凤雅玲淡淡一笑,说:“我只是明白了你的用意!对于我个人而言,我也打算留下!”

“为什么?”

“因为我生命中同样有一个很重要的人正在那边……”

“愚蠢,不可理喻!”

“我同意你的看法,但我还是要留下……”

“……”

而另一边,阿伦默默的跟在亚特拉克身后,一直走到怒浪和凤雅玲视线所及的尽头,亚特拉克才停下脚步,他慢慢转过身,对着几步以外的阿伦,以一种苍凉的语调说:“娜娜,你骗得我好苦啊……”

娜娜?亚特拉克竟然知道蓝雪云和娜娜是同一人……阿伦心神大震,思绪也随之混乱了起来,假如他知道娜娜就是蓝雪云,为何还要收我为徒,为何还要在星云之巅,为了维护我而力抗强敌……

思绪混乱中,阿伦也称谓也混乱了不少,他说:“老师,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娜娜和蓝雪云就是同一个人的?”

一声“老师”,仿佛令亚特拉克心软了不少,他声音也柔和了下来,淡淡的说:“其实当时星云山脉之中,我早有怀疑,但当时见你,混身鲜血,连包扎伤口的地方也是鲜红一片,我一时大意,就没在血液上再作试探,后来幽灵地兽面前,你奋身相救,便打消了我最后一丝疑虑,因为我想,真是暴风猎人狂风蓝雪云,定是恨我这个兽人入骨,岂会相救?结果,我还收你为徒……但后来,不朽之巅上,我不是聋的,也不是瞎的,很多话,很多动作,都看得一清二楚,哼,真没想到,原来隆.娜娜,就是狂风蓝雪云!我还以为能晚年收了一个爱徒,岂知他不过是我一个最可怕的敌人!”

阿伦心中一颤,沉声问:“当时既然已经知我是蓝雪云,为何还要救我?”

亚特拉克淡然道:“因为艾波琳与我颇有渊源,我看得出她对你感情非比一般,我不愿看到她为了你的死亡伤心落泪!”

阿伦心中又是一颤,沉声再问:“那今天为何要将我拦截,决定讨回前债了吗?”

亚特拉克冷冷一笑,说:“在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阿伦点头说:“好,你问!”

亚特拉克眼神茫然了少许,沉声问:“以你的智慧,肯定早已经猜到我是谁了,为何那次还要救我,本来你大可以带着艾波琳一走了之的!”

回想起那个暴风雨的夜晚,自己热血上脑的瞬间,根本脑海尚未有决定,身体已经动了,事后细想多次,仍然找不到一个最合理的答案,但这一刻,阿伦回头看了看远处的怒浪和凤雅玲,对此事忽然有了一个清晰的理解,他沉声说:“因为我不习惯有人在舍身救我的时候,我贪生怕死的离去,虽然这是一个十分愚蠢的行为,但我性格就是如此!”

亚特拉克默然了一阵,才说:“鄙人见了当今兽人帝君,他答应前事不究,希望我能重新回归国土,忽然间,我也厌倦了人类这片充满了矛盾、欺诈和卑劣的土地,我接受了他的邀请,重新成为兽人的一分子!”

阿伦心里一阵不舒服,当初那个尽管已经露出兽人毛皮,但仍坚持是人类一分子,仍坚持自己是雷诺守护者的亚特拉克,原来也已经成为了昨夜星辰了吗……

亚特拉克淡然的接着说:“这次我再次回到这片土地,不过是了结过去的一些私事,今天与你道左相逢,纯属偶然,我不取你性命,就当还你当日在星云山脉中的救命之恩,从此我俩瓜葛,一笔勾销!他日见面,我们不死不休!”

他深深再望阿伦一眼,缓缓转过了身,大步踏着蓝冰,渐渐远去,口中以苍凉的音调,唱起了一首古老的雷诺民谣:

骤晴骤雨,若是若非;

难分黑白,或喜或悲;

浑浊世情莫分辨,且醉一夕释愁怀……

激昂歌声渐去,余音不绝,看着亚特拉克消失在蓝冰尽头的身影,阿伦心中一阵挥之不去的怅然,他算是自己的敌人,还是朋友,再或者,老师呢……

他默默回头,发现怒浪和凤雅玲已经来到了身边。

怒浪盯着亚特拉克离去的方向,奇道:“他真的仅仅是为了找你聊聊天就走了?”

阿伦摇了摇头,说:“不单如此……他还唱了一首歌。”

“隐约听到了,嗓音不是太好……”

“……”

凤雅玲忍不住问:“亚特拉克?是不是雷诺守护者的亚特拉克……”

“曾经是。”

“曾经?”

“对,从今以后,他将是一个兽人……”

“兽人……”

“不要告诉别人,没人会相信的。”

“……”

一片蓝色冰河之上,三人静静而立,初升的太阳斜射而下,在他们身畔铺下了长长的影子。

不过,阿伦他们并没有在原地站多久,治安管理队和工程队的人员就急急忙忙的滑着雪橇奔了过来,毕竟阿伦摆出来的身份可是天空圣堂的修士,对于自由天堂的人民来说,这可是一个无比尊贵的身份,你有得罪怠慢的地方,那不但要担当工作上的责任,还要担当舆论上的责任。

当这群相关工作人员看到三位重要人士都安然无恙时,不禁都轻轻松了口气,很快,马车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那两匹口吐白沫的马匹也换成另外的骏马,不过御者的位置就换上了怒浪,这也是他自己的要求,酒醒了,想想吹吹风。

于是,车厢中,阿伦坐到了怒浪本来所坐的位置,隔着木制的茶几,与凤雅玲默默对坐。

此时阿伦的脑海,仍是亚特拉克那绿袍黑衣的身影,从某种程度上,他也很难辨别清楚他与亚特拉克的关系,在西郊矿坑初遇,他们是不能共存的敌人,在星云山脉再遇,他是值得信赖的伙伴,由始至终,都像一个长辈那样,关怀着自己和艾波琳,再到后来,他亦师亦友,对自己倾囊传授他的武学心得,到今天,他终于与自己决裂了……

阿伦忽然悲哀的想,在某种程度上,他与亚特拉克都是可怜人,并没有拥有人类的血统,却妄想成为其中的一员,不过现在不同的是,亚特拉克已经“迷途知返”,重新承认自己是兽人,也重新成为兽人的一员,而自己,哈,是不是也该向他学习学习,跑进亡灵之地,对着那群行尸走肉说,嘿嘿,本大统领回来了……

怒浪发现身后车厢的气氛太过寂静了,便回头说:“喂,狂风,怎么安静得像个邻家女孩啊?”

阿伦苦笑摇头,也不知该如何倾吐这一种苦闷。

怒浪侧着头打量了一下阿伦的神色,笑道:“你不该对亚特拉克有了特殊的感情吧,傻瓜,你本来是人类,他本来是兽人,你们不可能走在一起的!哈哈……”

阿伦心中一震,“你本来是人类,他本来是兽人”,他回味着这句话,不禁偷偷看了对面的凤雅玲一眼,发觉凤雅玲也正静静的注视着他,就算发现他的目光也投来,也没有避开,反而微微一笑,其中不无安慰。

这样的笑容,令阿伦不禁急促眨了两下眼睛,心中暗想,凤雅玲恬静的笑容,与过去并无不同啊,难道她一时错觉,又把我当成是娜娜了,洛塞夫大主教不是说她的烧已经退了吗……

阿伦不禁试探性的问了句:“雅玲,你还好吧?烧退了吗……”

凤雅玲在忽然而来的生死之间,一下子想通了很多事情,心情好了许多,笑了笑,说:“很好啊,烧昨晚就退了,不是告诉你了吗?”

“哦,那就好……”阿伦也笑了笑,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由衷的喜悦,假如凤雅玲并没有发烧,而是正常反应的话,那难道就是说,她已经开始重新接受我了,天啊,竟然接受我银灰色的血液,这是过去做梦也未曾想过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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