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杀身报国者不计其数。</p>
然而“士有百行，以德为首”。食君俸禄为国尽忠乃臣子本分，但为国而死还要背负千古骂名，便会让人心生犹豫。</p>
关乎家族门楣的身后名，有几人不犹豫几分？</p>
但今郑璞在书信中，便勇而无畏的声称毒谋若事泄，甘愿一人为国当之！</p>
“报国不惜身及荣辱，乃国士之风也！”</p>
沉默了许久，李严终于长声叹息，感慨道，“今日我方知，昔日孔明之言，为何谓此子他日可为公辅也。”</p>
“唉.......”</p>
闻言，丞相诸葛亮亦叹息出声，声音幽幽说道，“子瑾才学与忠心皆可嘉，然此谋过于狠戾、有伤天和，虽有功于社稷，恐损寿矣！”</p>
对此，李严倒没有多大感触。</p>
子不语怪力鬼神。</p>
兵者，乃凶也。</p>
既然从征为卒，不杀了敌军，便会被敌军所杀。</p>
郑璞之谋仅是为了灭杀逆魏守备萧关的步骑，又不是屠戮黎庶百姓，有何伤天和之说？</p>
昔日江东周瑜火烧赤壁、我大汉关侯水淹七军不也如此吗？</p>
水火用于杀敌，可被盛赞为赫赫战功，以尸毒杀敌便是狠戾了？</p>
难不成被焚死、淹死之人，觉得要比被毒死更“仁慈”一些？</p>
对敌之时不狠戾，便是对己军的狠戾！</p>
试问，以正常的攻防战，大汉需要多少士卒战死方可攻下萧关？</p>
以萧关的险峻以及战略意义，不少于五万吧？</p>
明明可兵不血刃便夺了萧关，却因为受仁义的束缚，便让无数大汉士卒埋骨他乡，不可取也！</p>
战场之上，何来仁义之说！</p>
唯有的仁义，便是惜己方士卒的命！</p>
带着如此想法，李严对郑璞所谋的狠戾颇为赞赏。</p>
只不过，丞相既然已经说狠戾，他也不好反驳。</p>
略作思绪，他便顺着丞相的话语宽慰道，“孔明若觉得此事不利于我大汉声誉，便将今日之事藏之于心，不令世人所知便是。”</p>
言罢，不等丞相出声，竟将郑璞的谏谋书信扔进了火盆中。</p>
对此有些猝不及防的丞相，微微愕然才连忙起身阻止，“正方不可！”</p>
就是晚了一步。</p>
书信刚落入烧得很旺的火盆中，便被火舌彻底吞灭了。</p>
亦让丞相见了，不由连连摇头苦笑，说道，“正方此举，乃是陷我于不义矣！”</p>
对！</p>
丞相一直留着此书信，是想着有朝一日尸毒之谋泄露了，便以此书为证来声称此谋乃是经过他的决策而定的。</p>
为了让郑璞少受点世俗道德的攻讦。</p>
毕竟，丞相为人处世的准则中，从来没有匮乏过担当。</p>
而李严便是洞悉了丞相此念，佯装为了大汉的声誉，先行将布帛给毁了。</p>
如此行事，倒不是对郑璞又什么意见。</p>
而是因为如今的郑璞，不过是领军征伐的执行者。</p>
但丞相是执国者，肩扛着大汉复兴的旌旗，乃是朝野表率。</p>
两者孰重孰轻，李严心里拎得清。</p>
“哈哈哈~~~”</p>
听到丞相的感慨，李严拊掌大笑，故作不明的反问道，“孔明何出此言邪？此书留着对我大汉不利，焚之有何不可？”</p>
“呵~~~”</p>
事已然，丞相没有再争辩，唯有抱以苦笑。</p>
见状，李严也敛容，轻轻谓之，“孔明若觉得郑子瑾忠贞可嘉，便不吝擢拔之。我观此子先前所立的功勋，官职断然不止于此。今兵不血刃夺回萧关，孔明若不上表天子为其请功，我便越俎代庖！”</p>
“嗯........”</p>
微微颔首，丞相也撇开方才之念，笑容潺潺，“我先前以子瑾年少，恐其居高位而催生恣睢骄横之心，便不想让其升迁太过。如今他有杀身报国之志，且正方也为他争之，我便不做恶人了吧。”</p>
“正当如此！”</p>
李严颔首，朗声而应，“正值我大汉北伐、需将士死力之际，军功不可掩之。子瑾虽年少，不过其妻乃是今皇后之妹，居高位也无需担忧朝野非议。且昔日我大汉霍去病，年少而居高位，又有何人质疑？只需战功相当，擢拔亦是理所当然。”</p>
话落，顿了顿，却又怅然而叹，“唉，今我大汉有志之士无不竟进，少年郎亦然战功赫赫，我身为朝臣老臣，受先帝托孤之重，居高位却无有尺寸之功，委实汗颜矣！”</p>
“呵呵~~~”</p>
此话方落，丞相不由冁然而笑，“正方此言乃是含沙射影，指摘我不允你先前之请也。”言罢，又捋胡沉吟片刻，便轻颔首，“也罢，今正方旧事重提，我亦不好再阻之。此战过后，便表于天子吧。”</p>
...................................</p>
十余日后。</p>
各部围攻汉中郡的曹军，皆在各自将率的督领下井然有序的退兵。</p>
亲自领军殿后、防备大汉趁势追击的魏大司马曹真，步履缓缓归去的时候面无表情，但素来挺拔的身躯却微微驼了些。</p>
在秋末冬初的萧瑟中，倍显落寞。</p>
从雒阳传来的天子诏令，让他不得不退兵归去。</p>
也不得不接受，此番战事以魏国失利而告终。</p>
虽说，胜负乃兵家常事。</p>
他戎马数十年，早就看淡了胜负荣辱。</p>
然而他此番退兵的主要缘由，不是军争的失利。</p>
哪怕萧关奇谋无法实施了，以及秦岭山脉的暴雨连绵一月，他也可以继续攻伐，让巴蜀未来四五年、甚至是十余年内都无法进军凉州。</p>
因为他要拼国力！</p>
以持续进攻，消耗双方的士卒生命，用战损拼掉巴蜀的战争潜力。</p>
地小民寡的巴蜀，只要战损四五万士卒，便无力再挑起战事了。</p>
毕竟，他们既是攻下了凉州，也没有足够的兵卒去驻守、没有足够的威慑力去安抚羌胡部落及豪右。</p>
至于让巴蜀战损四五万士卒，魏国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