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啦啦风声卷起,一袭红氅披来,那汉子回头看时,膝头登时一软:“阁主!”姬野平伸手扶住:“好兄弟!下去先烤烤火,暖和过来再说!”
众人听他嗓音虽然宏亮依旧,但肩头胸腿多处明显嵌有木刺和弹片,滴滴嗒嗒往下渗血,全身尽湿,看起来实在吓人,忙都围拢过来检视问候。姬野平摆手笑道:“炮打在船头上!我踩空呛了口水,没事!”方枕诺吩咐:“快扶阁主到堡中调治!”
“等等!”姬野平道:“小方,咱们——”
方枕诺截道:“进屋再说不迟。”使个眼色,过来架住了他的左胳膊要走,云边清一闪而出,搀住了姬野平的右臂,眼神里明显有种“提防有变”的意味。
方枕诺也不言语,扶姬野平进了石堡正厅坐下,众人随后跟入,唤随从取干衣给阁主披换,胡风也拿出随身药包剪镊,近前来亲自为姬野平清理弹片。云边清知他号称“黄歧山子”,于医药颇为精通,因此放手任他施治,却不走远,在旁斜斜瞄着方枕诺,仍带着回护阁主之意。
姬野平瞧出气氛不对,问道:“老云,怎么回事?”
云边清道:“这个问题不该问我,应该问一问咱们的大军师。”
姬野平扭脸看时,只见方枕诺凝神而思,不知想着什么,正要发问,却见他缓缓抬起头来,在众人面上环扫一圈,淡静地道:“龙大叔、虎爷,风兄,这一趟官兵虽去,却仍有可能组织反扑,今晚就请你们几位辛苦一点,把住南北两面和后岛,加强巡视,彼此多加照应。”
龙波树、虎耀亭和风鸿野彼此互瞧一眼,同时向上望来。姬野平道:“有劳三位。”三人遵令,拱手散去。
方枕诺道:“老卢哥、余兄弟、郎兄弟,前山狮子口一线就交给你们了。”
卢泰亨、余铁成和郎星克躬身同声应道:“是!”快步出厅。
方枕诺道:“云兄,”云边清笑截道:“怎么,你把人一个一个支走,现在又轮到我了么?你想干什么就直接了当地来,何必耍这些心眼儿?”姬野平道:“老云,你这是怎么了?火气怎这么大?”楚原想自己不是阁中人物,毕竟好说话些,忙上前把刚才争吵的事对他解说一遍,最后道:“云兄弟,今日官军来得突然,背后更不知设下多少阴谋诡计,我看方兄弟慎重一些也不为过。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为此伤了和气?”
姬野平听完拍大腿道:“嗨!可不是吗?这事错在我身上,跟小方有什么关系?老云哪,你不知道,我刚才的火比你还大呢!我挨那一炮栽进湖里,脑子震得有点蒙,幸得众兄弟拼死相救才捡回条性命,缓醒过来时瞧连个接应的船都没有,气得什么似的!可是再一瞅那几个兄弟哪个身上伤的都不轻,我这心当时就凉下来了,炮这东西一打一大片,敌人来了这么多援军、这么多船,现在咱们主力又都不在,光凭岛上这点人出去,还架得住人家一轰吗?不是小方不讲情分,是我太莽了!”
朱情道:“小山上人和陆荒桥身为武林前辈,所做所为太也让人气愤,阁主虽然一时冲动,可也不必为此过分自责。”
云边清冷笑道:“说的好。不过阁主,你虽不该自责,倒是该好好想想:现在咱们两千来兄弟被数万官军围困在岛上,能作战的主力又都提前被分批抽调到江西去了,倒底是谁让咱们落到今天这个尴尬局面?难道这里面真的没有问题?”
此言一出,厅中气氛登时大冷。姬野平道:“老云!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怀疑小方……”
“不错!”云边清道:“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他虽然是李老的弟子,但上代的交情属于上代,他和咱们共事的时间并不长。咱聚豪阁早期以八百里洞庭为依托,从湖南起家,不住沿江向东发展延伸,又在庐山、太湖建立起两大平行主舵,这才形成了横跨数省、首尾呼应的全盛局面。洞庭君山是咱们的,也是根本,可是他来了之后却改变战略,将各种资源全力向长江中部转移,仅仅半年时间,调整之后的庐山鄱阳湖区已经超过万人,洞庭、太湖却只剩几千兄弟,形成了一个肚子大两头小的畸形状态,与其说这是一个严重的失策,倒莫如说是故意罢!”
江晚伤势较重,坐在旁边一直默默调息,已经恢复了些精神,听完这话眉心微皱,摇了摇头道:“云兄弟,话不能这么说。前者由于长孙阁主的退隐,使咱们乱了阵脚,我和朱兄一时有欠考虑,在东厂宴上大闹一通,不但害得沈绿身死,还把局面直接引导向了崩溃的边缘。这就使得本来尚未准备充分的起义日程变得更加紧促,必须要提到官军来围剿之前,另外——”姬野平拦道:“江兄,这些事情也不怪你们,过去的就过去,不要再提了。”
江晚道:“是,阁主,我并非又在检讨自责,请你听我把话说完。”
姬野平道:“哦,好好,我又着急了,你说你说。”
江晚长吸了口气,把目光重新转向云边清,缓缓地道:“咱们的战力在江湖上首屈一指,但面对国家军队,还远远不能算多。官军屯集于各府各县,弱点在于力量分散,咱们若是三大主舵同时起兵,和他们势均力敌,不但作战场面容易陷入胶着,而且战线拉得太长,通讯、补给都存在一定困难。因此军师提出集中兵力单点突破的战略,是稳健可行的。这次游老剑客病逝,除了留下瞿老父子在庐山坐镇外,阁中骨干几乎全体赶来奔丧,不想却突然冒出虚假的五方会谈传闻,紧跟着丹增赤烈来访、俞大猷兵出三湘,封锁洞庭,这些应该都是东厂的策划指挥,和军师扯不上半分关系。”
云边清抱臂笑道:“呵呵呵呵,江兄,你倒真对得起‘信人君’这个绰号。”
江晚道:“非是我喜欢轻信于人,而是事实确然如此。”
云边清道:“转移兵力是他提出来的,五方会谈的事情,也是他出去寻找长孙笑迟时从江湖上传起的,常思豪那败类,也是他从外面带回来的,难道这些都是偶然吗?”
姬野平失笑道:“照你这么说,方兄弟岂非成了东厂的卧底了?哈哈,小方啊,你在厂里,是做小干事,还是做大档头啊?”
云边清表情冷然:“阁主,东厂是一块牌子,两套人马,难道你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