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中军乐齐鸣【娴墨:开戏必有锣鼓当先,俞老也是好班主。】,众将热热闹闹将常思豪迎进大帐落座,军士献上茶来退下。俞大猷笑道:“军中简陋,也没什么可招待客人的,还请侯爷担待呀。”常思豪道:“老将军这可见外了,不知剿匪情况如何?仗打的还顺利么?”
俞大猷道:“曾一本这贼狡猾得很,跟我们打了几场游击,没有占到便宜就躲起来了。我放出人去四下侦察,端掉了他几处藏身窝点,近些日再也查不到他半分消息,想来已经逃得远了。”
常思豪心下少宽,又问:“聚豪阁方面可有动作?”
俞大猷摇了摇头:“我在经过长江的时候特意加强了护卫,倒没遇着什么骚扰。古田方面我也一直加着关注,他们也很安静。”
常思豪舒了口气道:“嗯,不过安静未必是好事,说不定在他们正酝酿着什么大的风暴,那可就更糟了。”当下屏退左右,将自己途遇火黎孤温之事简述一遍,又从怀中掏出羊皮手卷递过,俞大猷看罢大喜:“不想侯爷略施小计便竟退去一路雄兵。照此看来,瓦剌畏惧鞑靼来袭,必然竭力自保、龟缩不出了。”招呼道:“来呀,通知下去摆酒,咱们给侯爷接风洗尘!”
此时帐外却忽然响起军卒的喝斥,还有般的怨声,兼杂着“啪”、“啪”挥鞭的脆响。【娴墨:响声脆,便是没打着人。】
常思豪有些奇怪,问道:“怎么回事?”
俞大猷将羊皮手卷交还给他,笑道:“大概是些通匪嫌犯从此押过吧,不必管它。【娴墨:答得闲冷,浑不着意,俞老这气定神闲,是大将之风。】”说着欠身亲自为他斟茶:“广州这边气候潮热,到了晌午饭罢,人们就聚在一处喝茶聊天,所以茶道大兴,这壶五十年普洱,侯爷可要仔细尝尝……”
常思豪礼貌性地点着头,可是外面那哼哼叽叽的声音始终如青蝇绕耳不散,偶尔一两句“狗官”、“冤枉啊”喊得颇高,他便有些坐不住,说道:“老将军,咱们到营里转转?”俞大猷笑道:“怎么,侯爷想瞧瞧军容么?那可得请您指点指点。”常思豪道:“不敢。”俞大猷亮掌心一笑道:“请。”
二人出得帐来走出没几步,就见不远处有军卒手握皮鞭赶着一队人,这些人身上五花大绑,手连手被绑成一串,嘴里或是哎哟哎哟地,或是咬牙切齿地唾骂,或是仰面向天大叫不公。有两个年纪大些,走不动路,歪倒在地上,拖累得整个队伍都走不成。
常思豪见他们身穿官服,不禁奇怪,走过来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俞大猷赶忙笑道:“一些囚犯而已,侯爷何必管他们呢?”犯人队伍中有人扬起脸来:“胡说八道!我等皆为朝廷命官,怎会是囚犯?”又一人道:“姓俞的,没想到你也是吴时来的同党,和他们一个鼻孔出气!”俞大猷脸色一寒:“大胆!你竟敢在侯爷面前诽谤钦差?来人!还不快把他们押下去!”
“且慢!”常思豪阻住军卒,近前问道:“你们为何被绑在此?”
一犯官上下打量着他,挺起胸膛,横眉冷目地道:“你又是谁?”【娴墨:前面说了侯爷面前,此处又装假不知,盖因大明朝侯爷也有不少,不独云中侯这一个。】
常思豪道:“在下常思豪,奉圣旨到此……”不等他说完,犯官中早有人喊了起来:“他是云中侯常侯爷!”“是常侯爷么?真的是他?”“他就是皇上的御弟?在万寿山顶和徐阁老分庭抗礼那个?”“是他!是他!天可怜见,这回咱们可有救了!”众人登时呼拉拉跪倒一片,口中都道:“侯爷!请侯爷为我们作主啊!”常思豪赶忙搀扶询问,众官员们你一言我一语,将吴时来到广州之后如何肃清异己、安插亲信的事细说一遍。常思豪越听火越大,待他们全部讲完,又问:“那你们只是被他罢官,又没治罪,怎会被押在这里?”
许广文斜眼怒瞪着俞大猷道:“还不是我们瞎了眼,以为这姓俞的能帮上忙,想请他出头向皇上禀报此事,不想他却把我们绑在一处,说是要押往京师治罪!”
常思豪回过头来:“俞老将军,他们说的可是事实?”
俞大猷陪着笑容,拉着他走开几步,低低道:“侯爷不必谢我,这也是末将应该做的。”【娴墨:妙极。俞老亦是趣人,擅于扇风点火,不来端正,反作奉迎。】
常思豪皱眉一挣胳膊:“什么应该做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干嘛要谢你?”
俞大猷也变脸道:“咦?侯爷,这您就不对了。皇上派您二位来广州公干,吴时来做这些还不都是您的授意吗?【娴墨:挑得恶。俞老实比戚继光强百套,只不过心机不愿用而已。】你们安插那些人,我可是一点好处也没落着,眼下出了这事,却是我给您二位兜住了。要不是我抓下他们,这些人四处一跑,胡乱招摇,再有人到京里告了御状,那您二位……嗯?”他轻轻哼出一声鼻音,似乎在说:“这后果您还不明白吗?”
常思豪瞪着他没再言语,“呛啷”一声拔剑出鞘,转身回去挑断了众犯官身上绳索,说道:“你们跟我走!进城找吴时来辩理去!”
众犯官大喜,各自扑打尘土起身。李双吉牵过马来,常思豪扳鞍就要上,却被俞大猷一把拉住,常思豪按剑怒道:“老将军,你再不放手,可休怪常某翻脸无情!”俞大猷笑道:“侯爷,何必如此着急呢?”同时使了个眼色。常思豪一时倒糊涂了,被他拉到祠堂之内,听他把刚才只是在设计试探自己之事诉说一遍,这才明白【娴墨:骗火黎国师是一小计,此处俞老骗小常也是一小计,小计如小扣,一扯就松,曲折既尽,不必详述。俞老是正人,所以话挑明了,事不长瞒。以一般下品人物,必要脱清自己,免惹记恨。】。许广文道:“侯爷不要生气,老将军也是一番好心。”常思豪闷闷呼了口气,心想怪不刚才觉得不对劲儿:官员押刑受狱至少也得扒去官服啊。问道:“俞大人,既是如此,咱们便一起进城去找他如何?”
俞大猷摇头道:“吴时来此举虽然专横霸道,但细究起来也真奈何他不得,你到了城中和他吵来吵去,未必能有结果。”常思豪问:“那依您之见,该当如何?”俞大猷迟疑片刻,道:“不如这样,就请各位官员把自己如何被削职的过程记述下来,写成一个大状,所有人签名画押,由您带往京师,直接交给皇上,圣意天裁。【娴墨:小计之后又藏小计】”
常思豪知道他带兵很独,莫非是想借这机会把我支走【娴墨:好人不识好人肚肠,人心真乃“无路林”、真真无路可入。】?皱眉道:“这边曾一本尚未伏诛,我才刚到广州,怎能就回京去?由您夹在军报中呈上不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