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光晕熠熠,山间古院幽幽,一曲清音漫延开来,音色无忧无虑、无悲无喜、无痴无嗔、无怒无怨、无哀无伤,似水透明的音韵,润泽干涸已久的心境,似能将心田润满却又有空明之感悟。
韩嫣犹还疲惫的爬起身来,举目四周,自己身处一座古朴小屋之中,回忆起昨日那场噩梦,仍旧心惊不已。
怪她太过心急所以择小道走近路,却在半路遭遇劫匪,半点功夫都不会的她哪里有防身的本事,若不是几位路过的小师父相救,她怕是在劫难逃。
稍事整理一番仪容,韩嫣出小屋,寻琴声而去,一路上观望才知道这里应该是座尼姑庵。在一处小筑内找到弹琴之人,细细观察,弹琴的师傅冰清玉容,慈眉善目,浑身透着一股灵气,一副少女模样,可一双看破红尘的明净双瞳却告诉韩嫣她不止这个年纪。
本来心急如燎的人也因琴声静下心来,端坐在师傅对面,待琴声止时,还不等韩嫣先启口,那师太问韩嫣:“这曲子叫‘无双’,姑娘听了可有什么想法?”
韩嫣摇摇头,听时感悟颇多,一旦琴声止,万般想法又都烟消云散。
那师太也不多说什么,这次她等韩嫣问她话,韩嫣先是施礼道谢,而后问师太可曾看见她随身携带的小瓷瓶,她醒来在身上翻了半天也没找到,若是弄丢了,那她该如何是好。
师太摊开左手掌,韩嫣一看正是她的小瓷瓶,忙抢回手里宝贝好,而后才发现自己太过失礼,又连忙致歉,师太淡笑,并不和她计较。昨日救韩嫣时见她死死握着这小瓷瓶,便知道这东西对她而言至关重要,就一并收了回来。
得了东西韩嫣急着告辞,却被师太留下,说要让她看一样东西,韩嫣婉拒无果,只得跟了师太到院子里,天幕已黑,所以庵里的小师父掌了灯,一时间院子里亮堂不少。
师太将韩嫣领到石桌旁,韩嫣顺着师太手指的方向落眼一瞅,原来是一盘棋局,她的父亲喜爱下棋,她也算是精通此道。
“无双棋局!”韩嫣惊讶,这棋局她只听过却从没见过。
师太点点头,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回道:“请姑娘破局。”
韩嫣闻言坐下,拈了一粒白子,正视棋盘,所谓无双棋局,既不能两全齐美,两个风穴极好的活眼,却只能保住一个,破局之人都想完美无缺,苦苦寻觅两全之策,古往今来还真还没人破得此局。
韩嫣心道,她也不是什么能人,短时间怎么能破棋局,先贤都无能为力的棋局她一个小女子如何能够万全,况且她也没多少时间可以耗,所以她胡乱落了一子,一子落下,两个活眼果然一生一死,再难成双,局势也瞬间颠倒,本来白子双胜的优势立马不复存在,黑子占了绝对的先机。
韩嫣自思,棋局已然不能完美,至少不能输,于是集中心力应付,一来一往,到最后,竟以半子的优势赢了黑子。
完事后,韩嫣转头对师太玩黠一笑道:“师傅只让我破局,可没让我一定要两全,我这样也算是过关吧。”
师太一听愣在当场,韩嫣也无暇顾忌,起身告辞匆匆而去。
半晌,师太和周遭弟子方醒悟过来,都说是‘无双’,它们还死死纠缠于如何‘双全’,怪不得那么多年来一盘棋都无半点进展,它们在‘舍得’和‘舍不得’之间徘徊,不敢轻易落子,若干年的纠结却不如韩嫣的一念之间。
世事无完美,遗下憾,方能得道飞仙。
林间绿意点点,灵光浮现,直到曙光普照,方才寻不着踪迹。
韩嫣揉着还有些生疼的头坐起身来,第一反应是摸怀里的药瓶,见药还在她才安心,昨夜出了尼姑庵后便在山林间迷了路,也不知怎么就睡在这里,还好马匹就在身边,她已然又耽误了一日,若没了马要她怎么赶路。
起身时手碰到某个东西,发出几声弦音,韩嫣侧头低看却是一把琴,若没记错是昨日师太所弹的那把,可是怎么会在这里呢?韩嫣抱起琴再四下张望,当时就吓的脸色苍白,她居然就睡在一处古墓旁,墓很整洁,料是经常有人打理,墓碑上并无墓主人的记载,只有几句话:
无双棋,无双琴,
无双人破无双局。
正当韩嫣惊讶时,墓旁的洞穴中游弋出一条白蛇,比碗口还粗的蛇身尤其吓人,韩嫣当即退都软了,脚就像生了根似的无法动弹,蛇本凶兽,可这条蛇的眼神清明并不具兽性,在韩嫣身侧徘徊一会儿后忽的咬上韩嫣肩头,韩嫣吃痛,本以为要死了,等疼痛过后,也没有什么不妥,再去寻那条白蛇时早没了踪影,韩嫣不敢多留,抱了琴上马,慌不择路下,顺着小道疾走。
等回归大路时她才松了口气,此时才觉得自己浑身一片冰凉,她也不太在意,心想许是惊吓过度所致。
经过一番折腾,韩嫣早不知自己身处何处,顺着大道又行了一段路,才在路边寻到一处凉茶铺子,细问之下才知道自己穿小路已经赶到大军的前方,这条大军必经的大道两侧,临近城镇处,还能看见前来欢送的百姓。
韩嫣静不下心来等待,驾马沿路往回寻去。
琴音漫漫,听在铁心兰的耳里,能够感受到弹琴的人一双素手拨弄的不是琴弦而是他的心弦,他觉得可能性不大,但还是驾马寻声冲到队伍的最前方,却见韩嫣一身素衣抱琴坐在马背上,铁心兰尤为惊讶,快一鞭打马来到韩嫣身侧。
“你怎么来这里?”铁心兰疑惑道,心里有些不踏实。
突然被铁心兰这么一问,韩嫣不知如何回答,实话实说是万万不能,于是随便扯了个谎:“想你了呗,赶来再送一程。”
“还抱着琴?”
“不行啊!”韩嫣有些不耐烦,从怀里掏出瓷瓶递给铁心兰,又扯一谎:“欢哥给做的强身健体的药,就一颗,让你吞了。”
铁心兰不疑有他,当下服了药,韩嫣亲眼见他吞了下去,心里一块大石才算落下,算算日子,离毒药发作还有半日,她已没有时间赶回去找父兄再要第二颗解药,生离死别前,她总觉得自己有太多的话要说,她舍不得离开他,无法言语的舍不得。
她恨,恨相逢太晚,恨相聚太短。
离情依依,千言万语破口而出只是那一句‘保重’,情不自禁的伸手抚摸铁心兰的脸颊,下一瞬却被铁心兰执住手握在他温暖的掌中。
“怎么这么凉?”铁心兰边说边用手去触摸韩嫣额头,仍然是冰冰凉。
“骑马赶了那么长的路,被风吹的吧。”韩嫣不以为意。
两人又骑马并行,到了最近的城镇,铁心兰才命城中的知县派人护送韩嫣回尚京,他总觉得她有什么事瞒着他,却无暇细问,想着等以后一定要来个‘严刑逼供’,瞧她今日神秘兮兮的,样样可疑。
还在话别时,一道圣旨传到军中,命铁心兰交出手中兵符,铁心兰不从,质问来使为何会传这样的圣旨,传令官将皇后所犯罪行一一口述,此言令军中众将皆是一惊,这位传令官是韩墨的爪牙,自是趾高气扬,嘴里将已是阶下囚的铁心竹辱没到极点,别提有多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