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马河。
雪花漫天,这冷仿佛亘古以来都在落着,而河北好象就没有暖和过。
铅色的天空,黑色的土地,幽燕大地,除了广袤的大地,却看不到一根草,一棵树,一个活人。
在路上急行了多日,眼前只是残垣断壁,这本该是冬小麦生长的季节。在太平年月,大地本该是一片碧绿,在落一场雪,那就是一场令人欢喜的丰年。
不过,最近几年的大战,已经将这一片北方土地糟蹋成不毛之地。先是李自成进京,接着是建奴入关,如今这里又是一场空前国战。但凡生了两条腿的活物,能够逃的早逃走了。逃不了的,则变成路倒,被历史的尘埃埋葬在冰冷的黑色之中。
战火还在其次,其实,京畿地区的破败始于崇祯初年。小冰河期在崇祯天子登基之初开始发威,连连大旱,地里颗粒无收。
据说,在崇祯二年的时候,素有京城粮仓之称的保定绝收,百姓饿死泰半,大量百姓沦为流民。可朝廷国库空虚,竟是没有发下一粒粮食用于赈济。保定府甚至出先了人相食的情形,据说,在京畿南地区甚至出现了转买米肉的市场,所谓米肉,就是人肉。
而官府对于这一幕也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百姓大量死亡。这也是崇祯皇帝一生中,怎么也抹不起的污点。实际上,崇祯朝的覆亡和这个天子不作为,乱作为有莫大关系。
当初,有一个翰林院的学士在自己的笔记中是这么记载的。当时他回南方老家,办完事后回北京,路过保定,正好亲眼见到人肉市场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旱蝗,草根木皮皆尽,乃以人为食,官吏弗能禁,妇女幼孩,反接鬻于市,谓之菜人。屠者买去,如废羊豚……至肆午餐,屠者曰:肉尽,请少待。俄见曳二女子入厨下,呼曰:客待久,可先取一蹄来。急出止之,闻长号一声,则一女已生断右臂,宛转地上,一女战栗无人色,哀呼,一求速死,一求救……”
天灾加上人祸,如今的京畿地区已毫无生气,却无半点天子脚下,首善之区的迹象。
百余骑扯碎连天雪幕,疾驰而来。
却见他们身上穿着标准的明军铠甲,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净利索,在这一片灰暗的背景中显得非常响亮。
再看他们的模样,一个个身材高大,龙精虎猛,一看就是某之军队的精锐中的精锐,家丁级的勇士。
这一百多骑兵显然都是打老了仗的人,行军途中虽然速度极快,可全远远地撒出去不少斥候,队伍分成三个小队,相互呼应,急切而不失其严整。
没错,这支军队乃是福建军总兵官郑芝龙的亲卫家丁。
而他们的统帅,郑芝龙正一脸严峻地看着前方。远处的雪实在太大了,落了几日,竟是白茫一片。在这种天气中,斥候的警戒圈子有限,很容易就让敌人渗透过来,借着雪幕的掩护,突然杀到你跟前。
真到那个时候,说不定自己也会死在建奴的刀下。
自己的情形自家最清楚,说句实在话,福建军也就比驻守地方的普通明军好些,还远远比不上以前的九边镇军,更别说同建奴精锐相比了。
在一片糜烂的明军中,福建军也只不过烂得好一些,不至于连底都烂掉了。
正因为如此,听说儿子手下练出一支能打的军队,郑一官这个老海盗立即意识到镇海军乃是郑家最值钱的宝物。只可惜,这件宝物一半的股份握在孙元手头。
而且,军中全是孙元的人,只要孙元愿意,随时都能收回他手头一半的股权,说不定连郑家的一份儿也吞掉。
至于儿子郑森,做为父亲,他自然是非常了解他的禀性。这孩子单纯善良,对孙元这个老奸巨滑的家伙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简直到了顶礼膜拜的地步。真到孙元要吞并镇海军的那一刻,这孩子不但不会反抗,说不好还会喜滋滋地将军队合盘奉送。
所以,这也是郑芝龙派马宝夺了郑森兵权的缘故。
而且,北京城一片空虚,建奴马上就会北逃。朝廷既有先入北京这为王的圣旨,镇海军又顶在最前面,我郑家说不好要争上一争。倒不是因为这个王爵,而是北京城那满城的财富,和这片广袤的幽燕大地。
古往今来,除了不世出的太祖高皇帝由南往北统一天下,自来想要混同宇内者,都是由北而来。无他,北面有剽悍的燕赵男儿,有山高地阔的战略回旋空间,这才是王霸之资。
我郑芝龙若成为北方之王,这天下倒是可以争上一争。
如今,面前就是拒马河,听人说马宝所率的镇海军主力就驻扎在拒马河与琉璃河之间。过了河,只需一天,就能全盘接收部队。
以马宝的本事,想必已经整编完军队。
而这个时候,建奴肯定也已经撤出了北京。
某一旦掌握部,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进京城了。
一想到这美好的前景,和即将到来的荣耀,郑一官心中一片火热。
不过,他还是有些心中不安。这是他在海上混了一辈子养成的自觉,对危险的自觉。今日一大早起来,他心中就突突地跳个不停,感觉有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会不会是建奴没有放弃北京,反倒是出城和我镇海军对峙呢……也许……这个可能还是有的……不能大意了……”
感觉到主帅心中的紧张,众家丁也是心中不安,越靠近拒马河,心中越是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