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不像亲人，所以过年于艾蒿来说就是个形式，不同的只是吃顿年夜饭上上香拜拜年。
每到年底，也意味着爸爸的债主找上门要妈妈还钱。每每这个时候，艾蒿看着那么多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债主，看着爸爸无所谓甚至觉得理所当然的态度，看着妈妈头疼面对一波又一波以及小心翼翼数钱的样子，艾蒿心底就会生出无限无力感，也会生出无限的恨。
大部分都是酒钱，还有一些电费之类的费用。那酒钱都是赊账的，大家也都熟，也愿意赊给他。只不过过年便都找上门来，妈妈也只得给。有时候我都感觉或许妈妈赚了一年的钱才够给他还这些账的，可怜妈妈的血汗钱还没捂热就都拿去给他还钱了，可惜爸爸还不领情，不仅认为那点钱很少，甚至认为理所当然。
每一年，无论她们怎么努力，但是爸爸总能让她们看不到希望。一不高兴，他不仅打骂，还动不动搞破坏，不是摔桌椅，就是烧东西。搞得跟全世界都欠他似的，艾蒿想过报警，可是他们不管。消极的时候，她甚至想过跟他同归于尽。曾经她还寄希望于他会念及父女情，所谓虎毒不食子不是吗？可是她错了，有一次，当她万念俱灰的看着一旁哭泣的妈妈，她鼓起勇气下了平生最大的决心站在他的面前，她说：“你要是再打妈妈，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死！”
可是他只是瞧了她一眼，嘴角轻笑，无所谓般说：“好啊，最好都去死。我明天找一卷破席子直接包了。”
不值得啊！连死都死得这般没价值。
那时候艾蒿才上小学五年级，他的原话她已经不大记得了，大抵比这个更狠绝，那时候她便知道，她就算死也不会死在他的面前，她要好好活着，活着也好替妈妈减少点负担，也替他受罪。
曾经一度，艾蒿跟同学月讲起自家的事情，每每都是讲着讲着就临近奔溃。每当爸爸殴打妈妈的时候，妈妈怕伤到她们一直忍着，艾蒿都好想打回去，可最后她能做的就是挡在妈妈面前替她承受爸爸的暴打。
爸爸的前半生和后半生基本算是一个天堂，一个地狱。艾蒿记事的时候，爸爸还是一个受人尊敬的村干部，坐车出门司机总是不收钱，爸爸也是谦谦君子，不卑不亢。也会和她们开玩笑，会关心这个家。他的朋友也很多，也会经常到家里来拜访。那时候艾蒿读书老是不及格，爸爸还会鼓励她说她只要考试及格就会奖励她。结果那次考试，她第一次拿了70分，第一次觉得自己也那么聪明。在她眼里，那时的爸爸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是她的偶像。爸爸正直清廉，因此总有人上门寻求帮助，那时候虽然穷，但是很多人向爸爸借钱，爸爸能帮的也总是乐意帮忙，那时候艾蒿的梦想是当一个清廉的大官，最喜欢看电视剧《包青天》。
然而等她小学即将毕业开始，一切就慢慢的变了。爸爸脾气变得暴躁，总是跟人打架，爸爸那边的亲戚基本都不愿意到家里来。姑妈表哥什么的有时候明明先路过她家也会先去大伯家，最后走的时候才会到她家里来，有时候甚至不进她家门。
舅舅姨父们他也都打过，过年上门拜年，他们也顾及她们一家人，也都客套的问问“你爸爸怎么没来”；真心的那么两个亲戚会想着去家里把爸爸接来团团圆圆，大家年纪大了孩子也大了，联络一下感情之类的。艾蒿知道大家也都期待着日子都越来越好，感情越来越好，她们也期待。可是，当姨父或者表哥开车到家里好说歹说把爸爸接了来团圆，爸爸又是要面子，又是多疑的，加上喝酒，一言不合，难免又是一次大闹。
年复一年的，大家估计也都不抱希望了吧，因此当再一次过年，姨父和表哥要去家里接的时候，几个跟爸爸关系不好的便直接脸色不好看，母女在一边看了心里也是万般滋味无法诉说。艾蒿想最难堪的就是妈妈了吧，没当这时妈妈只好赔笑着让大家不去管他。爸爸也是知道大家不喜欢他，或许他才不来的吧，来了不闹也好，要是闹搞得大家都不得安宁，她们一家子更是心里难受。因此，每当这时候，她们便都是劝阻他们不要去接，甚至希望他们不要提及去接，这样或许大家都自由都好。
艾蒿后来问起爸爸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妈妈只说那时候家里穷，爸爸当干部没钱，爸爸就出去打工，可是那个年代外面都是体力活，爸爸搞文化的不好找工作，不仅没赚到钱反而花了不少钱。回来后，妈妈就不让他出去打工了，也没当干部了，不知道怎么的大伯当上了。最后妈妈出去之后家里才好起来。
说到当年妈妈刚出去一会儿，妈妈也是无限感慨。那年，为了改善条件，也为了堵住奶奶向妈妈泼脏水的嘴，妈妈一气之下就跟着一个介绍人出门打工了。刚开始那年，由于没文化还差点被拐卖了，好在妈妈机灵早先察觉叫上了同村的一个阿姨，两人借口去洗手间逃走了。后来两人买好票了准备上车时，由于人太多，两人又被人群冲散了，票在阿姨手里，妈妈身上毫无分文，在街上徘徊了半天，好在一个修自行车的好心男人收留了妈妈一晚，还给了妈妈钱。直到现在，妈妈还在感叹可惜找不回当年那个恩人了。
那样遥远又陌生的年代啊！我懂得了他们的艰辛，也着实替妈妈捏了一把汗，也慢慢懂得了爸爸的心理活动轨迹。只是在那样一个无奈的时代里，不甘心又如何？
路终究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啊，不顺着时代走，就要被时代淘汰掉吧！
爸爸郁闷的时候偶尔会说如果那个时候再坚持两年，就你王叔那样还能当上书记？
可是，人生就一次，哪有什么如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