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尽头右拐，又是一条更加幽长的通道，一眼望去，空寂无人。</p>
“我们去哪里？”我停下脚步。</p>
“去一个能够坐下来、安安静静地谈生意的地方，如何？”她在我肩头轻轻推了一掌。</p>
“明月小姐，别忘了我们的交易。”我重重地提醒她，之后才继续缓缓前进。</p>
“陈先生，看了那录影带之后，我猜你只会更迷惑。当然，任何人发现狮身人面像复活的事都会第一时间赶去察看，我们也同样如此，甚至全部爬到了雕像背上、头顶上仔细搜索——”她长叹起来，不再叙述下去。</p>
我明白，他们探索是没有结果的，雕像只是雕像，只在某些人的奇怪幻觉里才会睁眼复活。人的思想意识是个非常主观的动态过程，地球上的四十亿人里面，绝对找不出思想活动轨迹完全相同的两个人，而思想又是最容易受周围环境影响的，当这种影响程度超过了人的意识分辨能力，就产生了“幻觉”这一特定的怪异感觉。</p>
“陈先生，如果不是那卷录影带作证，我会怀疑拍摄者出现了幻觉，但很可惜，录影带是不会出现‘幻觉’的。所以，我们唯一可下的结论就是，在某个特定的时段里，狮身人面像复活了。它的眼睛可以睁开，并且会射出炫目的白光，甚至最有可能的是，冷馨小姐就是被白光……”</p>
她顿了顿，临时改口：“我猜她是被白光带走了。”</p>
我想她很有可能是要说“被白光销毁了”这几个字，按照她的描述，雕像眼中射出的白光犹如两道激光，如何人被强烈的激光射中时，就会在瞬间化为灰烬，然后随风而散。</p>
“那是两道激光？”我回头看着她。</p>
“非常像。”她冷静地迎接着我探询的目光，“陈先生，如果大家都能够冷静一点分析，冷馨小姐已经不在人世了。”</p>
这是从劫案发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如此残酷地对我说这种话。如果站在面前的是米兹那样的大汉，我早就一个勾拳将对方打飞出去。</p>
“我知道你会难过，但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费尽力气去寻找一个虚伪的假像，不如索性正视这一点，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不是吗？”她继续说下去，但我的目光已然挪开，越过她的头顶，望向十五步外拐弯处的油灯。</p>
“她还活着，我能感觉到。”这是我唯一的回答。</p>
“不要……再骗自己了，陈先生，警方搜索了案发现场十公里范围内的一草一木，只差没有把沙子一铲一铲翻过来。在录影带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金蝎子带人离开时，仍旧是一人一驼，绝没有带什么人离开。所以，冷馨小姐并没有被劫持，她是在白光出现的刹那消失的。”</p>
明月的话灌入我耳朵里，再化成一柄尖刀，一次次地搠在我心上。</p>
“面对现实吧——”她长叹，我倏的伸出手，将她狠狠地拥在怀里，身子霍的一转。</p>
“陈先生，你干什么？”她双臂发力，撑住我的胸膛，拼命想要挣脱出去。</p>
灯光一晃，一个身子极其瘦小的男人出现在拐角处，双手平端着一支黑沉沉的美式*，指向拥抱在一起的我和明月。</p>
我抢先一步感觉到了危机的迫近，但这种狭窄顺直的长廊里，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未必能躲开*的突袭。发明*这种武器的初衷，就是为了在狭窄空间里横扫一切，把所有对手射成蜂窝。</p>
敌人脸上带着狰狞的冷笑，他当然很清楚，长廊里的一切已经尽在掌控之中。</p>
“给我那本书！书！”他的英文带着亚洲人的口音，黄皮肤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怪异而丑陋。</p>
“书不在这里。”明月缩在我臂弯里，沉着地回答。</p>
“在哪里？”他一步一步逼近，躬着身子，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不给我瞬间拔刀的机会。</p>
明月指向甬道尽头：“在那边的藏书室。”</p>
“那好，带我去。”他怪笑着，食指紧扣在扳机上，*始终处于半激发状态。</p>
“好，跟我走吧。”明月从我怀里挣脱出去，整了整束发的金环，唇角忽然浮出微笑。那人的反应也真是灵敏，急速回身，因为他看到明月是在向着自己身后发笑的，迅速意识到背后有人。</p>
我抓住了那个时机，脚下突进，小刀弹起在食指、中指之间，削向他扣住扳机的食指。</p>
有一个人比我出刀更快，而且是一柄三尺长的长刀，倏的一闪，一发即收，然后我面前的那个男人就被从中劈为两半，左右翻倒。同时被斩断的，还有他手里的长枪，只有绝世宝刀，才有这种“削金断玉”的惊人锋锐。</p>
那是一个面目端庄威严的中年女人，一身黑衣，连腰间悬着的刀鞘都是黑色的。她俯下身子，从血泊里拾起一只断手，冷冷地看着。</p>
“越青帮的人。”我替她下结论，同时收起自己的小刀。</p>
这种暴烈之极的杀戮有些不合时宜，最少也要弄清楚对方的来意，套问一部分口供再说。以杀止杀，是最简单但也是最无效的行动方式。</p>
断手的背上，刺着一条青色的盘蛇，本该是三角蛇头的位置却衔接着一个发髻高挑的女人头像。这是越青帮的独特标志，名为“青花蛇后”，所有帮众以此纪念当年创建越青帮的一个越南王妃。</p>
她并没有理睬我，松开五指，断手啪的一声跌落在地，随即大步踏过血泊，走向明月。</p>
“二姐，你的刀法越来越厉害了！”明月拍着手笑起来。</p>
“大哥在等你，走吧。”二姐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僵硬冰冷，带头向前，对明月的笑容和赞赏完全不屑一顾。</p>
越青帮侵入非洲黑道的时间不超过十年，但他们仅用了五年时间就擢升为非洲第一势力，成了北非诸国领导人挥之不去的噩梦，与欧洲黑手党、亚洲山口组并称为三大帮派。</p>
任何黑道组织都是以攫取最大化利益为终极目标的，所以，我能理解他们为了搜罗到金字塔藏宝而无所不用其极的行径。《亡灵书》是一件无价之宝，谁拥有它，都会给自己带来无法估量的危险。</p>
在北非，与越青帮为敌，并不是一件好玩的事。</p>
“陈先生，我请你喝咖啡，大哥是煮咖啡的一流高手，只要你喝过一杯，必定会齿颊留香，终身难忘。”明月向我伸出手，脸上半是歉意半是感激。</p>
刚才我拥住她，只是想用自己的身体替她遮挡危险，她现在大概意识到了这一点。在我看来，她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就算有什么身体相贴的动作，也不会牵扯到男女情事上去。</p>
“好吧，希望越青帮的突袭到此为止，不会打扰了大家喝咖啡的兴致。”明知道杀死十哥的凶手还没有最终露面，但我却不想拂了明月的好意。</p>
甬道尽头是一间宽大的圆形石室，中间竖着一架精巧的不锈钢螺旋楼梯，优雅地延伸向上。一个满头蜷曲金发的男人坐在侧面的沙发上，表情严肃地瞪着我。他的手里捧着一柄加装了红外线瞄具的手枪，宽阔的腰带上悬挂着十几把窄刃飞刀。</p>
“九哥。”明月向那男人打招呼。</p>
金发男人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算是回礼，双手举枪，指向长廊。</p>
“九哥，这位是港岛来的陈鹰先生，是我和大哥的客人。”明月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p>
对方向着楼梯点了点下巴，然后目光从我脸上挪开，雕像一样垂坐着，始终一声不出。</p>
明月带着我踏上楼梯，很快进入了第二层石室。</p>
石室的南墙上开着狭小的射击孔，三个看起来彪悍如猎豹的年轻人静静地伏在狙击步枪后面。我听到了老城区熙熙攘攘的市声，不时地有人操着阿拉伯语大声叫卖着什么。</p>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这个问题，我已经忍耐很久了。</p>
明月继续沿楼梯向上：“去见大哥，还有几个人，譬如说——十哥？”</p>
她捂着嘴轻笑着，其中一个年轻人忍不住回头望着她，眼神中满是说不出的崇拜与倾慕。他的眼角余光扫过我时，鼻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露出只有情敌相见时才能看到的愤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