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我俩就起了炕，到江边去溜达。那时候吉林虽然处在战乱的年代，但是江边的早市很热闹。道两边卖炸果子、麻花、豆腐脑和豆浆的贩，把摊摆得满满的，雾气腾腾中散着一阵阵香味。三哥：“咱在这吃果子喝豆腐脑吧，大车店那味我一闻就恶心。”我俩找了一个果子摊，要了四个果子和两碗豆腐脑，边吃边和摊主唠了起来。</p>
这摆摊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妇女，细高而消瘦，腰间扎着一块油渍麻花的围裙。</p>
“大嫂，你这摊还行啊？”</p>
她一边用长筷子拨弄油锅里的果子一边：“行啥？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对付活吧。”</p>
“这吃饭的人这么少，还不得赔啊！”</p>
她叹了口气：“谁不来地，这光人少还是事，碰到伤兵那可倒大霉了。咱这地方日本人倒台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来了四拨军队：头一拨是蓝眼珠黄头的老毛子。吃完了不给钱。你一要叽里哇啦的也不知道些啥，肩膀一耸达，两手一摊抬**就走。第二拨来的是穿灰军装的八路。这伙人态度倒好，吃完了给钱。可那钱咱这地方花不了，他们这是‘边区票子’，在他们的地盘都能花。可他们这一走这钱上哪花去？我家现在还不少呢！第三拨是中央军，净些南蛮子。这些人还不错，吃完了都给钱。第四拨就是现在的保安部队。”到这她四处瞅了瞅，见没有当兵的才，“这伙人最不是东西，就和胡子差不多。尤其是哪些伤兵，吃完了嘴一抹句挺好吃，抬**就走。你管他一要，好的骂句难听的，不好的抬手就打。头几天我家老头子摆摊时来了四个伤兵，往桌子边一坐要这要那，咱也不敢不搭理他们啊。吃完饭后，和他们一算帐。一个拄着大拐的伤兵抬胳膊就是一大拐，把俺家老头子脑袋打了个大口子，那血淌了满脸满身，现在还在家躺着呢！”</p>
“这情况就没有人管吗？”</p>
“谁管哪？这警察局刚成立不长时间，这些警察对我们老百姓吹胡子瞪眼的可凶了，收税的时候晚交一会都不行。看到伤兵那是老鼠见了猫，溜溜的。哪还敢管这事呀！”</p>
“大嫂，长此下去也够呛啊！”</p>
“有啥法子啊，这一阵子还好一了。不管咋地，俺们还能吃上饭。你看江边躺着那几个——”</p>
我顺着她手指的地方一瞅，只见江边的大柳树下躺着几个破烂衣襟的人，有男的有女的。</p>
“他们怎么地啦？”</p>
“那都是死倒（死尸）啊！昨天早上还好好的，今天早上就都不动弹了！咱这江边哪天都得死他十个二十个的。警察来了往江里一扔就算完事，政府的人这叫‘水葬’，洋人实行这个。唉，这个世道穷人活着可真难啊！”</p>
吃过了早饭，告别了摆摊的大嫂，我们回到了大车店。算完帐后三哥用车把我送到了火车站，帮我买好票后他才赶车回黄鱼圈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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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的火车也没有个准，票房子里到处都是伤兵和逃难的人，有往南去的，也有往北跑的。听口音和穿戴，往南跑的多数是些有钱的人，往北去的几乎都是穷人。</p>
我呆着没事，票房子里的椅子早都没了地方，地上横躺竖卧的也都是人。我拄着棒子，提着皮包在票房子里四处溜达，听那些候车的人讲八路军和中央军打仗的事。</p>
这时候，我现有一个身穿西装、头戴毡帽的人总跟在我的身后，过了一会又过来一个同样打扮的人。先跟着我的那个人从后边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瞅，也不认识他，就问他：“你拍达我干啥？”</p>
他眼睛一瞪：“你是哪的，干啥的？”</p>
“我是这的，上长春看病啊！”</p>
当时我多了个心眼，因为法特是八路军占领区，在吉林这个地方我得多长个心眼，尽量不提法特的。</p>
“你这是胡扯，你是法特的！”</p>
这句话当时可真吓了我一跳，心想这俩人莫非是中央军的探子，怎么就知道我是法特的？</p>
“你们怎么知道我是法特的？”</p>
其中的一个用手指了指我提着的皮包，我低头一瞅才想起来，我这皮包还是满洲国时在杨木林子当学校长时县教育课的，上面印着“舒兰县法特中心学教员专用包”。</p>
这俩人一看我没吱声就：“你别装了，跟我们走一趟。”</p>
“凭啥呀？”</p>
“就凭你是八路军的探子。”</p>
我的心一激灵，心想这俩人的眼睛可真毒，他们怎么就能看出来我是八路军的人？</p>
“你们可不能随便冤枉人，我是地地道道的法特学老师。”</p>
“是法特老师？你撒什么慌！”</p>
着就来拽我。这时候票房子的人都围了过来卖呆，有两个警察分开人群看了一下扭头就走了。</p>
这俩人横抓竖拽把我往屋外拉。</p>
“你们不用这样，上哪我就跟你们去。”</p>
“你早这样不就好了，何必我们费这个事！”</p>
这俩人领着我一不进票房子的警察值班室，二不往市区里走，而把我领到票房子外边墙旮旯的僻静处。其中一个大高个的人问我：</p>
“你是想叫事大呢，还是叫事？”</p>
“事大怎么讲，事怎么讲？”</p>
“事大，我们把你送到警察局，就凭你是八路那边来的定你个探子罪，不枪毙也得剥层皮。”</p>
“那事呢？”</p>
“事那好办，你拿出钱，咱们好好散。”</p>
我一听这哪是办公务，这不纯牌是敲诈吗？</p>
“你们俩到底是干什么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