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夜里, 城郊金玉兰花园居民听到两声枪响，居民报警后，警方赶到现场, 在一栋荒废的老宅里发现了一男一女两具尸体。女性死者易某婷, 52岁，男性死者梁某勇, 26岁。两人系母子关系，分别为成康精神病院院长, 梁季成的妻子、儿子。”</p>
“警方在老宅内发现死者遗书，两人均与成康案有关, 疑似畏罪自杀……”</p>
周末的黄昏，谢清呈坐在高铁上, 看到了这条推送消息。</p>
他微微皱着眉，点了进去。</p>
报道不长, 这种事情往往都是这样, 事情越严肃, 字数越少。</p>
梁季成有妻子和儿子……</p>
他想起来了, 那天在成康病院，接待他们的小护士确实说过一句话，说梁季成有妻子有孩子，正是这句话让贺予立刻反应过来谢雪遇到的“梁季成”是假的。</p>
那两个都人自杀了么……</p>
谢清呈略微觉得这件事有哪里不太舒服，但他毕竟不是个警察，再加上报道的内容实在太少了，甚至连张马赛克图片都没有，想深思也没线索去深思。</p>
他于是关了手机，轻轻地叹了口气，眼前好像又晃起了那一日成康病院天台上的火光。</p>
江兰佩在歇斯底里地大笑, 她说二十年没有一个人找到她想起她。</p>
她要化作厉鬼，让整个成康也变为地狱。</p>
这算不算一种冥冥中的因果轮回？</p>
“您好，您所搭乘的g12xxxx次班车，还有十分钟抵达杭市站，请您带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感谢您的乘坐。列车前方到站，杭市站。”</p>
高铁组的广播声把谢清呈从沉思中拉回来。</p>
他和邻座说了一声不好意思，就在小姑娘红着脸的避让中拿着礼盒去了过道，等候下车。成康案毕竟已经过去了，他就没有再去多想成梁季成妻儿的事情。</p>
贺予接的戏是小成本网剧。</p>
编剧是新人，导演是新人，演员是新人……因为投资太少，所以人都是新的，道具都是旧的。</p>
新人也有新人的好，大家都没有经验，脸上还没酒桌烟气中熏出来的油，鞋底还没脂粉名利里沾染过的泥，大多数人的一颗心都只被薄薄的胸腔所包裹，互相拿出来看看，不说多真，但至少不完全是假的。据谢雪说，整体气氛还算不错。</p>
坐的士到达剧组的时候，正是吃饭前的最后一场戏。</p>
谢清呈来之前，谢雪是和在剧组的工作人员打过招呼的，他到了，也就自然而然地被带去导演的监视器旁坐着，等人，顺便看看戏。</p>
贺予正在拍摄。</p>
老实说，谢清呈来之前并不知道贺予到底是进了个什么组。看了半天大概知道这就是个狗血烂俗至极的青春校园言情故事。</p>
贺予在剧里是一个默默喜欢了女主很多年的男炮灰，是个资本家，确实和他本人的气质很符合，而这场戏正好拍到资本家告白被女主拒绝，然后独自离开。</p>
这戏要在暴雨里拍，毕竟五毛投资的剧，群演连导演的大姨妈祖奶奶都给拉上了，人工降雨自然能省则省。抠门制片人遇到老天爷赐的豪雨，便开始丧心病狂地拉着演员反复折腾。</p>
贺予于是就在大雨里重复着这场高感情爆发的戏——</p>
虽然不是相关专业出身，也是第一次表演，但贺予这段感情控制得很得体。</p>
倒不像是在演戏，而是私人感情的肆意宣泄。</p>
谢清呈觉得很意外，其实不止他意外，在临时搭出来的雨棚子里，监视器前的所有人都意外。</p>
“哇，这位小帅哥他真的不是学表演的吗……”工作人员把剧本卷成小话筒，超低声地问。</p>
一整条拍完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p>
穷逼剧组在旁边搭了个专供演员休息换衣的简易棚，贺予拍完就进去了，半天没有动静。</p>
谢清呈给他发了消息，又大约过了十来分钟，才有小助理撩开帘子出来，撑着把黑色碳素柄的大伞跑到谢清呈等着的棚子里，请他进内。</p>
棚子很窄小，只一张白色塑料户外桌，几把椅子。</p>
谢清呈进去的时候，贺予正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擦头发。听到动静，他掀起睫帘看了谢清呈一眼。</p>
这一眼有点出乎谢清呈的意料。</p>
他以为贺予状态会很不好，刚才那样歇斯底里的重感情戏，连棚子里旁观的工作人员多少都会受到影响，默默掉几滴猫尿，没想到下了戏的贺予却神情淡漠，还酷酷地戴着蓝牙耳机在听音乐，修匀的左手搁在桌上，指尖散漫叩击着节拍，整就没事人一个。</p>
他看起来甚至比之前在医院遇见时，还要精神正常。</p>
“谢雪和我说了您会来。”贺予摘了一边的耳机，随手往桌上一扔。</p>
他甚至朝谢清呈笑了一下：“过敏好了？”</p>
谢清呈的心略微松了些：“不好我就该死了。”</p>
目光瞥过贺予的手机屏幕：“在看干什么？”</p>
“新闻。”贺予说，“成康精神病院的后续。梁季成老婆儿子昨晚死了，报道说疑似自杀。你也看到了吧？”</p>
谢清呈应了。</p>
贺予微笑：“这种人也有老婆儿子……也有人喜欢过他。”</p>
谢清呈没听出他言语间的阴郁，把谢雪托自己带来的特产礼盒甩在贺予怀里。</p>
“谢雪给你的。”</p>
贺予捧着这份沉重，静了片刻，说：“谢谢。”</p>
谢清呈心安理得地受了，在棚子里站了会儿，问道：“不说梁季成了，说说你。你怎么突然想演戏？”</p>
“我想多一些尝试。正好遇到机会，这个角色我也喜欢。”</p>
谢清呈点了点头，拉过一张椅子落了座，信手点了根烟。</p>
但火还未点上，就听得贺予说：“能别抽吗？”</p>
“……”</p>
从小就见父母的宾客吞云吐雾，贺予对抽烟有着说不出的抵触。</p>
谢清呈于是把烟放回了盒子里，但齿下意识地咬了一下唇，这是个很上瘾的动作。</p>
贺予看着他：“你以前不抽烟。”</p>
“……嗯。”</p>
“什么时候开始的？”</p>
谢清呈好像在沉默，又好像在思考，最后抬起眼，淡淡道：“忘了。”</p>
男人顿了顿，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所以隔着塑料简易桌看向对面的男生：“你演得确实不错。我以为你入了戏。”</p>
贺予舌尖抵了一下齿背，然后浅笑起来，他是经常笑的，无论心情好与坏，阴或晴，笑容对他而言并不是情绪的表达，而几乎凝铸成了一种他在社交时习惯性佩戴的假面，是随意喷洒的迷幻剂，极具蛊惑性，让人窥不见他的真心。</p>
“没，我哪有这么傻。演别人编出来的东西，谁会当真。”</p>
“那你怎么演的。”</p>
“就和说谎一样。我这些年来不都在伪装吗？”贺予眼睛盯着谢清呈，那声音轻的只有对方才能勉强听到，“我有病。但我装成一个正常人。”</p>
“……”</p>
贺予说完，身子往后一靠，懒洋洋地把玩着桌上的那枚耳机。</p>
耳机被他当陀螺似的在桌上转。</p>
谢清呈道：“我以为你遇到了什么事，跑出来演戏是为了发泄情绪。”</p>
贺予仰头，向谢清呈望去：“我演的有那么好？”</p>
“还行。手腕上的烫伤怎么样了？”</p>
贺予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腕，但很快又松开了。</p>
他坦然地、随意地、几乎是毫不在意地亮给谢清呈看。</p>
“没事，但是拍戏需要，不能有那么多疤。做了些处理。”</p>
妆造给他做的处理就是在他手上绘了些精致的文身，大多是些梵文。禅宗的庄严和文身的狠戾混淆纠葛，倒也符合角色那种内敛阴冷的脾性。</p>
贺予问：“好看吗？”</p>
“很难看。搭配你这身校服更难看。”</p>
“高中时期没有文身，一会儿换装的时候会重新化，想办法盖住。”贺予说，“你等会儿还留着看戏吗？估计要拍到挺晚的。”</p>
“不看了，你穿校服的样子我看了快十年，眼睛都起茧。”</p>
不过虽说不看，谢清呈还是问了句：“你晚上演的是什么？”</p>
“一场考试的戏。”贺予说着，有些嘲弄地笑笑，“确实没什么好看的。你帮我把这些东西拎去宾馆吧，我把我的房卡给你。……你今天是住剧组宾馆吗？不住就算了，我下了戏自己带回去。”</p>
谢清呈看了眼谢雪之前发给他的安排信息。</p>
“我住8062。”</p>
“那就在我隔壁。”</p>
谢清呈应了，确认过贺予没发病，也就接过了贺予递给他的房卡，起身准备回去休息了，毕竟明天还要早起赶班车回去上课。</p>
谢清呈刷卡进入贺予房间时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p>
那房间符合一个大学在读男生的气质，床上扔着几件没洗的衣服，角落里有一只篮球，几双运动鞋，桌上摆着两本书。</p>
谢清呈把点心盒子放在了贺予书桌旁，然后就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洗了个澡。等他披着酒店雪白宽松的浴袍，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到写字台边时，手机忽然响了。</p>
电话是陈慢打来的。</p>
“谢哥。我来你宿舍找你，你今天怎么不在？”</p>
“我在杭市。”</p>
陈慢愣了一下：“你身体才刚好，你去杭市干什么？”</p>
“看一个病人。”</p>
“……什么病人啊……你不是很久都不当医生了吗？”</p>
谢清呈点了根烟，现在总算是可以抽了：“一个小鬼，和你差不多大。……比你还小点。”</p>
电话那头陈慢不知为何顿了好几秒。</p>
然后很唐突地问了句：“男的女的？哥，你怎么还特意跑过去。”</p>
谢清呈抽了口烟，觉得他莫名其妙，但还是说：“男的，他爸和我有点关系，他的病之前又都是我在看的。不然我也懒得管。你问这么多干什么。”</p>
陈慢的语气又莫名轻快了起来，他笑着：“我也就随便问问。”</p>
“……你去我学校找我什么事？”</p>
“哦，我妈做了些秃黄油，我想着给你送过去，拌面吃特别香。”</p>
“你放谢雪那儿吧。”</p>
陈慢大惊：“不可以！她那么能吃，什么都不会剩给你的，算了算了，等你回来再说吧。”</p>
“……那也行。”</p>
“哥，你声音听起来挺累的，你好好休息，那，我就不打扰你了……”</p>
谢清呈懒懒地：“嗯。”</p>
他也没和陈慢客气，挂了电话。</p>
陈慢这孩子以前还没那么粘他，他亲哥走了之后，他又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那阵子谢清呈经常去看他，后来陈慢恢复过来了，也就时不时地往谢清呈家里跑，跑到最后谢清呈都嫌他烦了，他才稍微消停些。</p>
不过陈慢说的对，他奔波了一天，是真的有些累，于是就这样披着睡袍在床上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p>
这一合眼，就睡过头了，醒来时他看了眼桌上的电子钟，晚上十一点十分。</p>
这个点贺予应该已经回来有一阵子了，只是自己刚才睡得太沉，没有注意到任何外面的声音。</p>
</p>
没办法，他明早就要走了，贺予开戏又很早，也不知道能不能碰上面，于是谢清呈想了想，拿起桌上那张薄薄的卡片，去了隔壁贺予的房间，好歹先把卡还给他。</p>
敲了几遍门，却没动静。</p>
谢清呈想起傍晚时贺予在暴雨里来来回回地重复拍摄，估计这男孩子是累睡着了。他垂下了手，俯身打算把房卡通过门缝底下推进去，然后发个信息给贺予，等他第二天醒来就会看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