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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他的秘密(1 / 2)

病案本 肉包不吃肉 更新时间 2021-11-11

 秦慈岩时任燕州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神经外科主任。</p>

对于一个医生而言, 那时候的他还很年轻,45岁的年纪,正是厚积薄发,敢打敢闯的阶段。他能做别的医生做不了的手术, 敢接寻常医生不敢碰的案子。</p>

当时在燕州, 他已被病患和医生们, 奉为当之无愧的神外第一刀。</p>

但和60岁的秦慈岩没有什么区别,45岁的秦教授早已是那个“不怎么守规矩”的人。</p>

尽管收治谢清呈这样一个孤儿, 户籍医保都不在燕州, 伤的又那么重,他还是和后来对待易北海的母亲一样, 毅然为谢清呈做了担保, 接下了这个濒死的病案。</p>

谢清呈浑身上下的伤处, 大大小小加在一起,有二十多处,最严重的是腿和脊柱, 他的脊柱神经几乎完全被破坏了,联合会诊的其他科室医生都表示,你秦教授就算有通天的本事, 也不可能把这个患者救治成功。</p>

谢清呈动不了, 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全身插满了管子, 到处都是切口。他在梦醒之间, 听到身边来探视别床患者的家属在说——</p>

“多可怜啊……”</p>

“太惨了,浑身上下哪里还有一块好肉。”</p>

“听说他父母都去世了,家里也没别的可以联系到的成年亲属,医药费都还是秦教授在垫付的呢。”</p>

“秦教授真是个好人啊。”</p>

“谁说不是呢, 可要我说,这孩子活着都是受罪,哪怕救好了也是个瘫子,还不如拔了氧气管一了百了……真的,我这不是没良心,我是想到我们家老头儿肺癌临死前的那一个月,躺也躺不得,每一口呼吸都要费浑身的劲儿,那样活着太痛苦了……”</p>

眼前的晃动的吊水瓶,耳边是监测仪滴滴的声波。</p>

谢清呈无数次短暂地醒来,又深久的睡去,每一次清醒的时候他都很努力地想要多维持一会儿,因为他怕自己再也睁不开眼了。</p>

而每一次堕入深眠时,他的潜意识又在竭力挣扎着,想要靠着意志力将他的灵魂从黄泉路上硬生生拽回来。</p>

“我不想死……”</p>

他枯干的嘴唇在反复启合着,不住地呢喃。</p>

终于有一次醒来的时候,他在病床边看到了一个中年医生——穿着隔离服的医生都是差不多的模样,可那一天,他抬起眸来,那个在查看他病况的身影直兀兀地撞入他的眼中,他仿佛福至心灵般,哀声道——</p>

“秦医生……”</p>

医生愣了一下,戴着口罩的脸转过来,慈悲的双眼对上绝望的双眼。</p>

谢清呈没有见过秦慈岩,他只在短暂的清醒时,听别人说起过他的主治医师,但这一刻,他第一次看到这个人,他就知道一定是他。</p>

那个犹如岩石般坚毅,犹如大地般慈悲,镇守在死亡线上,与死神拉锯着的凡人。</p>

少年怔怔地望着他,想伸手,想动弹,却怎么也做不到。</p>

他望着望着,眼泪就顺着伤痕累累的脸庞淌了下来。</p>

“秦医生,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好吗……我还不想死……”</p>

“我还不能死……”</p>

少年的声音像是重伤之下奄奄一息的奶猫,那么凄楚可怜,然而那可怜之中,似乎又透着一些普通绝症病人所没有的东西。</p>

秦慈岩的心正是被那种东西给狠撞了一下。</p>

他觉察到少年最后说的是“不能”,而不再是“不想”。</p>

但他一时间也没有多思,他担心病人的情况恶化,忙安抚他:“没事的,孩子,没事的。你自己一定要想着好好活下去,剩下的你交给我。还有我呢,孩子,我会保护你的。我会救你的。”</p>

他握住谢清呈冰冷的手——</p>

谢清呈蓦地闭上眼睛,眼泪潸然流入了枕间。</p>

“我会保护你的。”</p>

“还有我呢……”</p>

孩子的手被男人的手握着,像父亲从瓢泼大雨里回到人间,握住了他那个尚在人世间为了一个答案苦苦挣扎的儿子。</p>

已经多久了呢……</p>

谢清呈恍惚间想起那天自己被郑敬风一行人通知父母出事,然后跟着警车来到现场。</p>

案发地离学校很近,他到时,法医尚未把尸体遇害情况取证好,郑敬风原本是让他们把尸体先用白布盖上的,但是他们赶到时,法医还没来得及做到这一步。</p>

于是谢清呈就那么亲眼看见了父母的尸体,看到了他们被碾碎的身躯,破碎的肩章。</p>

他在那一瞬间才真正意义上地明白了,触目惊心地瞧见了——他的爸爸妈妈,是真的离开了。</p>

再也回不来了。</p>

他失了控,发了狂,尽管被父母的同事阻拦着无法扑过去,却于人前崩溃地落了泪。</p>

那是他在他父母破碎的遗体面前,最后一次拥有属于孩子的软弱。</p>

后来,谢清呈再也没有这样哭过。</p>

哪怕火葬时,哪怕在悲怆的葬礼上与父母的遗体告别时,他都再也没有掉过一滴泪。</p>

因为他知道,他们家没有长辈了。</p>

从此在世间所有的苦难、折磨、危险……乃至死亡面前,第一个要站起来面对的都是他,他是家里最大的那一个,他得保护身后的人。</p>

直到这一刻,谢清呈好像终于又得到了一瞬上天的慈悲,他好像又可以是那个十三岁的孩子了,他的眼泪顺着脸庞不停地淌落。</p>

——整整半年了,爸爸走了之后,终于有人这样握住他的手,和其实才十三岁的他,说一句真真切切的——</p>

“我会保护你的。”</p>

谢清呈在疼痛和无助间,哽咽着,轻轻地唤了一声:“爸爸……”</p>

“你回来了吗……”</p>

“你能不能不要走……不要出去……外面在下雨……”</p>

“雨好大,爸……你和妈不要走……你们不要走……”</p>

“求求你们……”</p>

“回家吧……”</p>

在听到这些话之后,秦慈岩的身形不知为何忽然僵得厉害,谢清呈神志模糊地喃喃了一番,又逐渐地陷入了昏迷中——他没有看到那一瞬间,秦慈岩的眼眶湿润了。</p>

那一年的除夕前夜,谢清呈在奇迹般地挣扎了十余天后,病情忽然急剧恶化。</p>

他被推往抢救室前,怔怔地看着走道外一闪而过的夜景。</p>

燕州落雪了。</p>

鹅毛那么大的雪飘飘洒洒,他以前在江南,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皓雪。</p>

“我妹妹叫谢雪……”他喃喃地说了这样一句话,“她才只有五岁,一点点大……”</p>

这一次手术之后,谢清呈的性命虽然暂时保住,但是燕大附一认为不应该让这个孩子继续再在这里治疗了。</p>

这是个随时都会去世的病人。</p>

他应该回家去,客死他乡并不是太美好的结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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