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这花房地底下既通了地龙,又是几日来乍暖还寒,花房中炭盆暖炉之类也不曾撤,室内较室外着实的温暖。章回方一踏入,不提防冷暖气流一激,顿时一个喷嚏打出。他一惊,忙伸手去掩,不防又碰到架上花木——早已经惊动屋中,只听一个声音慢悠悠问“什么人”,就见两趟花架后面一个男子慢慢走出来。</p>
章回见那男子四十来岁,一身石青色长夹袍,头顶儒巾,两臂宽袖扎起,右手上兀自握了把长枝花剪,正是父亲章望,连忙撇了手上包袱,双膝一屈向着便拜,口中道:“父亲大人万安。生辰寿礼,父亲万千之喜。”</p>
章望原以为是房中下人来寻,正诧异其无礼,脸上颇有些不悦,此刻一见竟是章回,顿时转怒作喜,只笑吟吟看他拜跪叩了头,道:“却是回来了,且起来说话。”</p>
章回这才起身,随章望绕过花架,由着他引到屋正中鸡翅木大百灵台边。章望先拣一张如意卷云的海棠式凳坐了,抬头将章回上上下下打量了足有七八息时间,才微微笑道:“才到的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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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回原自垂了手,笑嘻嘻任父亲打量。这时听他问,忙答道:“是。儿子正月廿六收到的哥哥书信,当日就禀了黄、程、黎几位先生,安排了书院里事宜,又与大伯父家去信告知。次日书院里诸位先生处一一辞别后,就与老师一同到大伯父家里。本想只在姑祖母那里侍奉两三日就回,但因伯父伯母带着往忠献伯王老将军府上问安,老大人赐下贵重物事,不敢轻易接受,这才又在南京待了几日,抄了一卷《法华经》回奉送去。因此上是昨日一早才登的船。因初七,过镇江时遇着小潮,在港里避了一夜;今晨一早赶路,正赶巧了顺风,水路轻快,却是不曾让家中久候,连累老太太、老爷太太并父亲母亲担心了。”</p>
章望闻言点头,道:“倒是如此。你书信中原不曾确切说几日到家,想着潮水涨落,也左不过这两天。只是晚回来一日,老太太便要念一日,叫老人家担心就不好了。”章回听了,忙应几句,也不过是些自责并感激尊长的话罢了。</p>
章望又道:“你前日并书带来的那些东西,已经都看过了,便按你整理拟出的单子着了人一一回礼——做寿的这些事老爷都交给了你四叔父,你母亲和哥哥也帮着一起斟酌裁夺,凡事皆有章程。只不过,我却是要说你——你胆子也太大了罢!那几家的礼,加起来也是几千金、近万金的,你怎么敢两个人一只船便打发上路?倒不在钱数多少,人家一片真心真意,这般不小心慎重地对待,却是我们失了礼。”</p>
见章望颜色肃厉,章回慌忙跪下,口中辩答道:“父亲教训的是。只是儿子见那些东西虽珍贵,但一来不是寻常人家里面使用,二来寻常人家也见不得其中的好,若大张旗鼓百般郑重地送来,指不定反倒打了哪里的眼,叫人惦记了去。因此只请了伯父家的张教练带了小义哥两个人,连同家书一起送回来。现在回想,果然是太过胆大,以后必不敢再似这般决断鲁莽的。”</p>
章望闻言脸色稍霁,温言道:“知道鲁莽便好。你年轻,也不晓得轻重,若真打谁的眼,岂是你这点小算计就能蒙混得过?好在你伯父家张教练是厉害的,两道上都有名头交情,别人又要看你伯父的脸面,才到底不曾有什么闪失。以后,可莫再要这般聪明才好。”</p>
章回听了,知道自己疏失,脸上不免现出几分羞惭。章望见他如此,脸上倒不由重现出笑容儿来,挥手叫他起身,又叫身边来坐。章回行了礼,这才往他指的凳子上侧身坐了半边。</p>
等他坐好,章望才温言道:“其实这一件事,你已经开口向你大伯父指定地要了一个人,既还有不放心,就该再问他要上四五个,哪怕七八个来又算什么?他家又不会便短了这几个人手。又是这一等得脸的美差,哪一个会不乐意?且要知道你大伯父与我们两家原本最好,他让你安排点人,也是给你权柄、让你施恩。你只点了一个,错并不错,却未免显得生分了。”</p>
章回这才明白过来,惭色道:“总是儿子自作聪明,以为少劳动几个人就是好的。”</p>
章望笑道:“知道了,以后都改过,那便好了。”指着旁边炭炉茶壶,说:“才回来,就一番教训,可让我也口干了。你倒一杯茶来,算是认错。”章回忙恭恭敬敬斟茶、奉杯。章望接了茶,喝了一口,又笑道:“这就行了。你也与你自家倒一杯吃了。这屋里虽暖,你从外面回来,心口还是风吹的凉,热彤彤一杯下去也不容易招病。再定定心,我还有其他的话问。”</p>
欲知章回父子说了些什么,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