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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_一、高烧(2 / 2)

窗口好似一双双眼睛。

看着的娼妓,

吊死在流眼屎的绞刑架上。

河滩,叫吧,吠吧!

于是,年轻人纵声大笑,抚摸着年轻的姑娘。那个老妇就是法鲁代尔,年轻姑娘是一个,而那个青年却是他的弟弟约翰。

他继续往里面张望。眼前的景象也好,别的景象也好,对他都是一回事。

他看见约翰走到里首的窗子跟前,打开窗。远处的沿河马路闪烁着万家灯火。他朝那里看了一眼,关上窗说:“我用灵魂担保,天已经黑了。市民开始点燃蜡烛,仁慈的上帝开始点燃星星。”

然后,约翰回到身边,把桌上的一个酒瓶子砸碎,大声嚷道:“已经空了,牛的角!可我身上没钱了!伊莎博,朱庇特什么时候把您的两只白奶子变成两个黑酒瓶,让我日夜畅饮博纳的美酒,我就对他满意了。”

这个精彩的玩笑逗得姑娘嘻嘻直笑,约翰说完就走了。

堂·克洛德赶紧扑在地上,他不想让弟弟面对面地撞上他,认出他来。幸亏街上很黑,再说,大学生已经喝醉。然而,他还是发现了躺在烂泥里的副主教。

“哈哈!”他说,“这里有个家伙,今天过得挺快活!”

他用脚摇了摇堂·克洛德,克洛德屏着气不敢呼吸。

“醉得像死人,”约翰又说,“真行,灌了一肚子酒,真像条从酒桶上滚下来的蚂蟥。”他弯下腰看了看:“还是个秃子,是个老头!走运的老头!”

接着,堂·克洛德听见他走了,嘴里还在嘀咕:“不管怎样,理智是个好东西,我哥哥副主教非常走运,既有理智,又有钱。”

副主教赶紧爬起来,看见圣母院的巨大钟楼黑暗中矗立在一片房屋之上,便一口气朝那里跑去。

当他气喘吁吁跑到前庭广场时,不由得往后一退,不敢抬眼望一望那阴森可怕的教堂。“唉!”他低声说,“那样可怕的事今天上午真的在这里发生了吗?”

然而,他还是壮胆望了望教堂。正面黑黝黝的,背后是繁星闪烁的天空。月牙儿刚从天边升起,这时正栖息在右钟楼的顶上,宛若一只发光鸟栖息在黑色三叶草图案的栏杆上。

内院的门已经关了。不过,副主教怀里总揣着钟楼的钥匙,那里有他的实验室。他用这把钥匙进了教堂。

教堂里就像墓穴一般黑暗寂静。到处都垂着大块的黑影,他辨得出那是为上午的仪式张挂的帷幔,还没有拆除。巨大的银十字架在黑暗深处闪烁着一个个光点,恰似银河在黑暗的夜空闪闪烁烁。唱诗室的长窗在黑色帷幔的上方露出它们尖拱形的顶端,彩绘玻璃在一道月光的照射下现出黑夜的朦胧色调,那是一种只有在死人脸上才能看到的紫不紫、白不白、青不青的颜色。副主教看见唱诗室四周都是这种惨白的尖顶,以为看见了被打入地狱的主教们的法冠,他闭上眼睛,当他睁开时,又觉得那是一个苍白的面孔,仿佛正在凝视他。

于是,他赶紧穿过教堂逃跑了。他仿佛觉得教堂也在摇晃,在移动,好像有了生命,活了起来,每根柱子都变成巨腿,又扁又宽的巨足拍打着地面,那硕大无朋的教堂仿佛成了一头怪异的巨象,喘息着,用石柱代脚走路,两座钟楼做它的鼻子,一大片黑色帷幔是它的衣裳。

就这样,他发着高烧,或者说精神极度失常。在这个可怜的人看来,外部世界仿佛已末日来临,看得见,摸得着,令人毛骨悚然。

有一会儿,他突然感到轻松了。进入教堂的侧道,他看到一排柱子后面,有一点淡红色的亮光。他像奔向一颗指路明星那样奔向那里。这是一盏可怜的长明灯,日夜照耀着圣母院那本被铁栅栏围着的公用祈祷书。他热切地扑向圣书,希望从那里汲取安慰或鼓舞。圣书恰好翻在关于约伯的一个段落上,他睁大眼睛浏览了一遍:“一个幽灵从我面前经过,我听见微弱的气息,吓得毛发竖立。”

读完这凄凉的词句,他就像瞎子那样感到被自己捡来的木棍打了一下。他双腿发软,跪倒在地上,想起了白天死去的姑娘。他感到头脑中冒出一股股可怕的浓烟,他的脑袋仿佛变成了地狱里的一个烟囱。

他就这样好像跪了很长时间,什么也不想,像是被魔鬼的巨掌击倒,动弹不得。他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想躲进钟楼,待在忠实的卡西莫多身旁。他爬起来,因为害怕,便端起那盏灯给自己照路。那样做是亵渎圣物,但他已顾不得这样的小事了。

他从楼梯慢慢拾级而上,心里充满了不可告人的恐惧;那盏灯跟着他缓缓上升,直到钟楼顶上。假若这时有人经过,看到三更半夜有一个神秘的灯光向上移动并从一个个枪眼里射出来,会吓得魂不附体。

蓦然,他感到脸上一阵凉意,原来已走到了最高层过道的门口。寒风凛冽,天空飘游着几朵白云,宽大的云片边角互相挤压,互相撕裂,恰似冰河解冻。弯弯的月亮搁浅在云层中,犹如一叶天舟挤夹在这些冰块中间。他从连接两座钟楼的栏杆向远处俯视巴黎,透过薄纱般的烟雾,只见一望无际的屋顶静静地躺卧在那里,尖尖的,小小的,鳞次栉比,数不胜数,宛若夏夜平静的海面上升起的波浪。

月光朦胧,天空和大地一片灰蒙蒙。

正在这时候,教堂的时钟发出尖细嘶哑的声音。午夜到了。神甫想起了中午。又是一个十二点。“啊!”他自言自语,“她现在大概全身都冰凉了!”

突然,一阵风吹灭了油灯,几乎同时,他看见走廊那一头的拐角处出现了一个影子,一个白乎乎的东西,一个女人。他吓了一跳。这个女人身旁还有一只小山羊,咩咩地叫了一声,恰与时钟的最后声响掺和在一起。

他鼓足勇气,定神细看。就是她。她脸色苍白,神情忧郁。头发仍像上午那样披在肩上。但脖子上已没有绳索,手也不再捆绑着。她自由了,她死了。

她身上穿着白裙,头上蒙着白纱。

她望着天空,款步朝他走来。那只超自然的山羊跟在她身旁。他感到自己变成了石头,欲逃而不能,她前进一步,他就后退一步,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着,退到了黑暗的楼梯门洞里。他想她一定会跟着进来,他吓得浑身冰凉;要是她真的进来,他非被吓死不可。

她果然走到了楼梯门口,停下来,朝黑暗中看了看,似乎没有看见神甫,便过去了。他觉得她比生前更高大;他透过她的白裙看到了月亮;他听到了她呼吸的声音。

等她走过之后,他开始下楼,就像刚才看见的幽灵那样走得很慢很慢。他觉得自己仿佛也变成了幽灵,更是惊恐万状,汗毛直竖,手里仍拿着那盏已经熄灭的油灯。他脚踩着这螺旋形楼梯的台阶,耳朵清楚地听见有一个声音在大笑,在反复地说:“一个幽灵从我面前经过,我听见微弱的气息,吓得毛发竖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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