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着曹操，你不是诈我吧？</p>
“飞帅，除了孔大师，我另加良马千匹为注！”曹操猛力增强价码。</p>
我心念急速闪晃，忽然记起很久之前读到的一点相关史料来。</p>
原来如此。</p>
“丞相秘间，果然神奇。阿飞服了。”接连被曹操暗暗点在筋上，等若在间谍秘密战中连输两场，虽有客观原因，但却真令我有点难受。</p>
根底太浅啊，怎么也不可能跟人家数十年的积累相提并论。</p>
曹操捧须大笑：“能得飞帅一言服字，本相十分自豪。哈哈！哈哈！”</p>
有本比较靠谱的野史里曾有点滴记载，说曹操和蔡瑁是世家通好，这种友谊，据说即使对方本人不在家，另一方也能直接进到他家的内室，去拜会他的老婆。</p>
只是我无论如何想不到，这俩居然通好到这种地步。心想：“靠，原来曹操和蔡瑁关系这么铁，铁到能把这种杀头的事互相透漏。”</p>
现在曹操入侵荆州，那是强大的敌对势力，蔡瑁居然把他和我的关系抖给曹操，他想干什么啊？</p>
至于曹操为何舍近求远，不直接要求蔡瑁加入曹家集团，我已经想明白了：“他那么一大家族，多少口子，在曹操没得到襄阳之前，蔡瑁大事还是得听我的。”</p>
“嗯，德珪的外甥张允将军亦素习水战，足为倚仗，待大事稍定，我即相询他二位的想法，丞相以为如何？”你既然这么大方要增加赌资，咱也不能小气，干脆依足了演义。</p>
随即联想到演义里说曹操被周瑜所骗，一怒而杀蔡、张的故事，不觉摇头：“老罗也太能瞎编了，曹操跟蔡瑁这种关系，谁能间之？杀谁也不可能杀他啊！”</p>
曹操微笑点头：“飞帅公平。”</p>
我看着他怡然晃脑，一副完全笑纳的模样，仿佛蔡、张二人已经提前答应了他似的，感觉很是不爽。</p>
你赢了一局，大概感觉和我还有一争，胜负未定吧？嘿嘿，其实你答应取消势子，落了我的套里，天时已失，纵然先手在握，也不可能击败我了。</p>
“丞相，请落子。”</p>
大不了，我不要蔡瑁那俩了就是。</p>
这么一想，心意顿平。</p>
不过，即使我暗中占得先机，第三局的气氛，依然格外紧张。</p>
二连星对二连星的这种布局，虽然不似对角星布局那么好杀，但很容易形成大模样对冲的格局，除非双方都对围空战术有自信，否则最后总有一方会“嫉妒”对方空大而选择空降兵战术，挥轻骑突然入侵。现代高手的对局里，最后演变成黑白交缠，互相破空的例子也比比皆是。</p>
这一局，曹操在布局未几，就大大落后了。</p>
他根本无法掌握这种大规模互相围空的局面。</p>
古代的棋道高手大多是乱战强者，下局面棋，对要点感觉的敏锐程度，却比现代棋士都差了很多。</p>
这是两千年差距造成的自然沟壑，熟方能生巧，曹操平时却很少能得到这种训练的机会。</p>
曹操捻到须尾巴的左手忽然一顿，两眼瞪得大大的，右手忽然疾快地从棋盒里夹出一枚白子来，奋力往我的黑阵地盘里猛然拍落。</p>
“嘭！”</p>
他终于意识到必须打入我的阵营，破分我的实空了。</p>
我心头一阵高兴，孟德老兄，任你奸狡似鬼，你也有上当的时候！</p>
眼睛一瞥，注意到他的左手。</p>
因为太过专心致志，那只手已经完全没有丝毫来自头脑的指令，所以现在只能很无助地空悬在胸前。</p>
在手的拇指和食指中间，夹带着一根花白的胡须。</p>
我心头暗笑，曹操真急了，连自己的胡子被无意中拔下来都没注意。</p>
这也难怪他，第一次碰到这种两眼一抹黑，完全不在控制之下的情况，棋仙也未必能定住性子继续死磨。</p>
然而，这一子打入得实在太深了！</p>
深到一贯谦虚谨慎的我，也立刻自然而然地起了几分轻蔑之想。</p>
在现代，即使是一位只有业余段位的高手，也知道这么打入肯定会被全部歼杀的。</p>
先奸后杀！</p>
想怎么杀就怎么杀！</p>
我正在想着怎么戏弄对方一百遍的时候，忽然帐帘一起。</p>
我奇怪地抬起头。</p>
却是张南匆匆忙忙走了进来。</p>
这次见面，双方都百分百谨慎，曹操只带了典满赴会，我身边的则是张南。本来赵玉非要跟我来的，不过我考虑到他不久前刚在新野击杀曹家大将高览，这次是来谈判，暂时不太合适，就制止了他。</p>
田丰、徐庶等诸人因时间急迫，需要处理的重要事务太多，定了主意之后便各自分头准备，均未参与此次会盟。</p>
典满是我和曹操双方都很信任的部下，所以一致同意留在帐内随侍。张南我没让曹操为难，便让他守在帐外伺候。</p>
毕竟，这是阳陵陂，我还算半个主人。</p>
张南一路小跑，到了我近前，附在我耳边，低声道：“夫人和赵玉来了。”</p>
我心头一震。</p>
张南为人谨慎，所以当着曹操，不肯直说名字。</p>
不过，我的夫人，自然只有阿樱。</p>
阿樱来这里做什么？</p>
曹操抬头，随意地看我一眼：“飞帅，关键时刻，且勿分神哦！”</p>
“多谢丞相提醒！”不能不服，这人在棋盘前，倒真是一派堂堂君子气度。</p>
“嗯，你让他们且在其他营帐内休息，一个时辰之后再见吧。”我吩咐道。</p>
张南应了，正要离开。曹操忽道：“谁来了，何不让其进来说话？飞帅如此分心，本相就算赢了，心中亦不舒服。”</p>
我道：“不瞒丞相，外面来了两位特殊的客人，若让他们进来，恐丞相却要分神，那就是阿飞心中不安了。”</p>
曹操大笑：“飞帅豪气，本相佩服！不过，难道曹孟德就只能占人便宜不成？何况，本人从军数十年，经历许多险恶战场，也未尝失神动心，何况见二客人乎？”</p>
我心道你可真是手缠猪蹄——冒充牛大，知道他现在无论时局棋局，都是局面十分艰难之时，这时候自然更要装装面子，提醒道：“嗯，其中之一，是赵玉。”</p>
曹操面容不改：“其实我早就奇怪，飞帅何不带他随行？两军对阵，杀敌那就是忠主！赵玉这孩子，我很喜欢，没有关系。”</p>
我挥挥手，赶紧让张南出去：“既然丞相大度，你带他们进来吧。”</p>
别卖弄魅力，蛊惑我的忠实部下了。老实说，跟曹操在一起，我都老被迷惑，不能让张南也入了巷。</p>
张南看一眼曹操，眼神中透着一丝怜意，大概也明白即将会出现的情景。</p>
阿樱突然出现在这里的话，那种意外打击，可就不是杀杀高览之流那般的微不足道了。</p>
曹操脸色苍白地看着阿樱。</p>
他肯定正在后悔刚才的一时逞强。</p>
不过，他很快就镇静下来，忽然转头，冲着我一笑：“适才飞帅说：‘丞相秘间，果然神奇。’这句话，我现在完全送还给飞帅，飞帅秘间，才是真正神奇。我曹某服了！”</p>
不知如何，我总觉得曹操的神色，可以当得上“凄惨”二字。</p>
阿樱叫道：“伯父大人！”</p>
曹操摆摆手：“乖孩子，你别多想，这个不关你事。”</p>
我忽然伸手，一袖过去，再次把面前的棋局拂得乱七八糟。</p>
曹操一愣：“你做什么？”</p>
我站起身，恭恭敬敬道：“伯父大人，最后这一局乃是和局！所以，不用下了。”</p>
继续对弈的话，接下来的进程可想而知，曹操本来就在局势上大为落后，见到阿樱之后，连心理上的最后凭恃都彻底崩溃了。</p>
一旦心动，万劫不复。</p>
这种棋，瞎子也能赢他了。</p>
本来我凭借自己的能力，斗智斗勇，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地赢他，理直气壮。但现在突然添了阿樱的砝码，再续弈反而优点非君子了。</p>
阿樱两眼明闪闪的，惊喜地看着我。</p>
曹操双目呆滞，愣愣看着棋盘里那杂乱无章的玉琢子，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摇头：“阿飞，你好！”</p>
他缓缓推开棋盘，想了想，忽道：“小满，樱儿，你们都先出去吧。”</p>
阿樱和典满一起向我看过来。</p>
我点点头，目视阿樱身后的赵玉：“玉儿，你带小满到别帐暂歇。”</p>
赵玉应了一声，拉住还要去整理纹枰的典满：“走，典哥哥，我带你去见识我的枪针。”</p>
典满一诧：“枪针？”</p>
“就是，嘿嘿，这回你该服了我了。”</p>
刚刚在武艺上取得重大突破的赵玉心情甚佳，一边走着，一边挤眉弄眼地和典满窃窃私语。</p>
阿樱慢慢走到帐门口，忽然转回头，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p>
我也正看向她，见她回头，笑了一笑，微微点了点头。</p>
阿樱这才面露笑容，揭开帐帘出去。</p>
这座大营直到今天早晨才彻底腾空，但各军帐之中的设备还大都俱全，同时还另外专门搬来了一些备用的家庭用具。因此，休息的地方还是不少。</p>
这昔日的中军大帐内，只剩下了我和曹操。</p>
曹操挥挥手，扇开两个不知死活的漏网秋蚊，道：“阿飞，你坐。”</p>
我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下。</p>
依旧面对棋盘，依旧是一派对弈的样子。</p>
不过，已经没有了那种黑枪白刃，勾心斗角的浓烈气氛。</p>
曹操静静沉默了大概一分钟，忽然叹了口气：“我老了！居然要阿飞你让我。”</p>
我道：“丞相，您没输。”</p>
曹操责怪地看着我，不过没有怪出声，只是苦笑两下，道：“阿樱一走，你就不肯叫我伯父了？”</p>
我默然片刻，有点涩然地说道：“丞相，你我此刻的身份，实难多叙亲谊。”</p>
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现在，我要和你一样，做一名逐鹿中原、争霸天下的英雄！</p>
无论是主动还是被迫，我都不可能再回头。</p>
曹操轻轻颔首，道：“我知道……我只是，呵，偶动情怀，难以自持罢了。”</p>
我默然不语，尽力不为他话语打动。</p>
面对这汉末三国时代的第一人，会见之前我已经想得很清楚：游侠阿飞已彻底死去，现在，我只是冷酷坚定的英雄阿飞。</p>
只有这样，我才可能在今天的会盟中取得符合目前局势的好处。</p>
曹操定了定神，才道：“好罢！那么飞帅，你说要什么吧，我的确需要水军将领。蔡、张二将之能，我所深知，若能得而相助，定有奇效。”</p>
我道：“丞相，适才我已说出赌注。”</p>
第三局开始前说得好好的，你下了孔磨林和一千匹战马的筹码的。既然是和局，那么如果你想要我的彩注，只要把我想要的给我，自然就可以公平交换了。</p>
“哈哈！我曹某，岂是那等放赖之人？孔大师和那千匹战马，我都已输给你了，自然不能抵数。”</p>
我想了想，很干脆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亦不需丞相钱货报酬，只须借我二人，足矣。”</p>
曹操一听，二换二，很公平合理，问道：“飞帅欲借何人？”</p>
我一指帐门：“他，还有宋亮将军。”</p>
曹操咧嘴呲牙：“啧，飞帅未免太强人所难了吧？”</p>
我道：“我另赠丞相战船二百艘，其中四千石楼船一艘。”</p>
一旦全取荆州，这笔附加筹码我担负得起，典满和宋亮，那都是曹军中不可或缺的将领，值得加注。</p>
曹操几乎停滞的两只眼珠顿时流转开来：“这楼船之上，可有拍竿？”</p>
强大，这么快就恢复状态了！</p>
我暗赞一声，点点头：“此乃帅舰，所需武器自然一应俱全，拍竿四具，远瞩神镜一具，装备新式踏轮，满员之下，在大江大河中行驰速度只略逊于斗舰。”</p>
曹操大为心动，长沙水军打的那几仗，他都收到详细记录，深知拍竿、远瞩镜、制式踏轮，乃是阿飞军大舰的三宝。若能得一实物而参照仿制，水军的力量必是陡增，日后无论和谁在水上战斗，至少能不吃大亏了。</p>
“飞帅何必非得他二将呢？若论骑战，你也并不缺少能将吧？”外边的赵玉，一点不比这俩弱啊！</p>
我正色道：“江南军力积弱，虽有重兵，却难成形，我欲以明令军阵练训之，典满和宋亮素精阵战操演之术，当日军中试演其技，我已深知其能，若能得而相助，定有奇效。”</p>
曹操一听，好，今天全成“完璧归赵”的现场演绎版了，这句又原封不动给我还回来。低头拈须，暗暗盘算。</p>
南方士民普遍柔弱，曹操素有所闻。南下这么几天，他看得更加清楚，心想就算给你阿飞三年，也未必能练出什么好兵来，只不过典满和宋亮以前都是你的部下，会不会被你趁机再度拉拢过去？</p>
曹操脑中想一眼典满肥敦敦的脸庞，摇一摇头，心道：“小满跟我多年，恩投义结，昔日在阿飞帐下多时，最后也未与他同去，如今我待其更厚，谅来不至为阿飞所惑。至于宋亮嘛……为了新式战船和善战水将，日后如何，也只能顺其自然了。”</p>
令绝望的敌人更加绝望！这本来是曹操这次选择快速南下的既定方针。</p>
在得知南方混战、各方势力互相消耗的秘密情报之后，他当机立断地出动了大军，冀望迅速击灭陷入两面应敌绝境的刘表势力，夺取襄阳重镇，以最粗暴的方式楔入一颗巨钉，把南方的战局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引导。</p>
但是，周密的闪击计划在执行中出现了巨大的偏差。他没料到，以张郃、高览如此猛将为首的黑枪营，居然在蛋丸小郭新野首先遭受重挫，接着夏侯惇的失手更令他无法接受，这么一停月余，错失了最佳的取胜良机。</p>
曹操更没想到的是，不到一年，我的实力已如此强悍，先是把周瑜打回江陵，转过头来，居然能正面抵挡住他六万雄师的冲击，而且有攻有守，从容不迫。</p>
他清晰地意识到，之前过于低看了南方群豪，现在再不痛下决心，自己反将陷入两线苦战的泥潭。</p>
曹操一直对昔日老朋友袁绍目前尚存的潜力十分头疼，偏偏现在张燕这股生力军却又加入了对方的阵营，宿敌阵容空前强大，真金等人不住脚地四处闹事，虽然池早在许都的捣鬼行动他还没得到信息，但他也非常清楚，河北四州的情况，已经完全不像年初预想的那么乐观，他必须做好长期与北方抗衡的准备，那么，既然南方无法迅速平定，就必须立刻停止这种无谓的损耗。</p>
这次他急于和我达成盟约，作出平时万难同意的巨大让步，目的很明确，就是绝不能陷入两面作战的困境。</p>
曹操双睛直直地瞪住我，虽然小，却灼然生辉。</p>
“好，成交！”</p>
我笑着向他伸出手去。</p>
曹操疑惑地看我一眼，忽然好像明白什么，伸出右掌。</p>
“啪！”我和曹操的手掌，在空中相击，发出响亮的声音。</p>
“击掌为约，誓不反悔！”曹操肃容道。</p>
我愣了一下，才记起古人没有这么签约完毕之后握手的礼节，暗骂自己糊涂，又搞错了时代。</p>
不过，能和曹操击掌盟誓，我心底也颇有些雀跃，兴奋、激动、自负，各种情绪疯狂滋生。</p>
“一言为定，驷马难追！”</p>
然后，我们开始探讨结盟事宜。</p>
刚才的彩注三弈不过是场序幕，虽然一波三折，针锋相对，却还远远不是正场。</p>
不过，前戏如此热闹充分，后面的其实已是水到渠成。</p>
正式结盟反而并没太多的讨价还价场面出现。我并不擅此技。而曹操因为被阿樱触动情怀，也没了很多心绪。</p>
这次结盟为长沙方面争取到不少有利的条件：如为阿飞军正名、许都提供部分优质兵器、弓弩以及各种工匠援助等，相应的，我也答应了互通商贸、为曹军供应粮食的款项。</p>
随即，典满和赵玉一人执鸡，一人持刀，斩落鸡头，滴血入杯。我和曹操对饮一杯血酒之后，盟约正式达成。</p>
双方缔结了三年不战、互利互助的正式盟约。</p>
这次结盟被称为“阳陵陂手谈秘盟”，它奠定了此后三年天下态势的基础。</p>
我坚信，历史的进程将证明，这次盟约，对今后数十年的诸雄争霸，影响力也将是超乎寻常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