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岛上虽然也商船往来频繁，但一次性涌入这么多船只，却也是头一遭。</p>
不但毛文龙为首的东江将官看得心潮澎湃，列队的士兵人人脸上显出兴奋神色。</p>
便是在港口外边拥挤围观的辽民和商人，也一个个瞪圆眼睛，张大嘴巴，吃惊不已。</p>
毕竟他们只是得到消息朝廷运送军饷来支持，也没想到有那么多。</p>
姜曰广穿着三品官服，器宇轩昂，身姿挺拔，当先沿着木板走到岸上。</p>
身后跟着许多随从、</p>
其中有十二个还是朱由检分拨过去的侍从营锦衣卫。</p>
姜曰广两年前来皮岛，主要身份还是出使鲜国的使者，顺带核查东江军民人数，向朝廷报告东江情形。</p>
而现在却是提督军饷，巡抚东江，地位已然尊贵得多。</p>
姜曰广在岸边站定之后，似乎不经意地朝朱由检所在方向看了一眼。</p>
朱由检微微一笑。</p>
姜曰广也以轻微到让人难以察觉的幅度，微微点头。</p>
毛文龙带领手下众将官，包括陈继盛、沈世魁、毛承禄，还有毛永诗等人上前行礼。</p>
行礼毕。</p>
姜曰广站在岸上，打开朝廷犒赏皮岛将士的诏书。</p>
这诏书是京城出发时就准备好的。</p>
大声朗读。</p>
诏书大意是表彰东江将士功勋，深切同情东江将士惨苦。</p>
并表示从今以后，朝廷必将以最大限度支援东江，直至彻底平定建虏叛乱，收复辽东。</p>
犁庭扫穴，以慰诸多惨死于建虏手中的辽东父老乡亲。</p>
姜曰广上次能被选中出使鲜国。</p>
就是因为翰林学士中，他以仪表堂堂，而且声音清朗而闻名，如此才能显示出天朝体面。</p>
因此，这番朗读，感情充沛，语调恳切，声音也清越响亮，中气十足。</p>
在场将士和围观商民，被气氛感染，都肃立聆听。</p>
没有人发出半点噪音。</p>
只有海风吹拂衣袍的猎猎之声和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相伴。</p>
更增添了一种庄严气氛。</p>
诏书是用书面文言写成。</p>
大部分将士也只能听个大概意思。</p>
姜曰广朗读完毕之后了，又声情并茂用白话解释了一遍。</p>
说到恳切处，许多东江将官士兵都有些鼻子发酸。</p>
就连毛文龙也两眼微微发红。</p>
他们委屈这么多年，终于朝廷第一次完全承认和了解他们的功劳和辛苦。</p>
外围远远看着和听着的岛上妇孺老幼，此时也有不少人感动叹息。</p>
接着姜曰广把这次五百多艘船只载运的粮饷，银子，货物数量清单一一念出。</p>
东江官兵听见这么巨大数额的银子，还有各种军器，火器，制造所需的材料，眼睛都发直了。</p>
许多人刚才还眼圈发红，此时却又都欢喜得想要笑出来。</p>
要不是气氛严肃，有多人简直想手舞足蹈，狂叫一番。</p>
便是在场的朝鲜使团，也都目瞪口呆。</p>
朝廷对毛文龙东江的支援当真是前所未有。</p>
这对鲜国来说，一则以喜，一则以忧。</p>
喜的是，从此以后，东江军民对鲜国物资索取必定大大减少，对鲜国民间百姓的骚扰也必定大大减轻，甚至完全消失。</p>
而且就连鲜国如果军民困难，甚至都有可能因此得到救济。</p>
忧的是，天朝如此支持毛文龙东江，那由此看来那个方公子所说的朝廷有意让东江接管鲜国边境，乃至派人监护鲜国，只怕不是空穴来风。</p>
正使李廷龟脸上更是出现了担忧之色，觉得这番出使天朝，只怕不会再向上次那般容易。</p>
朱由检身边的汪汝淳、张岱、陆云龙、柳敬亭诸人早就知道姜曰广船队装运货物多少，自然都很平静。</p>
倒是一旁的周文郁，他虽然也在登州就知道了。</p>
但这时听见姜曰广朗读军饷货物清单，仍旧眉头皱起，腮帮子微微鼓起，鼻孔了轻轻哼了几声，显然是有些腹诽不满之意。</p>
姜曰广朗读完毕之后。</p>
微笑道：</p>
“此次朝廷给东江运饷，如天之恩，全是陛下坚定主张所致。</p>
“东江将士当再对天子洪恩，叩谢一番，方不负偌大恩泽。”</p>
毛文龙和众东江将官都欢喜不禁，哪里还有异议</p>
毛文龙等人正要跪下。</p>
姜曰广道且慢。</p>
毛文龙不解，问道：“抚台不是要东江将士跪下对天子谢恩么？”</p>
姜曰广笑道：“既然是对天子谢恩，自然是要对天子下跪，何必对着姜某？”</p>
毛文龙更不解：“姜钦差手捧圣旨，岂非就是代表天子？我等要向天子谢恩，不向钦差的方向，又朝哪里？。”</p>
姜曰广摇头道：“天子本人在此，众位自然对着天子本人下跪谢恩才是。”</p>
这话一说出来。</p>
轰的一声。</p>
犹如一道惊雷，炸在众人头顶。</p>
“什么？”</p>
“天子本人在此？”</p>
毛文龙在内的东江将官惊得目瞪口呆。</p>
就连听得懂汉话的成俊耇、金启宗、李廷龟等鲜国官员也瞳孔收缩，嘴巴张大。</p>
处于一种震惊、质疑、忧惧交织的状态</p>
毛文龙眼睛圆瞪，喃喃道：“姜钦差莫不是在说笑？”</p>
姜曰广说道：“这事情如何能开玩笑？”</p>
毛文龙还是难以置信：“天子如何会在皮岛？这不是说笑又是什么？”</p>
姜曰广笑道：“毛帅已经见过天子多时，站在那边的，就是当今天子！”</p>
他说完这句话，还没等毛文龙回过神来，就大步向朱由检所在方向走了过去。</p>
在众人诧异目光的注视下，走过了毛文龙等将官身边。</p>
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直走到朱由检面前。</p>
毛文龙瞪圆眼睛看着，心中惊诧莫名。</p>
前几天来皮岛会谈过的朝鲜官员金启宗和成俊耇看见这情形，也惊疑不定，手心出汗。</p>
而就在朱由检身旁不远的周文郁，则随着姜曰广脚步的走近，头皮一阵发麻，只觉得头脑有些发蒙。</p>
就在众人或狐疑，或震惊，或愕然的目光中，姜曰广的脚步在距离朱由检五步处停了下来。</p>
然后他一拂官袍下摆，下跪叩首，声影嘹亮道：</p>
“臣姜曰广叩见万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