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中重新安静下来,国师暂时不再说话,低下头静静思索着,乌达没有任何建议,就坐在一旁等待着。不是他不肯为师尊分忧,只因国师刚刚说的很明白‘你懂军政、我懂人心’,很简单的事情,大家各司其职、各展所长吧!
天将黄昏时,国师终于重新抬起头:“九月初十,灵童升座小活佛吧。”
按照吐蕃密宗主流信仰,先一任活佛圆寂当天,转世灵童会降生人间。寻找、确认转世灵童会有诸多条件,花费的时间也长短不一,顺利的时候用不了十天半个月就能找到,麻烦的话耗时两三年也是常有的事情。
最近的这次寻找灵童倒是快得很,前后加起来不到两个月的功夫,不快不行,大活佛是暴毙……虽然襁褓中的婴孩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做不了,但灵童及时出现本身就带了份安定人心的大作用。
差不多博结死后两个月,燕顶、乌达提前安排好的灵童就得以确认,被接到了神殿之中。
历代转世灵童进入柴措答塔后,身份暂时还不会变,还要经过一个仪式才能真正成为活佛。一直以来,这个升座的仪式都是高原上最盛大的庆典,信徒会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圣城来观礼、朝拜。
对于灵童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升座成活佛,密宗里并没有硬性的规定,但一般而言都会等到小娃七岁以后,甚至还有过直到十五岁才升座的先例。如此安排主要是两重原因,一是要等小娃懂事了才好升座,在大典中可以唱念上一段梵咒,为万民送福为国家祈运,有利振奋民心,如果娃娃太小,别说诵念经文了,说不定还会被大场面吓得大哭大闹,岂不是大大的不吉利;而更重要原因在于:灵童也好、活佛也罢,他们也是人,并非真的天上仙佛,谁能保证襁褓中的娃娃身体就一定健康?万一他是个瞎子、聋子、智力有问题又或者身体有什么隐疾怎么办?所以一定要等灵童长大一些,确定他没有任何问题才可以让他升座。
万一要是不走运,灵童是个有先天疾症的小娃,柴措答塔自有应对的手段和办法,不过这些机密事情外面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的。
听到国师的话,乌达明显吃了一惊,如今已经到了七月末,距离国师说的日子满打满算不过四十几天,先别说灵童还在襁褓中,在大殿上如何表现完全无法控制,单单就是昭告全境、让信徒集结都来不及。
国师自然看得出乌达的诧异,摇着头说道:“非常时刻只能非常行事了,你尽力去安排吧,能办成什么样就办成什么样,能招来多少信徒就招多少信徒。”
国师定议,乌达不会反对,当即点头应命,起身出去马上开始着手去安排了。其实他心里又何尝不明白,天关一战摧心,柴措答塔非得有些要做些事情去尽量弥补不可。
乌达走后,国师也没有多待,重新穿好白袍、带回面具,袍子的帽檐宽大稳稳把他的铁面遮藏于阴影中……燕顶走出禅房,不用开口招呼什么,十几个人便幽灵般出现在他身后,没有人多问一个字,追随国师一起走出了柴措答塔。
所有人都是密宗僧侣的打扮,却都是来自东土的和尚。
大雷音台完了,二十一座须弥院散了,国师在燕顶的势力彻底崩塌,但最精锐的一群的手下都被他保留、调来了吐蕃。其中真正得力的弟子随他一起入住柴措答塔,另外还有大批人手分散于圣城四处。
可惜,如今的‘最精锐’比起以前跟在他身边的那群心腹……阿一、阿二,货真价实的大宗师;阿泰,武功犹在阿一之上,心思更有可取之处;还有毒术了得的阿七、通晓兵法的阿九、继承他‘器’术衣钵喜欢摆弄机关的老十…真正的精锐,要么死在了燕子坪,要么死在了九月八睛城乱中。
一念及此,燕顶真是打从心眼里觉得憋闷,这种感觉固然包含了对仇人的愤恨,但绝不容忽视的是其中也有燕顶的自责,平心而论,每一个都是他看着成才的,每一个都承载了他不少心血,死得可惜,死得让燕顶心疼。
……
随后一段时间,燕顶不见了人影,不知在忙碌些什么,直到整整二十天后,他才返回柴措答塔,见到乌达后开门见山:“有几个事情要和你说下:一是名单上的三个人,稻草已经办好了。”
前半句是废话,名单上的三个都是死掉后能延缓‘内乱’之人,身家分量自然是都是一等一的沉重,他们前脚刚死乌达这边马上就能得到消息,完全不用国师在来重复,不过对于后半句,乌达倒是略显诧异:“原来是稻草?我这位师弟了不起得很。”
一样的道理,能上名单的人,不用想也知道周围防卫森严,身边随时都有禁卫高手保护,稻草于短短二十天里就办完差事且毫发无伤,足见了得了。
“的确是个好孩子,他有天分。”国师点了点头,随即转回了话题:“第二件事,仁喀城周围七座塔兰集,不久后各自会发生些异象,你要心里有数。”
塔兰集,吐蕃语,意指虔诚之地。
高原上大大小小的圣地、神庙无数,常年都会有信徒不远千里去朝拜。到了特殊节日或法会举行时,赶去朝拜之人的数量更会激增,可圣地要么是重要之处、要么地方有限,一下子容纳不了太多的人,所以密宗僧侣就在周围单独扩出一片地方作为缓冲,供大家歇脚、休息,轮流进入圣地朝拜。这样的地方被唤作‘塔兰集’,说穿了就是个为信徒提供的巨大驿站,有专门的僧侣照顾,免费提供的食物、清水和住宿之处。
根据圣地的重要程度和信徒的人流大小,每处圣地周围的塔兰集规模和数量也有所区别,圣城仁喀周围的塔兰集是最大的也是最多的。
仁喀城郊一共设有七座塔兰集,早已经不再是驿站的规模,干脆就衍变成了镇子,好像群星捧月似的围绕着圣城,七座塔兰集以彩虹之色命名,分作赤塔兰、橙塔兰、黄塔兰等等。
现在灵童即将升座的消息早都被乌达传了出去,附近的信徒渐渐汇聚了过来,虽然距离正日子还有二十余天,但七座塔兰集都已经人满为患。
国师坐了下来,解掉面具与长袍,腹语说话不停,说起不就后会发生的异象:“八月初十,仁喀西北紫塔兰,其中所有老鼠都会疯狂出逃,逃出塔兰集后便会暴毙;八月十一,西南蓝塔兰,无数蝴蝶汇聚而来,与信徒一起栖身、等待盛典。”
乌达闻言稍稍一愣,随即面露喜色,高原佛宗与汉家禅学差异极大,密宗拜奉怒尊,慈悲只对善者,对恶人、害物则要以雷霆手段铲除,对老鼠这种坏东西直接打死了事。与老鼠是害物相反的,蝴蝶纤弱美丽,一向被高原人视作纯洁象征。
灵童升座前夕,两座塔兰集中一座害鼠出逃惨死、一座花蝶飞舞汇聚,无疑都是佛光吉兆。
驱鼠招蝶的手段,对天下第一用毒高手来说,不过是配上几位药材的事情罢了。
“八月十二,正北青塔兰,一天内诞七十七位婴儿,个个存活、茁壮,哭声响亮惊动四方;”国师继续解说着:“八月十三,东北绿塔兰,三日中病故、身亡、埋身入土者苏醒、破土重生。”
乌达脸上的喜色更盛,但这次在欢喜之中,还令藏着一份惊骇。
高原人也重男轻女,但程度上比着东土要差得多,盛事朝拜中不乏女子,其中也有孕女,想要为肚子里的孩儿祈求一份吉祥,这是人之常情。不过几乎没有临产的女子来凑这个热闹,毕竟要长途跋涉条件恶劣,加之人潮拥挤常常会有意外发生,到时候祈福不成却招致小产,这种可能当真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