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备营帐静得落针可闻, 滴漏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好似把刀子一下一下戳着众人的心。
元锦负着手，慢条斯理踱步入内, 见状眸光闪了闪, 笑道, “小侄来的似乎不是时候？”
“你是……”梁守备看着从天而降的明艳少女，艰难挤出笑脸，“老夫戍守边关多年，已许久不曾回上京, 不知你是哪家的千金？”
“不记得也无妨。”元锦走到他身边环顾一圈，坐到他下首的位子上，“小侄今日也不是来叙旧的，而是想跟梁叔商谈合作。”
他倒是没说谎。
原身七岁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认不出来很正常。
“什么……什么合作？”梁守备暗自运功，发现自己的内力竟是毫无动静，冷汗一层层冒出，悄然打湿后背。
军师和千总从山寨回来，说遇到个会用毒女修罗, 一个时辰之内放倒了几百号人。说实话, 他并不信世上会有如此奇女子, 直觉是他二人看打劫来的银钱眼红, 想要私吞。
如今亲眼见识到对方的厉害, 他当真是悔不当初。
只求这姑奶奶，不是缙国派来的探子。
她进守备营如入无人之境，外面的将士，只怕没一个是清醒的。
“我跟你一个人谈。”元锦摸出一只瓷瓶拿出‘解药’化在水里，起身端过去给军师, “喝了你就能动，然后把人带去隔壁。”
军师咬牙喝下解药。
这人根本不讲合作规矩，嘴上说让他们等消息，转眼就杀到守备营来。
守备营城内驻扎三千人，没一个能动的，都不知她用了多少药。
“确实挺费药的，我运了两天才够量把所有人放倒。”元锦看出他的疑问，微笑解释，“放心，他们只是暂时不能动。”
她把半个兴城药材铺的曼陀罗都买光了才凑够量。他们没把她当回事，也没想到要顺藤摸瓜，派出去的人都是做做样子。
守在这苦寒之地，粮草和军饷一直不来，倒也不怪他们态度消极。
想要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元锦等军师把人都挪了出去，拿出写好的计划书跟梁守备说，“我要守备营的指挥权，兴城的管理权，粮草和军饷我包了。”
“兴城知府是齐王的人，我与他只有利益上的合作。”梁守备咽了口口水，“姑娘，你胆子未免太大了些。”
开口就要他让出守备的位子，还要当知府，她知不知晓自己在做什么。
看她样貌，估摸着也就及笄的年纪。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元锦翻开计划书，让他看清楚上面的内容，“行兵打仗为的是让家人在后方活的好，为的是让百姓免受战乱之苦。如今你们没有粮草军饷，靠打劫摸金支撑，能撑到几时。”
梁守备胸口一滞，无言以对。
缙国大军最近动作频频，棱谷关方向隔几日就来战报。一旦缙国大军集结，这棱谷关和兴城守不住，漠北十城便会全部失守。
“别急着伤感，看计划书。”元锦提醒一句，等他看完了继续往下翻。
棱谷关和兴城，是缙国和大盛之间的第一道关口。棱谷关失守，这里最多能坚持十天，若守不住则北地全部失守，缙国大军进入大盛便如进自家菜园。
这里必须守住。
钱和粮食她有办法搞，只要他听从自己的号令，跟自己合作。
十多页的计划书看完，梁守备见鬼一样看她，“那些乡绅、地主、富户能听你的话？”
她要把所有的土地收到官府手中，再分给百姓耕种由官府收租？且不说城中的地主答不答应，消息传回上京，谁都活不了。
“他们会答应。”元锦眨了下眼，笑道，“消息不出兴城不就行了，你身为兴城守备，我不信你不知都有谁在此地安插了探子。你只需听我号令，如何筹集粮草军饷，不用你操心。”
“我要如何信你？”梁守备有些意动。
马上入冬，将士们连一身像样的冬衣都没有，这冬天还不知如何熬过去。
缙国若在此时开打，他们毫无胜算可言。
“我也不信你啊。”元锦扬了扬眉，从瓷瓶倒出一枚丹药，捏着他的嘴逼他吞下去，“此药服下后到下月今日，便会腹痛如绞，若不及时服用解药便会暴毙而亡。另外，你在兴城打劫商队杀人的账本，跟知府勾结打劫城中富商的账本，我也有一份。”
说罢，她拿出账本给他看了眼，慢条斯理地收回去。
毒药是假的，不过是用了一些苦味浓厚的草药，制成药丸骗他。有了账本和毒药，双管齐下一起制造精神刺激，他会屈服。
只要他不抓自己再给自己人手，收回土地小事一桩。
这的百姓可没接受过唯物主义教育，信的是天命所授的那一套。不巧，她做鬼的时间比做人长。
“你要做什么。”梁守备看到账本，彻底放弃挣扎。
这些账本送回上京，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挑二十个年轻功夫好的将士给我，盯死各位皇子安插在此地的探子，不让兴城的消息传回上京。便是传回去，也要经过我的审核。”元锦见屈服，语气轻松了许多，“这些账本我已抄攥了一份，你若不好好合作，随时会送回上京。”
“我答应你。”梁守备咬牙出声，“一个月后，我也要看到你的诚意。”
“成交。”元锦收起计划书，拿走他的兵符，“人选好了让他们明日直接去山寨。再安排五百人，出城秘密丈量尚未开荒的荒地，把各家占了多少的具体的数目给我，回头见。”
说罢，她丢给他一颗甘草丸，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他们不能动，一个是精神刺激，还有一个是麻沸散起的作用。
此时不走，等他们反应过来就不好走了。
解药纯粹是心理作用。
……
梁守备发呆许久，撑起身体走出营帐。
将士们都已恢复过来，无人伤亡，就是受了惊吓。他也吓得不轻，这要是缙国来的探子，开战时腹背夹击棱谷关，想都不敢想会是何种后果。
“我和老陈没说谎。”军师面色苍白，“这女修罗真的狠。”
三千人的守备营，她到底是怎么做到一顿饭的功夫，全部放倒的。
“你来，我跟你说件事。”梁守备想起元锦的样子，眉头深深皱起，“事关重大，我已答应与她合作。”
军师张了张嘴，跟他一道进入营帐。
梁守备凭着记忆把计划书的内容说出来，抬头看军师，“她要二十个年轻的将士，还要五百人出城秘密丈量荒地，你觉得这事能有几分把握？”
兴城离上京再远，也不乏富户和大家族的族地。她要钱要地不杀人，这怎么可能？
这些人家，哪家没几个护卫。
护卫好像没什么用……他这守备营都防不住她。
“我觉得有……八成？”军师压低嗓音，“马上入冬，若她真能筹集到粮草，听她号令又何妨。朝廷承认的守备，还是大人你。”
梁守备沉吟片刻，又说，“此事先不告诉赵将军那边，若能筹集到粮草，送过去再说。”
这姑娘真有能耐把事办成，自己给她当下手不丢人。
眼睁睁看着将士冻死饿死，那才是丢人。
“我也这般打算。”军师眼底涌动着一丝意味不明的亮光。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女修罗所图甚大。
……
元锦离开守备营后并未立即出城。
跟莲心碰上头，两人换了衣服样貌回到下塌的客栈，清点需要带回山寨货单。
兴城守备营城外两处先锋营各一千人，城内三千人，棱谷关驻扎八万大军。所需粮草部分由朝廷从漠北十城征集调拨，部分从北地之外运送。
军饷和粮草被克扣了两年，皇帝对此一无所知，可见为了太子之位，那些个皇子丧心病狂到何种程度。
百姓在他们眼中不过是蝼蚁。
“小姐，今夜不出城吗？”莲心收起所有单据，巴巴看她，“我怕。”
守备营不会放过她们的。
“不急着回去，再待两日。”元锦拿起油灯，疲惫打起哈欠，“放心睡，他们找不到这来。”
莲心迟疑点头。
元锦笑了下，吹灭油灯合衣躺下。
兴城是棱谷关的后院，也是大盛最后一道防线，在此定居的富户、地主人数稀少，土地大部分是府衙掌管的荒地、朝中王、侯私产。
把土地分给百姓后剩下的，让将士们去耕种。
闲时种地准备粮草，忙时守城，自给自足。这个世界信息传递速度缓慢，封锁一城一地的消息不出地界，算不上难事。
能饲养信鸽送信的只有齐王和晋王，另外几位皇子都是安插暗桩在此处，书信由各自建的传送点送回上京。
各地驿站，只有缙国大军打过来，才会有战报经驿站送到皇帝手里。
从源头上控制住消息传递，她在兴城的所作所为，便不会传回上京。
堵百姓的嘴也容易，谁要是敢泄露消息，那就没有土地可分也不能减税。百姓求的是一碗饱饭，求的是家人平安，不遇饥荒战乱。
给了好处便不会无端生事。
元锦细细琢磨了一阵自己的计划，放心睡下。
花三天把兴城摸了个遍，哪家土地多少，家底多少，都有些什么人脉统统被记录在册。
元锦出城前一晚，带着莲心去了知府衙门。
兴城知府苏永章为官十五年，在关内任过几任知县，后遇到齐王被其笼络，升任知府。在北地外任满一任知府，便在齐王的运作下到兴城继续任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