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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阅尽人间盛衰草(1 / 2)

紫玉成烟 锦城 更新时间 2019-09-13

 午后,我和文焕被召入静室。

静室可称得上是清云最为神秘的地方,也可以说,这儿是清云真正的权力中心。唯有掌握叆叇最高机密之人方得踏入此地。

叆叇起初只是在一个小县城,为维护当地商业纠纷而产生的地方性势力帮会,发展得却快,不出十年其势力即扩张进入江南名城期颐。于是,它便在位于期颐城郊的连云岭山腹内设了一个总部。从那时起,便有了专门用于帮中最高层人物会晤、决议要事的静室。当然那个时候,它也许不叫静室。

在一场豪赌中,叆叇得到了连云岭,那几年是叆叇最盛时期,短短几年内跃为离朝的第一大帮,有许多人,比如吕月颖、杨若华等本来都是别帮中的重要人物,差不多全是在那个时候归于叆叇的。清云园随之建造起来,静室依然存在,由于去的人少,而且逢重要事仍在那里聚合,年复一年,有关静室的传说在帮内众口相传,变得神圣而不可侵犯。

儿时,我曾因好奇问母亲,静室究竟是何许模样?

“你以为是什么样的呢?”她反问。

我把听来的告诉她:“在一个隐僻的山谷里,三面利用峭壁直接凿成,对外的一面,浇铸成铜壁铁墙。山腹里藏满了暗器,一般的人,走不进十丈以内就会被暗器射得犹如刺猬,即使侥幸闯过,房子里面的机关更多,步步凶险,决对有死无生。”

母亲莞而微笑:“那我在里面,岂非要时刻提心吊胆,万一它机关失控了怎么办?”

她的笑容,柔和明净,如秋月映澄沼。

那是六岁以前的记忆,六岁以后,我很少再看到她真正的欢颜。

任由无边思绪不受控制地滑过,跟随迎枫,从东部建筑群的后面,穿过一个山谷,继之有一片树林,时密时疏,人迹稀少起来,我小心察看了一下,此处没设巡防弟子。

两旁是奇峰峭壁,巉岩怪石,中间仅留一条供一人通过的夹道。顺夹道转了两个弯,面前豁然开朗,野花杂树,空谷鸟踪绝。想不到,就这样突兀而平淡地步入了清云中枢。

一排水磨矮墙,围着依山而建的三楹砖房。

意外之极,清云园最神秘的地方,竟是个完全不起眼之所在。

文焕本是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对此也颇愕然,习惯性的伸手抓抓脑袋。

还是有些与众不同的装置,门前悬着一枚约五寸来长的黑色铁簪,一头浑圆,连着可供手握的柄。木门上钉着一块散八卦形铁片。

迎枫拿起铁簪,徐徐在散八卦上敲了五下,三长两短,有不同的声音。

“吱呀”一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立在门内,说道:“两位请进。”

院落窄小而干净,显然平时有人打扫。我和文焕踏上居中的青石板道路,身后的门扉关上,迎枫并没跟着进来。

老妪在前引路,她走在旁边布满青苔之处,一夜雨雪之后,道路甚为泥泞,那老妪白头盈然,躬腰驼背,行动迟滞,可不知怎样颤颤巍巍的迈出一步,总是恰好离我们有两步之距,行走在烂泥污地,连半点足迹都未留下。

我暗起凛戒,静室外观不甚突出,但是自然而然,有一种令人严阵以待的威慑力。此人我从未见到过,也从未听过母亲或其他人提起有这么一号人物。她的装束,不过是最普通的仆妇打扮,可是单从她走路的轻如狸猫、片叶不惊来看,她的武功在清云园内只怕是屈指可数。

微一沉吟间已到了静室门口,老妪转身道:“姑娘正在里面等候,两位请进吧。”

她还是按照十多年前的习惯,称谢帮主她们为“姑娘”,可见是清云的老人,并且不太接触外界。莫非她长期居于静室,负起打扫、看守等责任?

房**有六人,除谢刘以外,尚有许绫颜、方珂兰、赵雪萍,和杨若华。

见我们进去,谢帮主微笑示意:“坐。”谢帮主平素为人严谨,不苟言笑,在此时此地,忽作微笑,无形中大为减轻我们初到静室的那种压迫感。

房中仅有数张陈旧桌椅,我和文焕坐下。

须臾,那白发老妪托盘献上茶来,到我面前时,抬了抬头,我一惊,那双眼睛,透过混沌的外观,光芒一泄即逝,锐利深邃得惊人。谢帮主道:“菊花,这没你的事了,下去罢。”

我猛地站起,低呼出声:“菊花?!”

那老妪又看我一眼,屈膝为礼,悄没声息的退了出去。

“云儿,不错,她就是菊花,三姐的旧婢。”许绫颜柔声解释,同时安抚我震惊的情绪,“你孩提间她还曾抱过你的。她为清云办事,一去经年,回来以后,三姐她……菊花于是就在静室住下,不见外人。”

菊花是母亲的婢女,传有异禀,武功极高,对母亲忠心耿耿,后来不知因何故,消失不见。母亲常自提起她时,还略带怅惘。——只是听母亲说道,菊花比她仅长一两岁,怎会如此的老态龙钟?头发或可因故皆白,但满脸的皱纹如风干桔皮,那是七老八十的老人才特有的。

谢红菁无意与我讨论这细枝末节,她双目炯炯向我看来,说道:“云儿,你可知道我为何将你和文焕召入静室?”

我道:“想是为了年后上京之故。”

谢红菁点头,道:“正是。今年本是清云气象复苏第一年,上下俱和,我本来想着,大家好生乐一乐,安安心心过完了这个春节,再提正事不迟。我没料到昨天在冰衍院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一天不详细说明,想是你一天疑惑在心,反而使你过不了个安心年了。”

文焕插口笑道:“冰衍院又发生了什么事?我是等得心都烂了,比如上京的日子,到今天我还不知道,成日里牵肠挂肚好不难受。”

谢帮主笑道:“你太也性急,可今番大事,偏是急不得的。上京的具体日子还在选,一方面也得看朝廷的意思。我派去京都第一站的人估计这两天就会回来,日子也就在这两天定了。这回我们上京,任务繁重,有好几件事必须一起办妥。”

提起正事,我那茫然的思绪逐渐开始清晰起来,凝神听着。

清云与朝廷对立,与之相关牵连者不在少数,此次赴京,共有杨若华、宗质潜、彭文焕和我四个人。除质潜以外,其余三人都有双重身份,既代表清云,也代表各自的家族。同时连宗家在内我们这些家族与清云无不有着千丝万缕的紧密关系。

其间,杨若华与皇族关系最为复杂。玉成帝的父亲德宗,早先皇后为杨氏,杨若华即杨皇后之侄女,从小深受德宗宠爱,册封为秀苓郡主,本是有意将其许与十皇子,杨皇后之子康王。后杨氏被废,这桩婚事也就不了了之,杨若华嫁给了另一个宗族之子钟羽稽,算起来也还是玉成帝的堂兄。宇亲王废帝自立,钟羽稽是宗室中反对最为强烈的一个,或多或少也是受到清云的影响,受削革后郁郁而故。

彭文焕系秦州总兵彭岳勖之子,彭总兵在夺朝时并未明确表示立场,但由于他与清云密切的关系,当然被视为眼中钉,成宣二年与瑞芒交战,兵败身亡,其时文焕的母亲张恒贞也在军中,被不分情由的军民诬为魔巫,火焚而死。

我父亲文恺之系前朝状元,官至兵部尚书,力保先帝而故。我母亲当时已故,她有诰封在身,亦被追夺。

宗家世代皇商,与新朝作对,从而被削去皇商。但宗家控管河运,掌握了整个江南的商业命脉,在政治、军事上处于强制地位的新朝,却在经济上无法抑制或取代宗家遍布南北的事业。

清云本身号称天下第一帮,与这些家族命脉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同时于朝廷的其他一些势力也不无关联。僵持十年,叆叇固然是元气大伤,朝廷从各个角度来讲,亦是急欲于叆叇修好,从而使一系列的关系都连带恢复正常。

这是我来清云之前,所知道的全部讯息。

“德宗皇帝陛下一朝先后立两位皇后,计有十七位皇子和二十三位公主。”

在我以为谢帮主将要提起那拥有玉和璧的女孩时,她的思绪却飘落到很远很远。——德宗皇帝,玉成帝的父亲那个时代,谢帮主她们也才只是年少意气、跃马春风的年纪吧?

“大离朝血统高贵,皇帝选定皇后,程序之繁琐为各国罕见,需择定吉日、良辰、天和时机,开宗庙祭祀天地归认血缘,以使出身本就高贵的新皇后真正成为皇室血统所承认的一员。择定皇后大选的时机往往数年才有一次,可归认血缘并非每人都能成功,每次认血如不成功,那一次就不能再接着认一个预选皇后。鉴此,一朝帝王后位悬空的现象并不罕见。大离立朝迄今先后有十帝无后。每当遇见这种情况,就不得不在帝王血缘最近的宗室子中择定人选。”

谢帮主所讲的这些,离国子民无不尽知,我琢磨着她这当儿提起来有何用意,但文焕从小随高人入山学艺,外间之事极少听说,很感兴趣,问道:“选宗室子的话,是否同样需要归认血缘?”

“要。”谢帮主肯定地点头,“一般来说,宗室子血缘只有单系是被验证过的话,并不表明着他的血缘是纯正的。所以被选出的宗室子也唯有通过了归认血缘这一关,才被视为其被皇室血统所承认。通常会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如立了皇后,而皇后数年未育,这位皇后就会被废。由于皇后本身立而不易,不育几乎是废立皇后的唯一理由。”

文焕迷惑地道:“可是那个,德宗皇帝的杨皇后何以会被废?——现在的皇上可不就是她的儿子?”

谢帮主微微一笑,道:“杨皇后被废,至今是个悬案。离朝帝君不拘男女,但总以子裔为先,如皇后只生了女儿,也确有可能被废。可杨皇后育有三位皇子,实在毫无被废的理由。那位陛下……那位陛下啊……”

她沉思着说:“德宗陛下特立独行,出人意料之举甚多。尽管如此,废后一举仍然是他一生行事中最为荒诞离奇之举。上面提到的种种,可想而知,皇后如要被废,必定是为了维持血统。无故废黜皇后,往往引起极大风波,因为在皇后有子女的情况下,废黜皇后不但意味着血统分散,也意味着独一无二的权威被转移、削弱。

“事实上,历代更换皇后之例少之又少。德宗以上,足有七代,未尝有过此举。在皇后与太子并无能宣召天下之重大过犯的情况下,德宗下旨废黜皇后,原因——只不过是宫内传言蛊患。陛下向来心思慎密敏锐,而这一回,却因这不足凭信的一鳞半爪,雷霆大动,废黜杨皇后并贬太子为庶人。任朝臣进谏无效。其后三年多不设中宫,直至十二皇子颉王立为太子,莫贵妃才母凭子贵,母仪天下。

“莫皇后有二子一女,长子颉王即为玉成帝,次子维显王爷于倾朝之难护驾身亡。

“先前被废的杨皇后有三子,太子贬为庶人自刎以死,十皇子亦被牵连,不数年逝于横祸,所余唯有三皇子,德宗陛下在时,三皇子贬在外地,玉成帝怜其无辜遭殃,即位后把他调入京师颇多照应。宇亲王逐步掌握京师兵权,连积战功,终于……发生了破璧之祸,宇亲王即位。”

在提到十年前的倾朝之变时,谢帮主语气亦不激愤,只轻描淡写的一句带过,无疑是承认了清云与朝廷真心和好的事实。

我已隐隐猜到她将要提到何事,深为不安起来。

室内寂静,谢帮主陷入沉思,其他人无意开口,连文焕也想不出要问什么,况且很难对目前清云的立场加以评判。

便在此时,我听到一点微不可闻的声音,幽幽远远的传出来,我第一所想到的是风在远山间的回荡,随即否认了这种猜测。不是风声。沉闷地,低郁地,模糊地,不知从哪里发出,离这静室若近若远,似狼嚎,似猿啼,又似人声呜咽。

谢帮主恍若未闻,募然接道:“今上唯有一子,未成年而夭。这十年来,并无所出。朝中大臣纷纷上谏议立承继之人,意见分为两派。”

说到这里,我全身一震,谢帮主缓缓说道:“一派大臣以为,以血统而论,如今当立的只有玉成先帝之后,冰衍公主。另一派则认为,玉成帝有罪于宗庙,不能以其后人为裔,不妨从宗室子中遴选佳儿,无非是程序麻烦一些,可召天地精华以证其血缘。——虽然,维显王爷也有一女,于宫倾时下落不明,很多人怀疑其并未身亡。但是由于莫皇后仅是母凭子贵,本身并未另开宗庙归认血统,因此虽也有人提出来找寻此女,说服力自是不足。”

我试探着道:“那么,帮主以为,清云园站在哪一边?”

谢帮主并不再绕圈子,说道:“先皇唯有一女,册为冰衍公主,并把传国玉璧赐予公主。这也意味着,先皇在位之时,已选定公主以嫡长女身份,作为皇室继承人。而这位冰衍公主,目下已在我清云园内。”

“什么?!”全不知情的文焕,听到此处,忍不住轻呼出声。

谢帮主向他轻轻颔首,不加解释,不容置疑地又说道:“先皇与清云渊源颇深,且有知遇之恩,无论在公在私,都当力主送冰衍公主回朝!”

我慢慢地问道:“如今这位公主,皇上肯认么?”

谢帮主一字字地道:“今上登基前有一子未成年而夭,直到此时,再无子女。这样,杨皇后那一系已无直接后人。论血统,最有资格继任皇位的,仍然是玉成帝后之女,拥有玉和璧的冰衍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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