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小说BT吧>综合其他>紫玉成烟> 第九章 翻复风云看棋局
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第九章 翻复风云看棋局(1 / 2)

紫玉成烟 锦城 更新时间 2019-09-13

 这天晚上风很大,来来往往的云层不时吞没淡月。甘十走在僻静无人的小巷,微弱的星光下,地面上拉出淡淡的身影,忽而拉得很长,忽而直立似的竖在小巷的墙上。

我远远跟着甘十,道路弯曲,夜色明昧不定,是跟踪的最佳状态。他有时会停下来,不晓是在警戒着什么呢,抑或仅是他行路的习惯。他应该没发现有人跟踪,因为每次停顿以后,重新起动的脚步,是绝无凝滞的,不变的快慢轻重。他很平静。一个发现被人跟踪的人即使伪装,至少足音可以判断出他的心理。

他的平静,也带给我一点惶惑。我今晚的跟踪,甚至是瞒着质潜的,我很难以对他开口,在试探了温八以后,我又怀疑甘十。

每一次针对最信任的手下的行动,对他而言,都是一种不可忍受的折磨。

与其让他感到无形压力,还不如我单独来做这些事情,倘若到最后是一场误会,他不知情,就可以置身事外。

穿出小巷,房屋骤然减少。附近是一片荒芜的杂草丛,孤伶伶立着一所独门小院。

甘十停在院门,忽然又回头看了一看。我提防已久,潜入草丛之中,枯草拨拉得我肌肤生疼。没听到甘十开门声响,我不敢轻举妄动。不知怎地,想起了那个奇奇怪怪的许丞相,要是他看到了皇封的晋国夫人伏在草间,又会说什么样的古怪话来?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即使夜行,也一定是披星戴月的意态从容吧,岂会象我这般的手忙脚乱呢?

这么一分神,再透过杂草缝隙去看院门前的甘十,居然已经失去了他的身影。广袤的夜空下,这所单独宅院冷凄凄的站着,仿佛从未有人在门前伫立过。难道他是个黑夜隐身的幽灵,又难道他会得穿墙之术?

我自草中抬起身,向那宅门前走去,院门上落着一把巨大铜锁。甘十压根儿没从这道大门经过。

我在宅院的四周转了一转,别无入口,他也不可能在宅门前离奇失踪,唯有的解释,或许他是从低矮的围墙上跳进去的。

思之再三,终于我也跳进那道围墙。

院子里感觉倏异,暖洋洋软绵绵的气息扑面而来,如同一下置身在三月阳春后昏昏欲睡的下午。

魔障!魔障!

这已经是太熟悉的场景,又在这里碰到了!

这是我第一次处在魔障之外,虽然为它影响力笼罩在内,但是第一次很清晰的感受魔障起来的氛围。四周混沌不清,好象平空起了一层迷雾,足踏薄雾而行。

只有一间屋子,前后两进,很容易分辨主卧。一缕阴冷粘湿的声音细细透出,是甘十在说话,我一手按住佩剑,悄悄潜行至墙角窗下。

“我进了宗府,远远的看见了少爷和文姑娘在一起。天哪,这真是一种幸福,又是一种煎熬……我全身僵硬,我一生从未如此不能控制过,激动得想发抖,想大声叫嚷。不能被少爷看出来,我急忙忙行了个礼就走了。”

甘十在向谁说话呢?说得如此详细,竟把心事全盘托出,我记得,他回府时汇报送礼情况,统共只讲了一句而已。

“少爷最近有点神出鬼没,吩咐我们做事,不经解释,不给理由。我想,他一定是在怀疑了吧,怀疑我们当中的哪一个,是出卖泄密的人。唉,怎么可能呢?我们这群人,整天围着他打转,火里去水里来,有一不二,生是宗家人,死是宗家鬼,想不到临到头来反被他猜疑。大家嘴里不说,我知道,心里都很难受。尤其是八叔,听说是少爷试过了他,八叔这两天没出过门,是有点伤心了罢?”

不,我怀着一点愧疚想,不是质潜在猜疑你们,是我,是我这个无故插入的外人。

“可我不明白,少爷这么聪明的人,是有意疏忽呢还是真的遗忘了,也许是他压根儿就不敢想,我们之外,有一个人才更有嫌疑呀。刘银蔷,刘姑娘,他忘了么,就是在那最关键的几天,他和她碰上了,缠绵恩爱,海誓山盟,弄得魂也丢了,心也散了,意志也堕落了。我们这批人,虽然个个参予要事,最终方案是少爷自己掌控,一个都没看全的。只有这位刘姑娘,才有机会看到全盘方案!少爷,少爷呀,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这几句话惊心动魄,我心头怦怦直跳,紧紧压制住自己的情绪。这声音决然无疑是甘十,他在说话,他在向谁说话?!是不是他有这个习惯,白天不言语,一到晚上,却自言自语的吐露心声?质潜把军需线上的情况前前后后和我细讲过,从未提起“刘银蔷”这三个字,甘十何以单单指出?

甘十继续说着:“中午,我又看见了文姑娘。呵,她是多么鲜润,多么温柔,多么雅致的女子呵。我看了她一眼,又看一眼,要把她美丽的倩影牢牢镌刻在脑海之中……虽然,我甘十配不上她,可我只要能天天看到她,天天和她的眼光有一霎那的接触,我也心满意足了。”

没想到他如此**裸的,我羞怒交集,正在此时,又一个声音急促响起:“不,不对!错了错了!我……我对文姑娘起过这样念头吗?……我……这是亵渎,亵渎!”他声音微微发抖,显得相当激动,可更令我骇异的是,这与前一个说话的甘十交替出现的声音,俨然又是一个甘十!“我怎么会看她,我不敢看她的啊!我只要知道她站在我看得到的地方,我就全身僵硬,我决不敢把眼光朝她那儿扫一眼,哪怕是偷偷的,我也不敢!我不要天天看见她,我甘十,看到她一次,不,两次,这已经足够了,即使死了,我也心满意足。她的影像,自然而然在我脑海之中,又何需去镌刻。”

甘十默然一会,平静而抑郁的说:“她对少爷微笑,那样的微笑,令太阳失去璀璨光辉,令百花失去灿烂芬芳。呵,那一刻,我深深嫉妒起少爷来了。他不是有刘姑娘了吗,怎么可以又对文姑娘献殷勤?”

另一个焦急的甘十:“不不,不是这样的!只有少爷那样的优秀,才可以配得上她!呸呸,这种想法简直是罪过!我怎会那样想?”

停顿,接着那个低冷平静的声音响起,喋喋不休地把这一整天的琐事,尤其是几个关键人物,如质潜、十二等人与他的对话,巨细无遗的回忆了一遍。

我逐渐明白,这房中有两个甘十,一模一样的声音,完全不同或者自相矛盾的思路。

很显然,有一个人利用甘十极其难得的好记性,趁着甘十独处的夜晚,施展媚心术,使甘十在魔障之中把记忆完完整整的交换给他。

这个人得到甘十的记忆,进一步用魔术或用药物让其沉睡,自己乔装成甘十,混入府中。甘十向来寡言罕语,黑纱罩面,并且他熟悉府内所有机密事件,即使熟人也难以发现他的真伪。

达到一定目的后,这个人又回来把相关记忆交换给甘十,甚而至于,利用魔障把错误的思路传递给甘十,以期达到引导他的目的。比如方才,他有意提起刘银蔷,让甘十去怀疑刘银蔷,挑起内乱;让甘十对我胡思乱想,不能自已。而甘十受魔障的影响,只知那是他曾有的经历,自然而然就把对方的引导当成了自己的思想。在对方提到刘银蔷时他没反驳,说明他认同了这一点成为他本人的想法。

“唉……好了,这一天又过去了,牢牢记着今天的一切吧。太晚了,好累,好累……睡吧……睡吧……”

一个重重的身躯倒在床上,窗影里黑影一晃,我急忙退入暗处。等了一会,房门“吱”的一声,甘十走了出来。

他静静站着了片刻,重重包裹的黑暗中传出嘿嘿两声低笑,身形如大鸟般飞起,越过围墙。

我紧随而出。

暗夜里,他在前面远处走着,风吹过,黑色的斗篷与面纱随风飘扬,如同漆黑怪鸟的异形翅膀。

房中睡倒了一个甘十,夜行的这个,应是假甘十。

我加快速度,渐渐接近了与假甘十之间的距离。不能错过良机,我决定动手,要抓住假甘十,撕下他的面具,看一看,又一个会使用媚心术的人,利用甘十的滴水不漏的记忆的这个人倒底是谁!

他发现了有人尾随,身法加快,我提气疾行,忽然间眼前一空,失去了那人踪影。

我有点发愣,这一带杂草丛生,人家稀少不说,连高大的树木也无一棵,他怎么可能象空气一样消失于无形呢?

在我身前五六丈处,一丛黑黝黝及膝高的杂草急剧晃动起来,沙、沙、沙,发出了怪异的响动。

我定睛注视,草丛后头亮起了两点寒星,直愣愣向我瞪来。寒星越来越亮,幽幽的闪着绿光。

旷野无声,连风都静止了,只有两盏绿油油的狼灯,残忍而狠毒,滴溜溜的在我脸上打转。

一种妖魆的感觉,冷然自心头冒出。

我反手自肩上拔出剑来,向着亮处一剑刺去,喝道:“别装神弄鬼的了,出来!”

草丛里一蹿身,果然冒出了一个人,却不是那个假甘十!

他穿着虎纹黄黑相间的斗篷,纱笠遮住脸部,两盏绿灯是从黑纱背后透出来的,这么说那是这个人的目光!

我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真的是被这个非人非兽的怪物吓到了,长剑向上掠挑,劈其纱罩,他向左闪开,沙哑着嗓子说道:“快回去,我不想取你小命,给我回去!”

我手中剑法霍然展开,开阖矫扬,剑光霎时笼罩全身,向那怪物连出六六三十六剑,那人并不还手,我每出一剑,他退一步,直退了三十六步。

而我心头的恐惧,则一分分加重。我剑法初成以来,极少使用,这要算是第一次真正与人过招,便遇上了硬手。无论多么迅捷繁复的一剑过去,他仅是向后退一步,即化解于无形,有若闲庭步月般的轻松。

此人高我何止倍薮。奇怪的是,在我这样凌厉的攻击下,他始终不恼,更不还手。相反,透过纱笠的幽绿色目光,一点点的黯淡下去,甚至,含了几分脉脉温情,我不能断定,是否听到了他自胸腔内发出的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息。

脑后微有风声,我闪开,一柄剑自我鬓边划过,甘十赫然站在我后面,嚷道:“玩猫捉耗子么?杀了她!她要坏了咱们的事!”那怪物哼了一声,好似打不定主意,反倒退开几步,作壁上旁观。

假甘十长剑一引,剑气破空呼啸而来,我不假思索的挥剑抵挡。

一交上手,我胸口无端一痛,对方所使的剑法,一招一势,优雅流丽,熟悉得宛若自家同门拆招,我激怒交迸,骂道:“朱若兰,是你……你这……”

我平生没骂过人,那“贱人”二字,倒底硬生生憋住,眼泪不由自主地自眼眶内涌出。

精于易容,会使媚心术,模仿别人的声音惟妙惟肖,而且,一招一势,均是我母亲所传,除了朱若兰,天下更有何人?

急怒攻心,神思乍分,她看准机会,毫不留情的一剑刺出。原本朱若兰的剑法我很熟悉,但这一剑诡异凌厉,角度刁钻,我从未见过,防不胜防,堪堪躲过一招,第二剑又如影随形的跟上。那怪物低声怒喝:“贱人,住手!”身形却兀立不动。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枝长剑中途伸出,刺向朱若兰的要害。朱若兰出其不意,急忙回护,那人跳了出来,挡在我身前,他穿着黑色夜行衣,看背影身形,自是质潜无疑,我意外之极,叫道:“质潜!”

在这瞬间,那怪人发出低声吼叫,虎纹大衣羽翼般张开,如一片黑压压的乌云,向质潜扑来。质潜和我双剑齐出,那怪人对我的剑势不闪不避,斗篷反侧一记斜挥,荡得质潜的剑头歪斜,伸出一只硕大无比的黑手,这只手上不知戴了何物,庞大得与身材不趁比例。他直接抓住了质潜的剑头,“叮”的一声轻响,激起黯色光华,长剑折断。质潜身形一晃,不退反进的向前跨了半步,持半柄断剑,与我双剑合一,直指那怪人要害。

双剑碰着他那虎纹斗篷,象是被一种反弹的力量挡着,无论如何也刺不进去,我们只能围住他游斗,那怪人在剑光穿织中从容进退,两点绿星盯住质潜上下打量,目光寒气凛冽,直非人所有。这种打法当然是有败无胜,他对我一直手下容情,但看这情形他多半要向质潜下手,他身上手上皆有防护,唯一的易击部位还是面部,于是向他面部疾刺而去。质潜看我剑势,反撩而上,他剑断了半截,比我欺敌犹近,这一来又挡在我面前。

那怪人挥手挡开,嘎嘎怪笑道:“好一个重情重义的臭小子,只可惜自不量力了一点!”

假甘十被质潜出其不意的击退,这时回过神,叫道:“杀了他们!你不舍得下手,我来!”

那怪人忽的大怒,反手一掌,把揉身欺上的朱若兰打了个倒翻筋斗,骂道:“臭娘们,我让你动手的吗?”倏然跳出剑圈,叫道:“臭小子,看在你对文姑娘的一往情深的份上,今天暂且饶你一死。三个月后,我来取你性命。文姑娘,你发现了秘密,有两条路可走,归顺我,或者死,你选哪一条路,用这三个月的时间好好考虑考虑吧。”

在沙哑的叫声中,朱若兰提在他手里,两条黑影倏忽远去,消失。

我呆了一呆,奔近质潜,两人同时出声询问:“你没事吧?”

他一笑,低头瞧着我,他一向的额覆宝石为了夜行取下,替之以勒眉抹额。双目光华璨璨如星,我垂了头,嗫嚅着道:“你跟我来的吗?”

他叹了口气,把我揽在怀内。刚才一战历时虽不久,无疑已是在生死关口走了一遭,我所有的戒备,所有的顾虑,都一下子抛撇得无影无踪。天地旷野的漠漠寒烟之中我是如此无助,如此渺小,又是如此的绝望,我伏在他胸膛之上。“质潜,”我失声哭了出来,断断续续,胡乱地说道:“质潜……那个人是朱若兰,是我的大师姐!妈妈收她,养她,……她却怨她,恨她,非欲置她于死地而后快!……她人在这里,可我报不了仇……质潜,质潜……我这么无能,……你说,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他有点意外,手足无措的轻拍我背心,反复安慰:“云,会报仇的,我们一定会为妈妈报仇。不哭了,好么?”

“质潜……”他的胸膛温暖而宽阔,我霎时错乱,仿佛回到了孩提间,他在哄我,他在逗我,最后他呵呵大笑的抱我在怀,大我三岁的小哥哥呵,他的胸怀便是这样的……可以依靠。

“傻瓜,你真是一点没变呢……”他和我掉入了同样的记忆之中,轻轻叹息,“还记得小时候,我常常惹你生气,有时是故意的,有时是无心的,你被我惹得急了,只会抹着眼泪哭,哭又从来不肯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只抽抽噎噎没完没了,好象我怎么个欺侮惨你了。我没办法,只好来哄你,哄个半天,你才会慢慢点着头收泪,犹自委委曲曲的,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忍着不让它掉出。”

清锐的童音依稀响起:“不哭,不哭了,云妹妹,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抬起眼睛,看入他的眸心,想来他也是听到了自己孩提的声音罢?

他浮起半带狡黠的笑,说道:“看什么看,很好看么?象只小花猫的脸。”

我转过脸,他却托住我的下巴,很严肃地说:“云,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我讷讷地问,心里无端慌乱起来。

“不许再一个人冒险,小傻瓜。”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