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黄门唱旨,乾元殿内外的文武百官全都坐了下来,郭威这才微笑着站起身,朗声道:“赐宴,朕与众卿同乐……”
黄门高声唱旨,殿外早已准备好了的鼓乐班顿时行动起来,几架让李文革看得眼晕的大型编钟开始叮叮当当作响奏乐,笙管竹萧也开始悠扬鸣奏,大殿内外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随着司膳的黄门都事们鱼贯有序的来去动作,一架架长方形的矮几条案抬了上来,随后便是一些橘子、苹果、梨、葡萄、柿子等时令水果,盛在一个一个银盘子里端了上来,再后面便是炙烤煮食的肉类。在李文革看来,这道御膳的简单程度实在够可以,其水平甚至还及不上自己那个时代科级领导干部下一顿馆子的程度。
不过和想象中不大一样的是,这个时代的赐宴很是实在,菜果的量都很大,这些文臣武将也都很不客气,手撕口咬大快朵颐吃得不亦乐乎。
李文革对这么吃东西有些不习惯,大块大块的肉满满堆在面前的感觉十分油腻,好在很快,都事们便端来了一个一个炭火燃煮着的锅子,中间清汤滚沸,其中葱蒜等作料味道扑鼻的香,闻着十分惬意受用,李文革当即学着周围的大臣,用刀子将面前的肉切成一小片,然后浸入沸汤中,再夹出来吃掉,如此果然不觉得油腻。
不过像他这么吃的是极少数,殿中绝大多数的人吃肉都是直接上手,就连范质李谷等文臣的吃相也并不必武将好到哪里去。只有冯道岁数实在太大,这些大鱼大肉实在克化不懂,因此只捡着清淡的夹上两箸,放在口中慢慢的咀嚼。
这么吃了一阵,郭威的声音突然间自丹墀上传了下来:“李大将军,这些饭食御膳,可是用得不顺口?”
李文革猛然抬头,看了看左右,却发现皇帝的目光直勾勾盯着自己,嘴角唇边略带微笑。
他急忙起身道:“回主上,臣不敢!臣家中自幼贫困,所食用素者居多,这许多肉食,实在不曾用过。臣幼年之时,吃上一顿豆腐,便已经是过年了……”
一番话引得殿上一阵哄笑,坐在对面的王峻开言道:“大将军谦逊了,大将军出身名门,身份尊贵无比,怎会吃不惯御膳?”
一句话引得众人侧目,殿上顿时静了下来。
李文革心道来了,微微一笑,答道:“王相公说笑了,相公看在下这份身量骨架,可像是吃肉吃成这样子的?”
众人看了看他那瘦弱贫瘠的身材,不禁又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连郭威都失笑着抚膝道:“秀峰兄便是不厚道,早年在军伍中,便属他的恶作剧多多,如今做了宰相,这把子年纪,口上尤不肯积德饶人,却拿年轻人寻开心……”
天子这么一番话,顿时将王峻下面的话堵了回去,他讪讪站起笑道:“臣失礼了,不过说笑两句,想必李大将军也不与臣计较!”
郭威哈哈大笑,摆手命他坐下,转头问李文革:“文革将军少年有为,而立之年便已经秉旌持节,定难军李家不服王化,多亏将军武勇过人,戍边守境,听说延州军民私下里都在为你建生祠,委实难得。昨日朕接到太仆寺来报,你进献的一百匹好马匹匹皆是足岁的健马良驹,朕已经直接拨下殿前司使用,虽然只是一百匹马,从中却看得出你这后生恭敬朝廷的一番诚意。说罢,素食菜蔬朕的宫中也有预备,你喜欢吃何物尽管点来,想来朕还不至于供应不起……”
这话说得众人又是一笑,郭威随即又加了一句:“便是你想吃野菜伴食,朕宫中也有备的!”
众人的笑声中,李文革心下十分感慨,郭威不愧是军中马上逆取天下的皇帝,对军中普通士卒所食所用十分熟悉,他顿了顿,正要逊谢推辞,心中一动,临时改口道:“不瞒陛下,臣在军中,日日食用野菜萝卜伴食,早已吃得口干,臣幼年时家中最好的菜蔬便是醋芹,臣亦颇好此物,却不知陛下宫中膳房有否?”
这话说得众人皆是一愣,却没想到这个后生节度使如此实在。郭威却混不在意,吩咐左右道:“去膳房询问!”
不多时,一个黄门都事捧着满满一盏用积酸菜的法子制成的芹菜快步走进了殿中,轻轻放到了李文革的桌子上。
郭威大笑:“文革将军,如何?朕这膳房的预备,可还算得齐全?”
其实李文革这辈子从来没有吃过这种腌制的芹菜,此刻闻着这芹菜上那股刺鼻的酸味,虽然并不香甜,却也颇觉开胃,当下装作咽着唾液的样子向郭威躬身作揖道:“多谢陛下赐膳,臣……臣便不客气了……”
说着,也不等郭威说话,拿起筷箸捧起杯盏,狼吞虎咽地飞快吃将起来,似乎觉得用筷子夹着吃不爽,他甚至手箸并用,吃得不亦乐乎。满满一盏醋芹,片刻之间已然吃得精光。
其实这东西并不好吃,且属于凉物,冬天吃着肚子并不是很舒服,李文革吃罢,用汤匙舀了一匙炭火锅中的肉汤,倒在盏中,一饮而尽,肠胃这才舒服了些,放下盏抚着肚子大呼“痛快”。
郭威一直在看着他,见他如此不拘形迹礼节,心中反倒有些喜欢,吩咐道:“文革爱卿千里入贡,十分辛苦,朕后日还要召见,中书枢密还有鸿胪寺众卿,不可怠慢了他!”
群臣连声称喏,许多人又是惊异又是嫉妒地偷眼打量着李文革。
一颗政治新星正在大周朝廷上冉冉升起,皇帝对这个年轻节度使的关爱和赏识,是明摆着的事情。此人三十岁出头,已经身为一方藩镇,再过得几年,封公拜相,只怕也是等闲事罢了。
筵席一散,许多身着朱紫的朝廷大员纷纷上来寒暄问好,称同乡道同宗者有之,夸赞恭维者有之,更有许多请客吃饭的邀请,令李文革招架应接不暇。
如此一路应付,刚刚走出承天门,后面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李大将军留步!”
李文革站住身躯,却见乃是赵匡胤手持一柄色泽温润的玉如意快步跟了上来,高声道:“大将军,陛下命卑职将此物赐予大将军!”
周围的官员们顿时又是一阵艳羡惊叹,李文革急忙躬身向北施礼,谢过了君恩,这才伸手接过如意,对赵匡胤笑着道:“有劳赵殿直了!”
赵匡胤看了看周围,对李文革道:“大将军,请借一步说话!”
李文革怔了怔,随着赵匡胤走到了承天门边上甬路处,周围人渐稀少,这位东西班殿直脸色有些扭捏地道:“……卑职知道身份悬殊,不过卑职等确实诚心诚意钦佩大将军英雄了得,因此联络了义社几位兄弟,后日陛下召见大将军之后,卑职正好下值,在潘楼市铁屑楼摆下一桌酒馔,聆听些边事,顺便向大将军请教些军务上的经验学问,还望大将军不要责怪我们兄弟冒昧,屈就则个!”
宋太祖请吃饭,这是多大的面子,而且李文革一点也不必担心这顿酒是释自己兵权的酒,如此待遇,千古能有几人?
这倒还在其次,终于有机会见识见识名闻史册的“义社十兄弟了”,对于这群牛人,李文革还算有自知之明,自己现在还只不过是个边郡的小藩镇,这群爷是招揽不起的,更何况自己若是将手伸进这个圈子里,天知道郭威和柴荣这对父子日后会怎样猜忌自己。
跟这群人喝喝酒吹吹牛过过历史发烧友的瘾,也就罢了,自己一回延州,拍拍屁股走人,天知道下次见到这些人会是什么时候了。
不过这会和赵老大搞好关系总没坏处,顶多再有七年,眼前这个人就要坐在乾元殿里称孤道寡了,趁着现在他还没发迹,做点预先的投资总是好的,这可是全天下一等一的原始潜力股啊……
“赵殿直客气了,咱们当兵的弟兄请喝酒我不去,那岂不是忘了本么?如此后日晚间,我在东华门外等候兄弟……”李文革笑眯眯答道。
“不敢——怎能劳动大将军等我,卑职后日下值之后,亲自去馆驿接大将军!”赵匡胤黑红的脸膛上放着光,兴奋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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