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晚上，营口市灯火通明。虽然有消息八路军过了年要大举反攻，但营口的老百姓心情比满洲国不打仗时还要好。因为那时老百姓觉得国共两党的窝里斗总比日本子强，好歹都是中国人，又都是为了老百姓好，所以无论谁胜谁败老百姓并不十分关心，只盼着这仗别打到营口，能过个消停日子。</p>
天刚抹黑，家家户户挂起了灯笼，于大掌柜家门口挂的两个灯笼足足有一人高，里边的蜡烛有手脖子那么粗。半夜接财神的时候，那鞭炮声响得分不出个数。当地的老百姓：“从打日本人来后，营口就没有这么热闹过。”</p>
春节师部机关放了五天假，正月初三赵杰又心血来潮要出去打围。我：“大正月的打什么围？”</p>
“这一天闹哄哄的这个来了那个走，烦死人了。我就是想出去安静安静，咱俩这回别带人，反正这块也消停。”</p>
“可也行，反正六嫂和玉莲都在师长家陪二婶玩麻将。”于是我俩换上便衣，带着一把三八大盖和一把美式七九冲锋枪，开着吉普车往西北方向的山岗子地区驶去。</p>
那次打猎为什么换便衣？当时有两种想法，一是据营口的外围有**的股武装活动，怕被他们碰见把我们收拾了；二来那时候军衣紧张，每人只有一套，师长对着装又特别重视，害怕刮坏上班穿不了。</p>
要那时侯的人心眼就是差劲。这穿着便衣开着吉普去打围，那不是自己糊弄自己吗？如果碰上八路军的游击队，你我俩虽然是着便装，可那吉普车不就是个招牌吗，那年月哪有开着军用吉普打围的猎人？不过我俩当时倒觉得挺安全。</p>
一路上过了几个村庄，虽是大年正月，可庄子里的人家多数还是破破烂烂，除了几个带炮楼的大户人家有过年的气息外，普通的人家仍然和往常一样。我心想这一阵子也没打仗，这四外屯咋还是这个样子，这辽南的地方不怪老人们穷。</p>
赵杰看我一门扒车窗户往外瞅，嘴里还嘟哝的，告诉我：“咱丑话头里，今天咱就是打围，你可不能瞎管闲事。”</p>
“你看你的，这大过年的有啥闲事可管？不过我想问问你，这一带从打八路军走后也没打仗啊，这屯子里的人家怎么造成这个破烂样子？”</p>
“你一般不外出，外边的情况你不知道。这一阵子国民党政府在各个屯子都成立了**清剿队，老百姓把他们叫清剿驴子。这些人净些地痞无赖，当官的都是地主老财的人。他们也打着**的旗号，在村子里横行霸道、欺男霸女、巧取豪夺，把**的名声搞得臭臭的。老百姓怨声载道，都骂国民党的军队没个好东西。”</p>
当车开到大西山根一个屯子时，屯中一伙二十多个人背着枪，正殴打一个人。车到了跟前他们也不让道。赵杰按了几声喇叭，他们瞅了瞅没理这个茬。我在车里一打量这帮人，只见他们有穿长袍的，穿开花棉袄的，还有歪戴帽子的，没个好样。这枪有横着背的，竖着背的，还有吊在脖子上的，五花八门，简直就是一帮胡子队伍。</p>
看他们还不让道，我打开车门就要下去。</p>
“你干啥去？”</p>
“尿尿。”</p>
“可不行管闲事啊！”</p>
“知道了。”</p>
我下车走到人群前一瞅，只见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被打得满脸是血，跪在地上哭着：“队长，我实在是没钱哪！大过年的全家人连顿饺子都没吃上，您行行好再宽限几天吧。”</p>
一个长得挺精神，嘴上叼着根烟卷，身上背着把王八匣子的人“啪”地就给老头一个嘴巴子。然后他把烟卷往地上“呸”地一吐，骂道：“你他妈个老不死的，你儿子当八路，你他妈能没钱？今天你啥也不行，不交钱我就按共匪家属处理，明年今天就是你的祭日！”</p>
我一看那老头满脸血，一只眼睛已经被打得乌眼青，身上的破棉袄补丁落着补丁，大冷的天穿着一条破单裤，脚上的一双棉鞋已经开了嘴，露出了脚指头。我心里明白这伙人肯定就是赵杰所的清剿队正在欺负老百姓，这火“呼”地就上来了。</p>
赵杰在车上一门按喇叭，我也没理他，从人空中挤了进去和那个打人的队长：“有啥事不好，他那么大的岁数，你们这么打他干啥呀？”</p>
他斜楞眼睛瞅了我一下：“哎呀哈，这还冒出个打抱不平的？你走你的路，跑这管什么闲事？”</p>
“这怎么算闲事呢，你们这么打他是要出人命的！”</p>
他眼睛一瞪：“出人命能咋地？这地方老子的天下，老子叫他死他就得死！”</p>
“话不能这么，咱还是国民政府呢，打死人是要偿命的！”</p>
“你算干啥的，敢管老子的闲事？”</p>
“你这个人话咋这样，嘴不会放干净，你寻思寻思，我的话有道理没有？”</p>
“有个屁道理，别看开着辆破吉普唬谁呀，再不走老子揍你！”</p>
我一听，这火压不住啦，情不自禁的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把他打得一咧歪，他随手拔出了手枪对准了我，其余的人也端起枪对准了我。那子：“在老子的地盘上敢他妈打我，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老子崩了你！”</p>
正在这时，赵杰从车上下来，用美式冲锋枪对准他们喊道：“都不许动，谁敢动他一跟毫毛我突突了你们。”</p>
这帮人一看傻眼啦，这美式七九冲锋枪在这么近的距离正有威力。这帮人都拿着老套筒子，那敢动弹，呆呆地站在那里。那个拿手枪的队长还真不听邪，把手往胸脯一拍：“吓唬谁呀，老子堂堂的**清剿队还怕你们，有种的开枪，你要是枪一响，他就没命啦。”</p>
赵杰一看他用手枪死死着我脑袋，就把枪放了下来，走到跟前笑着：“这扯不扯，我还以为你们是胡子呢？啥也别了，咱们是一家人，我们是营口独九师师部的，你看我的证件。”</p>
这子接过证件看了一下：“你们上这干啥？”</p>
“正月放假，想上你们这打个围。”然后指着我：“这是我妹夫，他这个人好管闲事，你别和他一样的。”</p>
他把枪放了下来：“按理咱们是一伙的，你是副官我是队长，咱俩一般大，这个面子我得给你。不过我这个嘴巴子不能白挨吧？”</p>
“你想咋地？”</p>
“我得打你个嘴巴子！”</p>
“你打人家嘴巴子，怎么算？”</p>
“你不知咋回事，就来瞎掺合，这个老头子的大儿子，八路来的时候跟八路跑了，我没他是八路的探子就便宜了他，跟他要两个钱，一要***一哼哼，年底我没管他要，过了年他还不给，都像他这样，我们喝西北风去？”</p>
“什么钱？”</p>
“保护费呀，没有我们保护这一带，这**早闹翻天啦！”</p>
“多少钱？”</p>
“多到不多，连本带利5元钱。”</p>
“这5元钱我给，我再给你50元，我妹夫的事就算拉倒，你看行不行？”</p>
他一听脸上出现了笑容：“行啊，我这个人就认钱。一个嘴巴子50元，叫你妹夫再打我一百个我都干！”</p>
我一听真是苦笑不得，天底下还真有这么不要脸的人！</p>
赵杰掏出了55元钱给了他。老头起身刚要走，他顺脚又踢了老头一脚嘴里骂道；“你***这回碰到好人了，下把不交我他妈还收拾你！”</p>
“钱都给你了，你还踢他干啥，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霸道！”</p>
他眼睛一瞪：“啥叫霸道？在营口你们了算；在我们这地方，我就是爹。你们该打围打围去，别在这闲逗话。老子的脾气不好，枪也好走火，伤着你们犯不上！”</p>
看这子这副熊样，把我俩的肺都要气炸了。可这子的话有道理——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在他的地盘上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p>
赵杰：“走吧，这围咱也不打了！”</p>
我俩上车往回调头的时候，这伙人哈哈的大笑了起来。那个队长拿着钱往手上摔达着：“长官，好好走，有空还来玩！”我俩一听气得这肚子都要两半了。</p>
回来的路上，我俩在车里谁也没吱声，我知道赵杰是在生我的气。快到营口的时候，他打了个唉声：“我还从来没受过这个窝囊气呢！”</p>
“这事都怨我！”</p>
“不怨你怨谁？我一再告诉你不要管闲事，这年头的闲事你管不过来，你非不听。你咱俩本想出来清净清净，没想到惹了这么一肚子气，你犯上犯不上？”</p>
“这事怨我，但咱这气就这么白受啦？”</p>
“不白受了你还能咋地？”</p>
“咱拉一个排收拾他们！”</p>
赵杰一听“嘎吱”一声把车刹住瞪着吃惊的眼睛瞅着我，我：“你怎么这么瞅我？”</p>
“难怪你敢当**的工作组长，你人长得单薄这胆可真大，你知道拉一个排私自出去打仗的后果是什么？”</p>
“这我知道，不就是按违反军纪处理吗？”</p>